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而复返的翁泗仔细审视着眼前少年,仿佛像是要从他身上看出点什么。
姬宁也是十分沉的住的性子,任由对面的视线灼灼地望着他,不动声色地静静喝着自己的茶。
许久,还是翁泗按耐不住,冷哼一声,开口问道:
“华小子和你母亲究竟因何而死?”
“老先生与我父母可是旧识?”姬宁放下茶杯,并不觉得讶异。
对面的老人又是一声冷哼:
“怎么?你母亲没跟你说,她是吃了我的药才怀上你们俩的?你当年刚出生之际,老夫还抱过你!”
姬宁眸光一暗,想起母亲临终遗言,摇头苦笑道:
“没有,她还没来得及跟我说。”
转瞬,眼前白发老人面色沉郁下来,神情变得十分慎重:
“他们,究竟怎么死的?”
“因为一桩案子,所以……”
看着少年那故作轻松的表情,老人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你那父亲,那是真真的可惜了!”
随之话锋一转,进入正题:
“世子现下可以说了,此番入北目的究竟何为?”
“先生如何断定我来北境一定另有目的?”
翁泗笑而不答。
许久之后,他才听见眼前少年沉沉的声音:“我来此,乃是秉承陛下密令,父亲遗愿——暗中主持修筑边防!”
闻言,翁泗面色大变,愕然抬头,随即就是否定。
“不可能!如此大事,怎会一丝消息都没露?况且你就带了那么点人,怎会……?”
“所需的器具,人力还有银两,后续会有人陆续押送过来。”
“当真?”
“千真万确。”得到少年肯定的回答之后,翁泗根本掩不住脸上狂喜的神色,天知道他等这一天究竟等了多久。
“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好事儿啊,为何不明着来?”
姬宁定定地盯着老人眼眸,缓缓道出:
“先生,我父母的死有蹊跷——他分明就是查出了什么事才被灭口!皇叔在我入北前跟我说——父亲原先与他通过信,信中说他查到了一笔来路不明的银两,估摸有百万两。这相当于一年的国库收入了。”
见翁泗目露震惊,他紧接着又道:
“当今国库空虚,何人能有这等财力?若是正经来路,又怎会怕我父亲查?怕是这钱本身来路不正,且我父亲发现之时他们正打算运往南梁?这算什么?是暂放南梁?还是本身就是南梁的银两?还是要送至南梁?”
“另外,”姬宁转头望向他:“大晏那边绝不希望我们在此时修建边防,因此这件事我们得暗中进行,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翁泗肃了脸,点头。
一炷香时间后,他再度开了口。
“那你父亲查获的百万银两现如今在何处?”
姬宁沉吟半晌,带着犹豫说道:“我也不是很确定,我府上本来有一支约二十人的隐卫小队,父亲身死之后便没了踪迹。”
“我府中之人说父亲临死前一天交给隐卫们一项密令——我猜想可能就是运银两。又联想到父亲临终托付之言,便推断可能是直接运到北境。”
翁泗若有所思地点头:
“不错,这样倒是说的通,想来皇上也是猜到了,不然不会直接给你下密令让你来北境主持修建边防。”
转而看着眼前清秀少年认真而又郑重的面容,忽地生了一丝逗趣之意。
“世子方才还不肯将圣旨给老夫看,如今又为何仅凭区区几句话就断定翁某可信?若是我框你的呢?”
“一则父母临终别言,鹤鸣始终谨记于心,二则是因为先生的眼睛。”
“临终别言?”
“我母亲临终时曾嘱咐我,来北境找先生。”
闻言,翁泗愣了一下,本还想问下去,却不肯让少年再忆起伤心事,于是装作淡淡揭过:
“哦,原是如此。那老夫的眼睛又怎么了?”
“说不上什么感觉,就像是…”姬宁顿了顿,像是在斟酌什么措辞,
“先生的眼睛像是在大漠里走了很久却突然见到甘霖,暗夜里独自前行却骤然见到光明的那种感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翁泗抚掌大笑:本想逗弄一下后生,却不妨听到这番言论。
“老夫可记得没这般看过世子啊,哈哈哈。”
笑声穿透整间屋子,可他满是皱纹的眼角处却渐渐渗出泪来。
下一瞬,他起身跪在了姬宁面前,泪如雨下:
“求世子救救北境,救救北境的百姓!”
