新的公寓冰冷而整洁，一如凌云的办公室。极简风格的装修，黑白灰的主色调，几乎看不到任何多余的物品。唯一的暖色，是窗外流淌进来的、这座城市黄昏时分的大片夕照。林星站在客厅中央，行李箱孤零零地立在一旁，这里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个功能齐全的临时驿站。Ada效率极高地带她办完所有手续，留下一个装满训练日程和规章制度的文件夹，以及一句“明早六点，司机准时楼下接你”，便离开了。
六点。林星看着那张密密麻麻的日程表：晨功、台词、表演、形体、声乐、礼仪、媒体课……时间被精准切割到每分钟，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罩住。晚餐是冷藏送来的营养餐，味道寡淡，热量被精确标注。她沉默地吃完，洗完澡，躺在陌生的大床上，盯着天花板上冰冷的灯带，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兴奋。一种被巨大力量裹挟着、推向未知深处的战栗感。
第二天，地狱式的训练如期而至。
晨功是在郊区一个僻静公园里。天色未明，寒气刺骨。表演导师郑老先生年逾古稀，眼神却清亮如鹰，要求严苛到不近人情。林星一遍遍绕着湖慢跑，调整呼吸，然后在老先生锐利的目光下，进行枯燥无比的口部操和气息训练。任何一个细微的差错，都会引来毫不留情的纠正。
“声音是从这里出来的吗？是腹腔！感受你的横膈膜！”老先生的拐杖不轻不重地点在她腹部，让她瞬间绷紧核心。
台词课上，对着镜子一遍遍重复着绕口令和诗词，要求字正腔圆，情感饱满却又不能过度。一堂课下来，常常口干舌燥，脸颊肌肉发酸。
表演课更是煎熬。郑老先生善于摧毁。他让林星表演各种极端情绪，然后冷冰冰地指出其中的虚假和套路。“哭？你那是滴眼药水！我要看到你心里裂开的口子！”“愤怒不是龇牙咧嘴，是眼神！是绷紧的每一根神经末梢！”
林星一次次被否定，拆解，几乎体无完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过去那点可怜的自信被碾得粉碎。深夜回到公寓，常常累得连手指都不想动，只能瘫在地板上，望着窗外冰冷的灯火，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坚持下去。
而凌云，如同一个无所不在又难以触及的阴影。
她并不会每天出现，但她的影响力无处不在。训练导师会不时接到她的电话，询问进度；营养师会根据她的指示调整食谱；Ada会突然出现，检查林星的作业或者传达新的指令。
偶尔，凌云会亲自来视察。
通常是在林星最狼狈的时候。比如她正被形体老师压着腿，疼得冷汗直流，咬牙忍着不哭出来的时候；或者表演课被批评得一无是处，眼神涣散茫然的时候。
那时，凌云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训练室门口，抱着手臂，倚着门框，安静地看一会儿。她从不干预教学，只是看着，目光一如既往的冷静，像是在评估一件产品的打磨进度。她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但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压力。
林星会立刻绷紧神经，努力做得更好，试图从那毫无表情的脸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认可，但每次都徒劳无功。凌云只是看，偶尔会和导师低声交流几句，然后离开，留下淡淡的雪松香气和更深的沮丧。
转变发生在一个下午的声乐课。林星的嗓音条件尚可，但乐感普通，高音总是唱得挣扎。声乐老师耐心耗尽，语气开始变得急躁。林星越急越错，脸涨得通红，几乎要放弃。
训练室的门被推开。凌云的身影再次出现。
声乐老师立刻收敛了情绪，打招呼：“凌总。”
凌云微一颔首，目光落在喘着气、一脸挫败的林星身上。“卡在哪了？”
声乐老师赶紧解释了一下高音的问题。
凌云没说话，走过去，示意老师让开。她站到林星面前，距离有些近，林能闻到她身上那缕冷冽的香气，更清晰了。
“吸气。”凌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林星下意识地照做。
“不是这里，”凌云的手指突然虚点在她的锁骨下方，“气息沉下去。想象你的丹田是一块石头，声音是从石头上抛出去的，不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她的指尖并未真正触碰到林星，但那隔空的指点，却像带着电流，让林星皮肤微微发麻。
“再试一次。”
林星闭上眼睛，努力回想那种“石头”的感觉，再次发声。声音似乎真的稳定了一些，虽然依旧不算完美，但不再那么撕裂。
凌云安静地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说了一句：“记住这个感觉。继续练。”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没有表扬，甚至没有多余的一个眼神。
但那一刻，林星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某种冻硬的东西，似乎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那不是认可，甚至算不上指导，只是一种纯粹基于专业判断的提点。却让她莫名地……感受到了一丝微光。
那天晚上，她对着浴室镜子练了许久，反复回味着那种“石头”的感觉。虽然依旧疲惫，但心底的焦躁和沮丧似乎被抚平了些许。
几天后，她结束一天的课程，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公寓，却在门口看到了一个精致的纸袋。里面不是公司统一的营养餐，而是一份还冒着热气的、食材昂贵的海鲜粥，旁边放着一小份清爽的蔬菜沙拉，酱汁单独封装。没有卡片，没有署名。
林星愣住了。她迟疑地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几乎从未响起过的、属于凌云的私人号码（Ada给她的），犹豫再三，发去一条短信：
【凌总，门口的粥……是您让人送的吗？】
几分钟后，屏幕亮起。回复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嗯。营养师说你这周体重降得快，电解质需要补充。吃完早点休息。】
公事公办的语气，甚至带着一点不耐烦。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程序问题。
林星看着那条短信，又看看手里那碗香气四溢、明显是高级餐厅出品的粥，再想起公司那标准化、味道单一的营养餐……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慢慢涌上心头。
她坐下来，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那碗粥，温度从食道一路暖到胃里，然后一点点扩散到四肢百骸。
她忽然觉得，那座名为凌云的冰冷雪峰之上，或许，偶尔也会照拂下一缕极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阳光。
虽然她依旧严苛，依旧遥远，依旧用那双冷静的眼睛审视着她的一切。
但这一刻，林星觉得，那漫长的、似乎没有尽头的打磨之路，仿佛也不再那么令人窒息了。她低下头，继续吃着那碗粥，嘴角在不经意间，微微弯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