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蒙塔的身体变得异常轻盈。她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但那双环绕着娜塔莉和纳什的手臂,却如钢铁般纹丝不动。蓝玉与暖石接触的皮肤传来灼痛,石头烫得像烧红的炭。她的头也针扎似的剧痛,能感觉到温热的鼻血蜿蜒而下。身体像着了火,指尖的知觉正在消失。无数狂暴的气流在她体内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便冲向四肢百骸,全身如同被活活撕裂!
她紧闭双眼,紧抱着抽噎的小石头,疯狂祈祷这一切不过是那个噩梦的延续。等她醒来,一切照旧:陪蒙塔去森林边缘拾荒,去村西头卖掉处理好的暖石和鳞片,回来给小石头做饭。蒙塔跟教堂的修女说好了,下周就送娜塔莉去识字,还给她买了纸笔,用破布缝了个书包……
一定是梦!一定是!
蒙塔,妈妈,明天一早,又会拧着她的耳朵骂她赖床……
一定是梦还没醒!
然而,那铺天盖地、无孔不入的剧痛碾碎了所有自欺欺人。这一切,真实得如同地狱。
睁开眼,即是地狱。
后来的事,蓝玉的记忆有些模糊。或许是巨大的悲伤启动了大脑的保护机制。她依稀记得,当暖石冷却下来,她掀开那件浸满石粉的沉重斗篷,用力掰开了蒙塔僵硬的手指——那双手,或许已不能被称作“手”。她不敢细想那黏腻冰冷的触感意味着什么。蒙塔的身体无声地倒下,红色的液体在她残破的躯体内如熔岩般奔流窜动,在绝对的黑暗中勾勒出母亲最后模糊而诡异的轮廓。
“妈妈……”小石头挣扎着想扑向黑暗中的母亲。
蓝玉猛地捂住他的眼睛,几乎是拖拽着将他拉出了地窖。
潮汐过后,紧随而来的便是兽潮!被元素力深度感染的动植物会陷入疯狂,攻击一切活物。绝不能停留!这地窖已毫无退路,若感染兽或魔植袭来,只有死路一条。必须先去教堂避难,等兽潮平息,再回来安葬蒙塔。
蓝玉拖着小石头爬出地窖。潮汐几乎摧毁了整个家。噬魔藤无法承受过载的能量,像融化的蜡像般扭曲变形,将这不大的家暴露在晦暗的天光下。蒙塔每天清洗暖石的水池裸露在外。无光灯里的虫子早已因能量过剩爆体而亡,光芒尽灭。
而屋外的景象,才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融化的房屋、散落的人骨、血肉与皮毛黏连的动物残骸、焦黑龟裂的大地……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和血腥气。残存的元素粒子如鬼火般星星点点地升腾,汇入空中流淌的彩色“星河”,向着森林深处飘去。
蓝玉强忍着呕吐的冲动,耳朵响起了尖锐的嗡鸣声,她按照蒙塔的叮嘱,在坍塌的床板下拽出一把鳞片匕首——蒙塔为娜塔莉准备的防身武器。地窖里本有一些存粮,大部分已在潮汐肆虐下化为焦炭。只扒拉出几个灰麦饼干勉强能吃。蓝玉将它们仔细揣进衣服夹层,紧贴心口。蒙塔做事总是如此周全,在生死关头,用最短的时间为孩子们留下了最后的生机。
鼻子一酸,眼泪冲向了眼眶。蓝玉抹了抹眼睛,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
小石头的体力绝撑不到教堂。她只能将他背起,用那件沾满暖石粉的斗篷仔细绑好——这打结的手法,也是蒙塔教过的。借着微光,蓝玉才看清小石头的手被元素力灼伤了,可能是触碰蒙塔时沾上了未散尽的粒子。伤口正闪烁着不祥的暗红微光,小石头也已体力透支,再度陷入昏睡。必须尽快找到医师!被元素力灼伤若不及时治疗,伤口会结晶化,甚至蔓延全身!