姬宁猛不防被吓了一跳,忙起身将人扶起:
“先生快请起,北境实况不至于让先生如此,究竟怎么回事,还望先生如实告知而来。”
“五年前,自于世章从北境离开以后,朝廷便下派了赵大人。他原先在南方富庶之地当官,不满回这苦寒之地,多次闹着要请辞,被朝廷无视后,干脆就不管公务了。日日在他那院里种草。”
翁泗抬起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说着说着竟又哽咽起来:
“大晏年年侵扰周遭州县便也罢了,为官的又不作为——既不奏闻,也不组织防御反击。百姓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日日龟缩在家里。可近两年大晏军变本加厉,有三两次都进犯到这里了。”
“后来是徐络任总兵之后才稍微平稳安定了一些。”
姬宁稍显疑惑:“那为何赵大人如今还在,他不是闹着要走吗??”
“老夫也感到奇怪,徐大人一来,赵大人便再也没说过请辞。”翁泗面上有些迟疑,似乎有什么顾虑:
“以往的大人们包括于世章,就任之时,身边至少都带着上百的兵士,只有这徐络甚是反常,只带了寥寥数人。但是他身上的调令与京城下的调令又对应的上,圣旨也是有的,时间上也吻合。”
姬宁听出来了问题之处:
“难道诸位大人们就没有怀疑过他是取而代之吗?”
翁老并不惊讶他问出这个问题,长叹了一口气,道:
“即便怀疑又怎么样呢?北境已经这样了,还能又坏到那里去呢?再说徐络来了之后进犯也没那么夸张了。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想了想,姬宁还是决定如实相告:
“其实我们在大漠之上发现了七十八俱尸体,从尸体当中我们发现了这个。”
他将那枚行军令拿了出来,又将自己的那块拿出来放在桌上,
“我们进行过比对,是真的。这说明什么?”
翁泗没作声。
“既然行军令是真的,那么徐络和赵居安中有一人身份就必定有问题。先生,您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一早就察觉到了这个徐络不对劲?”
过了许久,翁泗才闷声回道:
“我怀疑他可能是大晏的人。他的真实身份应该是大晏七皇子手下猛将聂九锋。”
姬宁猛地一推桌案站了起来:
“什么?”
又觉得自己反应过大了,缓下声音问道:“你可有实证?”
“徐络此人极度嗜甜,可我们大夏饮食都是以咸辣为主。他作礼时习惯于左手朝上,而我们正好相反。况且,他对我们的各项节日庆典似乎也是不屑一顾的感觉。”
翁泗又接着回忆道:“关于他是聂九锋这一点我倒没有实证,只是推测。我只知道聂九锋一直在秘密看管着一名少年。”
“而我们又恰好在徐络府上见过一个外形极为相符的孩子,当时我们都曾经怀疑那少年是他的禁裔,可观他却对待他很是小心,不曾怠慢。”
“少年?”姬宁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人影:“那人是不是眉弓很高?相貌很是俊秀?身量还没完全张开?”
“世子见过?”
姬宁此时倒是不敢确定了,只因他观那日徐络当时对那少年的态度——实在不符合翁泗所说的“小心”一说。
可他实在不愿放弃这个线索,于是道:
“劳烦先生再与我仔细说说这少年的样貌。”
于是翁泗又细细描绘了一遍。
“怎么样?是他吗?”
“按您的描述看来,应该是。不过我也只是看到了侧脸,可是当时他正将人拖着,态度很是不恭,这与你说的不符啊?还有我与妹妹都觉得那少年很是面熟,只是想不起来以前在哪里见过。”
“面熟?”
眼见着话题扯远了,姬宁赶紧又道:
“那先生这些事为何之前不说呢?
“老夫要跟谁去说呢?徐络他自己就是总兵!我是谋士,许多人皆信服于我不假,可是我手中没有实权,我…我…有心无力啊!”
两人一时无话。
“不不不,不对,”姬宁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那七十八个人不是下派的将领!徐络也不是!皇叔至始至终下派到北境的官员只有两人,第一个是赵大人,第二次便是我了,那怎么会……”
那徐络和那七十八俱尸体,还有那个真行军令又作何解释?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满脸凝重的模样,他们都不由自主地想到唯一的可能性,不禁打了个寒颤——假传圣旨。
是的,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可是为何要假传圣旨?徐络真实身份究竟是谁呢?那七十八俱尸体又会是什么身份?
姬宁脑中一片乱麻,环顾了一下四周。
而翁泗看着眼前尚在独自思索的少年,眼里情绪不明。
窗外不知不觉已经变得暗沉沉,漆黑的北境像一只蛰伏的巨兽,不知什么时候会跳出来咬你一口。
北境,实在太静了。静的可怕。
他们面临的对手也太可怕,更可怕的是--此时的他们对他们一无所知。
他们在明,而敌人在暗。
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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