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叙砚瞥了一眼草丛,又转向景思麦:“这是什么语气?你对他喜欢男的意见很大吗?”
“什么跟什么啊,”景思麦瘪瘪嘴,“我是觉得,他爸要是知道了,他得被打断腿。”
周叙砚哼一声:“你想太多了。”
又道:“他今天才认识殷嘉,而且,他只是在偷看你。”
“啊?他为什么要偷看我。”
周叙砚支着额头凝视了景思麦几秒钟,最后叹了口气:“反正你别管了,走吧,回家。”
“好叭。”景思麦放弃了过去一探究竟的想法,开车走了。
高进心惊胆战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殷嘉一脸懵地看着对方离开。
……
周叙砚洗澡的时候,在镜子前突然停住了。他侧着脸,更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嘴唇,想起景思麦贴过来时的样子。
真不知道景思麦的脑袋怎么长的。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也很神经,想跟景思麦开玩笑,结果景思麦跟他开更大的玩笑,他却开不起。他十分确定,景思麦言行如一,就真的只是想恶搞,只是没想到自己不接茬。
这样下去对他很不友好。
他跟景思麦还是保持在一个半熟的状态比较好,对他好,对景思麦也好。
洗漱完之后,回复了一下工作消息。周叙珏突然打来视频电话,周叙砚接通后,各种嘈杂的声音顿时涌入。画面昏暗,迷离的灯光闪烁,应该是在周叙珏的酒吧里。
“大哥!葱头回国啦!来我店里吗!?其他人都在!”
周叙珏举着手机,露出后方的人,一个瘦高的脏辫小伙挎着吉他弹唱,身体随着头晃动。后面有个颠来倒去敲架子鼓的板寸男,前边儿还有个留长发的主唱。
周叙砚读高中时组过一个四人乐队,他是贝斯手。
周叙砚看了一眼时间,然后回复:“来。”
十五分钟之后,周叙砚出现在“周末”酒吧。这酒吧有些livehouse的性质,偶尔承接一些小乐团的演出。
演出台已经围了些人,周叙砚穿过人群,周叙珏塞过来一把贝斯,他很自然地接过,在喝彩中走上台。不用更多的语言,虽然和他们仨已经多年没见,但默契只要一个眼神。
新的旋律进来,是他们最开始翻唱的一首中法组合的歌。
一线贯喉的磁性声音瞬间拉爆全场:
再没有母亲会哭泣
所有的孩子都会飞
这世界最美的一夜
……
周叙砚是穿着居家服就出来的,淡蓝上衣浅灰裤子,幽蓝昏暗的灯光下,好像在家里弹唱一般。他的额发垂下来,稍稍遮住眼睛,令人看不清脸。松弛的状态和熟练的指法搭配在一起,在这个环境里格外抢眼,又毫不违和。
帅得要命。
到最后一趴,修长手指快速拨动,他唱出那句“the last night”,全场响起爆裂沸腾声。
“救老命了,这是固定驻场吗?”
“酒吧也这么卷了啊……”
……
等到嗨够了,人群终于散去,这五个人才到周老板休息的房间里坐下。
周叙珏抱了几瓶啤酒进来,操个夹板往上一挥就起了瓶盖。她今天穿的高腰背心,露出了胳膊,能看见左臂一整条花臂。
脏辫见了笑道:“小妹,你这花臂,比我们还摇滚。”脏辫因为脏辫而被叫葱头。
周叙珏勾唇一个邪笑:“家里亲戚催我再婚,我就露出胳膊说‘再催吃你家小孩’!”
大家哄笑起来。
周叙砚拿着瓶子跟葱头碰了一下,问:“读书读得怎么样了?”