蓝玉轻轻摸了摸靠在她肩头的小石头滚烫的额头。孩子濡湿的睫毛扫过她的手掌,心尖也跟着狠狠一抽。为了不哭出声,小家伙竟把嘴唇都咬破了。
蓝玉将蒙塔的暖石布袋系在腰间,塞进几块暖石。她掂了掂背上的小石头,握紧匕首,按照蒙塔反复教导的路线,朝着教堂的方向艰难跋涉。
教堂的塔楼并不难找。暖石构筑的塔身未被这次潮汐完全摧毁,依旧倔强地矗立在灰败的晨光里。按理说,如此规模的潮汐,教堂早该撞钟示警。但直到此刻,死寂的村庄仍未听到任何钟声——潮汐来袭的速度,快得连撞钟人都来不及反应!
周围死一般的安静,但蓝玉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她得快,不然等什么东西苏醒过来,以她的体格还背着小石头,几乎没什么胜算。她有点后悔了,以前蒙塔逼他锻炼身体的时候,她不该逃的。
被潮汐摧毁过的土地变得更加的干涸,有些地方已经裂开了大缝,蓝玉得很小心地避开这些地方,并按照蒙塔教的,朝房子和植物都不密集的路走。
熟悉的村庄已化作焦土。许多人死在奔逃的路上,更多人死在睡梦中。蓝玉跨过一具未被完全融化的尸体——红色的液体在他残破的躯体内如岩浆般涌动,不完整的皮肤下是沸腾的暗红。虽然面目难辨,但从衣物的碎片,蓝玉认出这是常来向蒙塔买暖石的一位大叔。他女儿刚出嫁,她跟蒙塔还一起去吃过他女儿的喜酒,大叔每次提到女儿都一脸骄傲,他女儿从小到大的事迹蓝玉都能背下来了。大叔虽年长却保养得宜,精神矍铄。曾有人撮合他与蒙塔,被蒙塔婉拒,但他仍常来帮忙修葺屋顶。
叫什么来着?
莱德?
蓝玉喉头哽咽,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驱动麻木的四肢继续前行。
小石头在她的背上变得越来越重,她知道这是自己体力不支的表现。从这里到教堂还有大概十分钟的路程,蓝玉一点不敢耽搁,咬着牙往前走。
“姐姐不会让你死的。”
越靠近教堂,房屋的密度越大。教堂附近,零星可见几座用暖石粉末涂抹过外墙的房子——能用得起这“奢侈品”的,已是本地富裕人家。然而,即便是这样的房子,也未能从潮汐中幸免。周围如此死寂,路上也没遇到同去教堂避难的人。要么都已安全抵达,要么就是……
蓝玉瞥了眼脚边扭曲的尸体。看来这次的潮汐确实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死在途中或家中的,才是大多数。若非蒙塔反应神速,她们恐怕在奔向地窖的路上就已化为飞灰。
“咔哒!”
死寂的黎明中,这细微的声响如同惊雷,让蓝玉的肾上腺素瞬间飙升,心脏几乎跳出喉咙!
不会吧?这就开始了?
她猛地扭头望向声源——废墟中,一团小小的东西在蠕动。蓝玉立刻拔出匕首,摆出随时逃跑的姿势。之前为保存体力她一直缓行,若真遭遇变异兽,打不过,跑是唯一选择。
“咳咳!!!”是小孩子咳嗽的声音。
难道是幸存者?
蓝玉往黑影的地方慢慢挪过去。她身上没有带任何照明用的东西,只能在微薄月光的照耀下很费力地辨别对方的样貌。
走近些,轮廓清晰起来——确实是个孩子,约莫四五岁,和小石头差不多大。她全身被一块布裹得严严实实,布上沾满了暖石粉末,与蒙塔给她们准备的斗篷如出一辙。
蓝玉小心翼翼地挑开布,一双淡蓝色的眼睛映入她的眼帘。黑荆村的人大部分都是黑发黑眸,能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整个村子里就一家人。
“你是牧师的女儿,丽莎?”
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被吓一跳后退的小女孩终于忍不住开始噎着嗓子哭起来。
牧师的女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连牧师都没有来得及去教堂吗?
“丽莎,别哭。我是卖暖石的蒙塔家的娜塔莉。”蓝玉尽量放柔声音,“告诉姐姐,发生了什么?你爸爸呢?”
