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姬宁转过身想入帐里的时候,青鸢来唤他,说小姐请他过去。
然而待他即将走到马车前时,周围的人连同青鸢都悉数退了下去。
马车内的姬卿抬眼看向正迈向这边的那人,眼里满是深沉。
“站住。”她道,“就站在那里。”
因为临近亥时,天儿更冷了。
姬宁身上披了一件绣着淡淡流云纹的白色大氅,月光映照在他脸上,衬得那张脸愈发干净。
姬卿捏紧素手,微闭了闭眼后,双手交叠在身前,然后俯身,以极其卑恭的姿势唤了一声:
“世子殿下…”
她余光看到他听到这个称呼时,眉头重重一敛,睫毛跟着抖动,唇角也紧紧抿起,眸中似翻起了惊涛骇浪:
“你叫我什么?!”
“世子殿下。”她又唤了一声。
姬宁几近恍惚,微微一滞后急步朝前跨去,“卿卿,你这是在做甚么?”他想走近,却不想,下一瞬姬卿的举动让他登时停下了脚步。
她慢慢直起身子,膝盖微曲——跪下,又重重地给他磕了一个头。
呵,定王府尊贵的嫡女——他的嫡亲妹妹,竟给他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大礼。
不知为何,他想笑,可话至嘴边,
“妹妹—”
姬宁喉咙哽住,心绪翻涌,死死地盯着下跪的少女,周身散发生人勿近的戾气,一言未发。
许久,才听见他的声音:
“起来。”
姬卿抬头,迎向此刻这位——真正属于大夏定王府嫡世子的视线,丝毫不惧:
“世子殿下,您于乱局之中,受命于陛下,承父母遗愿之责,来此荒凉之地。此乃大夏百姓之福,乃定王府臣属之福。”
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朝对面与她面容无二的少年又重重磕下去。
眼角的余光紧紧盯着那道流云纹:“接下来这一路,可能漫长,可能艰难,但还望世子,”
她逼退自己眼中涌上的泪意,“克己、藏锋、慎言、省身。”
姬宁听得微怔,凝睇着下首的姬卿,面上没有半分情绪。
少年瞳仁依旧灵动,却又覆上暗暗的黑色,大氅包裹着的纤长身躯迈着凛然的步伐靠近,清正威严的上位者气息刹那间铺天盖地而来。
“我晓得了,你起来。”
——————————
子夜醒来,月光还在悄无声息地蔓延。姬宁在榻上又躺了会,还是睡不着。
于是翻身下榻。
出了帐篷,就看见陈三二守在一堆火堆旁,正出神地望着跳跃着的火焰。
他愣了愣,抬步往火堆走去。
只不过他还未走近,武将的警觉便使得陈三二脚下微动,一把长枪横在身前,喝令道:
“谁在那里?”
待看清从暗处走近的是他时,又神色恹恹地坐了回去,打着哈欠道:
“世子怎么出来啦?”
姬宁未答话,只是轻甩下摆,盘腿坐了下去。
而后侧身,那双杏眼直直地看向陈三二,发问:
“陈将军为何看不惯我?仅仅因为我出身世家?”
“是也不是。”陈三二愣了下,笑着往火堆里扔了一根柴,拍了拍手,这才看向他,
“也不尽然。”
见姬宁还是疑惑地将自己看着,又道:“或许也因为我嫉妒吧!”
“嫉妒?”姬宁挑眉。
“是啊。”陈三二出神地望了望眼下的影子:
“我说的不是你,是你的…父亲。”
他觑了觑姬宁脸色,见他神情如常,这才继续往下讲。
“那日,世子不是问我以往在军营之中可有听说王爷,岂止是听过啊!”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与王爷同龄,前朝皇帝暴戾,当初王爷和陛下准备在儋州起事,我和一好友在除州听说,毅然参了军。”
见姬宁诧异的表情,他笑了:
“所以说啊,世子,”他咂了咂嘴,“我非但听说过王爷,我曾经还是实实在在的他的拥护者。”
“那你……”姬宁目光怀疑地打量他。
“问我为何为难与你吗?”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少年:
“我方才说过了,我嫉妒王爷。我嫉妒他的好运,嫉妒他的领军才能,也嫉妒他的人心所向。但更重要的一点,”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
“我嫉妒你是他的儿子。在此之前,我始终认为,若我生得迟些,若我生在王府……”
余下的话他没说出口,但姬宁已然知晓剩下含义。
“那时的我,坚信自己能拥有你的身份,能做的比你更好。”
“那现在呢?”