葱头是个富二代,去德国学哲学,一去多年,大家都记不太清了。他说:“读博的这三年,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四年,只要规划好这五年,就能度过充实的六年。毕业时,回首这七年,真的收获了很多。”
“噗哈哈哈哈……”大家纷纷表示同情。
彼时年少,大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聚在一起,有成绩不好但音乐天赋十足的,有中二觉得特立独行很酷的,也有周叙砚这样,想要逃避东亚家长压迫,故意不务正业的。
那时读高中的周叙砚学视觉系摇滚,留着长发,染了金色,演出时会画很浓的眼妆,瑰丽而摄人心魄。他一直是乐队里最受欢迎那个。尽管老被老师、教导主任责骂,但他当时就是希望这些责骂传到他妈妈耳朵里。
很幼稚。但不后悔。
青春热血且纯粹的岁月里,一次次排练,一次次高歌,都是远去的记忆。年幼的周叙珏,是他们的铁杆气氛组,而今也一样。
再聚到一起时,葱头终于写完了他的关于黑格尔的论文。板寸的妈妈生了病,他现在身兼几份工拼命赚钱。主唱已为人父,扛着房贷车贷,兢兢业业工作,担心三十五岁被裁员。
五个啤酒瓶碰到一起,不由得让人想起北岛的《波兰来客》——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酒精麻痹了身体和精神上的疼痛。他们又聊起梦想,聊起爱情,聊起追寻幸福的那些事。
大家聚在一起不到两年,慢慢散了,一是周叙砚的参与越来越少,二是葱头要出国上学,三是板寸和主唱毕业要找工作了。
主唱年纪最大,他对周叙砚说:“小砚,当时我以为你要荒废学业了,还想劝劝你来着。”
周叙砚在角落里沉默地喝着酒,回想起高中那几年。
母亲是大学老师,父亲是医生。从言行举止到学习,他们对子女有种强迫症一般的要求和控制欲。大到学什么兴趣班、交什么朋友,小到吃什么食物,穿什么衣服,周叙砚和周叙珏没有太多自主权。
不过,成年之前,这些还算无关紧要。
周叙砚喜欢编程,喜欢做游戏,喜欢计算机,喜欢足球、篮球,喜欢爆烈的运动。但他妈妈不喜欢。
刚上高中时,他认识了一个有共同爱好的同学,同学的父母很支持他的爱好,在阳台给他开辟了一个焊接台,方便他焊接硬件,这完全是周叙砚不敢想的幸福。周叙砚周末常去这个同学家,做遥控小车,做监控,做氛围灯,做一些嵌入式的小玩意儿,理工男的爱好如此简单。
他们一起做了第一款手机游戏,有了第一张软件著作权证书,第一批玩家,第一笔发电筹款。
后来还是被妈妈知道了,一来二去,闹得有些难堪,周叙砚失去了这个朋友。那张证书也被撕得稀碎。
其实他本来不算个内向的人,连他自己都没发觉,旁人对他的印象慢慢变成了“生人勿近,熟人也滚”。
周叙砚长久以来的压抑到达顶端,他不喜欢的小提琴、萨克斯,他不喜欢的围棋、书法,他不喜欢的考下第一名后父母开家长会时的虚荣,他不喜欢第一切,都滚吧。
他要从别人家的小孩变成家长最害怕的那种小孩。
周叙砚认识了葱头,开始和他们在桥洞“鬼混”。
叛逆有很多种,有歇斯底里的,有尖锐对峙的,也有周叙砚这种清醒理智又安静的。水可以是静水流深,也可以是惊涛骇浪。
高二结束的那个暑假,某个深夜,他们完成了一场演出。周叙砚离开时没有卸妆,金色长发扎在脑后,眼妆有些浓郁,他本就是骨相很硬皮相又精致的那一挂,昏黄路灯下美得有些雌雄莫辨。
老城区的巷子,这个点没什么人。
两个不三不四的黄毛跟在周叙砚身后。其实他那时候已经很高了,也不算瘦弱,怪就怪那张脸太有迷惑性。周叙砚听到了不怀好意的猥琐笑声,他本来打算钓鱼执法,在巷子口停下来等这两个人,再揪送派出所。
没想到,正当这两个男的伸手摸他的时候,路过的一个男生拎着人衣领就给人逮走了。男生显然是练过的,两个猥琐男也就敢对女生出手,很快便没了招架之力。
周叙砚怕出事,在一旁报了警,又连忙制止。男生一边“姑娘你别怕”“遇到这种坏种就该物理阉割”“你放心我打得赢”,一边揍人。周叙砚无语地叹气,谁担心你,心说我怕你把人打死。
周叙砚从后抱住男生,双手从他的腋下穿过,然后紧紧锁胸将人挪开。前胸贴后背的刹那,男生惊讶回头,本来发红的脸忽然开始变白,眼中一片水雾朦胧。周叙砚闻到了淡淡的酒味。
最后四个人坐在调解室里,那俩男的得知周叙砚是男的,脸色变得跟猪肝一样。
民警对打扮些微有违公序良俗的周叙砚进行了一番教育,男生不太服气地帮周叙砚说话:“虽、虽然,他这个样子,是、是有些奇怪,但是,如果这是他想成为的样子,他、他为什么不能继续这样?”
周叙砚一瞬错愕之后,是逐渐涌上来的动容。
这不是他想成为的样子,但是,每个人都有权利成为自己想成为的样子,在没有伤害任何人的时候。
民警没有理会这些,又对他未成年饮酒的行为进行了一番批评教育,他糯声糯气反驳:“我没喝酒!我喝的茶!长岛冰茶!”大家懒得理酒疯子了。
最后对两个猥琐男严厉批评!总算调解完了。
签字的时候,周叙砚看到那男生写下歪歪扭扭的“景思麦”,一笔一划都是飘的,像风吹起的麦穗。
景思麦的酒劲儿是渐进加重的,他很快就断片了,原本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忽而身形一歪,倒在了周叙砚的大腿上。
男生的脸原来这么软。
膝盖顶起半边脸颊,挤出一双粉嘟嘟的嘴唇。很难把这张脸安在刚才重拳出击的猛男身上。
周叙砚揽住景思麦的胳膊,往回捞了捞,让他调整到一个舒适的姿势。就这样,一直等到景大鹏来把景思麦领走。
第二天,周叙砚在当地的新闻上看到了这个男生——恭喜我市体校20XX级学生景思麦摘得世界青少年跆拳道大赛六十八公斤级金牌!
周叙砚改头换面,洗心革面,剪了接的长发,染回黑色。
翻唱的歌是GEMINI的《落幕之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波兰来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