丽莎边哭边用手指着教堂方向,“爸爸……爸爸去了……去了教堂……”又指向身边的废墟,“妈妈……妈妈为了保护……保护丽莎……”话语破碎在剧烈的抽泣中。蓝玉明白了。丽莎的母亲,和蒙塔一样,在最危急的时刻,用身体为孩子筑起了最后的屏障。
只是,以潮汐来袭的恐怖速度,牧师能否活着走到教堂,实在难说。
丽莎虽与小石头同龄,但身体健康,个子高不少。再带一个孩子会严重拖慢速度,但蓝玉无法眼睁睁看着一个小姑娘在此等死。她只能将那件沾满石粉的布料重新裹紧丽莎,牵着她的小手,继续向教堂前进。
丽莎家离教堂其实已很近。正因如此,更多村民冒险选择离家冲向教堂,结果倒毙途中。
小孩子腿短,不断被地上的尸骸绊倒。蓝玉别无他法,只得将她抱起,开始小跑。她的体力早已透支,抱着两个孩子根本跑不远,只能赌一把速战速决。丽莎搂着蓝玉的脖子,看着另一侧昏睡的小石头,吸了吸鼻子,把脸埋进蓝玉颈窝无声地哭泣。
在蓝玉的认知里,教堂是黑荆村最安全的地方。它的墙壁由全村最好的暖石砌成,辅以其他魔法材料和符咒,是最坚固的堡垒。蒙塔每次讲述逃生路线,终点总是教堂——仿佛只要抵达那里,便能获得救赎。
所以,当蓝玉真正看到教堂时,巨大的震惊让她几乎窒息!
教堂的外壳在元素力的肆虐下已部分融化,如同被高温烘烤的蜡像般棱角模糊,但主体结构奇迹般地保留了下来。真正让蓝玉头皮发麻的是——整座教堂竟被噬魔藤彻底吞噬了!
粗壮扭曲的藤蔓如同挤进窄口瓶的巨型章鱼触手,将教堂内部空间塞得满满当当!一些枝蔓如同活物般从破碎的彩色玻璃窗中探出,滴淌着蓝玉熟悉的腥臭脓液,空气中弥漫着噬魔藤特有的酸腐气息。
眼前的情况完全超出了蓝玉的认知,噬魔藤把整个教堂挤成这样,他们进不去地窖,地窖里的人也出不来。丽莎的父亲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蓝玉把丽莎放在了地上,放松一下极度紧绷的肌肉。刚刚小跑后,小腿酸胀得不行,已经开始发抖了,她低头用手按了按小腿的肌肉,一股极其突兀、甜腻到令人作呕的异香猛地钻入鼻腔。
再抬头一看——老天!那些噬魔藤竟然开花了!花朵巨大、肥厚、惨白,如同霸王花嫁接在仙人掌上,形态诡异至极!那浓郁的甜香更是诡异!蓝玉本能地感到极度危险,拉起丽莎就要后退!但丽莎看到近在咫尺的教堂,挣脱她的手就冲进了院子!
“爸爸!”
这声呼喊如同按下了开关!所有惨白巨花“刷”地一下,齐刷刷转向蓝玉和丽莎!细长猩红的花蕊如毒蛇吐信般探出,因发现活物而兴奋地颤抖着!这景象诡异恐怖到令人骨髓发寒!
那些花瞬间开始疯狂增殖!一朵叠着一朵,将教堂最后一点空隙也彻底填满!藤蔓也像活了过来,疯狂地向教堂墙壁甚至天空蔓延!
完蛋,开始变异了!
蓝玉一把拽起门口哭泣的丽莎,转身就跑!现在只能朝离教堂不远的小广场逃!那里空旷,人和植物都少。广场中央那个巨大的集水陶罐,或许能充当掩体。
但拖着两个孩子——一个背着,一个拽着——蓝玉这具十岁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根本跑不过疯狂蔓延的变异噬魔藤!两条藤蔓缠住了丽莎的小腿!蓝玉眼疾手快,挥动匕首狠狠劈下!或许因生长过快,纤维不够坚韧,这些藤蔓并未如成年体那般难砍。鳞片匕首也远比普通刀具锋利。尽管更多藤蔓席卷而来,蓝玉还是勉强将它们一一斩断。
别无选择,她只能再次抱起丽莎,开始最后的亡命狂奔!
老天爷!以后一定好好锻炼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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