陈三二往下斜睨了姬宁一眼。
这一路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位世子绝不像传言中的那般,是个只知玩乐,胸无大志的世家子弟。相反,文韬武略,皆为上乘,且极为深谙人心。
就如此刻,他不正想收服自己吗?
想到此,他咧嘴笑了笑:“世子,想要我及我的部下全身心信服与你,得拿出点真本事来啊!”
说完一扬袖摆,径自走开了。
路程已行了大半,现下已到了大漠。
时至晌午,大家都停下来休整喝水。只是这边太冷了,行了这么久的路,大家的脚还是冷的。
忽地,刮起了一阵风。
凛冽的风吹起漫天黄沙,众人急急掩面,以免黄沙进了眼睛。
过了会儿这风又诡异的停了下来。
众人正说着天气奇怪,一士兵突然发出惊呼:
“啊,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方才强风刮过的地方,隐约露出类似于人的头盖骨一样的东西。
大家瞬间吓得四下散开了来。
姬宁强忍住心里的惊涛骇浪,急步上前,用手中的刀柄刨了几下。
没错,就是一个人的头盖骨!
往下,脖子,躯干,腿,俨然就是一具完整的人的尸体!
只是……他直觉不对劲,旁边好像还有什么!于是又急急地往旁边扒。
身后的士兵互相对视了几眼:虽然他们还是不是很喜欢这世子,但也不能让上级一个人挖,遂赶忙上前跟着一起扒。
整整挖了几个时辰,才堪堪挖完,众人此时头皮一阵发麻,心下满是骇然。
整整七十八俱尸体!而且将将围成了一个圈。
有人杀了他们,然后将他们摆在了一起!
大漠常年无人经过,是个天然的毁尸灭迹的好地方。黄沙埋骨,甚至都不需要他们自己掩埋。
只是这群人,到底是干吗的?为什么会被杀?杀他们的人又会是谁?
姬宁此时注意到某处尸骸似乎有一物件,忙上前将那物件又扒了出来,拿到手中细细端详。
曲直唯恐那物件对姬宁身体有损,赶忙上前将那东西夺了过来:
“世子,我来就好。”
“世子,”陈三二看见那东西,声音无端慎重了几分。
姬宁偏头望他,目光冰凉且摄人,他心念一转,适合时宜地改了称呼:
“将军,这是行军令。”
“你认识?”
“将军手中应该也是会有的?”
行军令?姬宁认真一想:自己大概是有的,只因皇叔离宫之前塞给了自己太多东西。在包裹里掏了好一阵之后,才掏出自己那枚令牌,仔细比对。
半响,肯定地说道:“虽然上面的图案不同,不过大致一样,基本可以确定是行军令。”
又问陈三二:
“这行军令是何人所持?是像我一样的将领吗?”
“并不是每个将领都会有,只是偏远地区的有些会有,北境守将倒是一直都要有的。”陈三二答道。
这么说,这些人很可能就是某位来接任的将领以及他的随从?只是再搜寻了一圈也没找到符节。
众人只好作罢。
望向天边落日的余晖,姬宁略加思索缓声道:
“天色也晚了,大家今晚就在此驻扎,顺便给你们练练胆子,大家记住一件事就行了……”
停了片刻,清秀的面容陡然凌厉起来:“至少自己将来不成为这白骨的一员,记好了!”
众人皆整声答道:“是。”
“还有入城后,不准跟他人提起这件事!!”
“是。”
大家内心都有些怯怯,这还没到北境就出这么个幺蛾子,去了还不知道要出多少状况呢!
姬宁则是双手枕着头,看着大漠一望无垠的夜空,想着那七十八俱尸体,渐渐便也睡了过去。
北境——快到了。
京城某处宅院内
“废物,那么大笔银子还能频空消失了不成?你当真把那人身上和随行的包裹都搜遍了,没有银票之类的?”
“没有啊!再则如此大的金额,便是把苏州扬州杭州几个地方的钱庄加起来都不够换的呀!”
“………”
“我们当时想的也是把钱的下落问清楚才杀他,谁知道他吞了名单,主上一怒之下就动了手。”
“你亲眼所见名单被吞了?”
“是的。”
“那还好,那还好。行了,你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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