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月份,不好的点在于这出门走两圈脑袋能被烫出个黑窟窿的天气,好的点在于放假了,自由,邵源又能没日没夜地往锦上花跑。
邵源走了两步就觉得头顶发烫,为了保护自己的脑袋,免得真被烫出个窟窿来,邵源反手把今早刚从梁贞衣柜里面顺走的鸭舌帽扣头上。这么一来脑袋的安全就得以保障了。
吹着口哨,背上还挂着个琴盒。
邵源到这边的一个破旧祠堂的时候其他人都到齐了,梁贞除外。戏是晚上六七点开始,一户人家给小孩儿摆满月酒,就请了戏。
大部分村镇都没有自己的戏台,建戏台成本不低,只有有钱点儿的,才愿意和有能力集资建一个。这些穷点儿的地方,建祠堂的时候就把门口那儿一块地垒高了,铺几个台阶,就当做戏台了。
至少比东江村那棵树要严肃点儿。邵源想。
“你到了?”邵源接到了梁贞的电话。
“到了。”邵源压了压帽子,“我要没到就不能接你电话。”
梁贞晨训刚结束,大早上把表演系的人拉操场上练功,这个广戏沿袭了多年的传统梁贞一直没法理解,尤其是风雨无阻这一点,“我就怕你骑着车还腾手接电话。”
“没那么能造。”邵源说,“我还是很惜命的。”
“我晚上过去。”梁贞说。
“等你。”邵源说。
“好。”梁贞目前有种一分钟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课也没啥心思听了,“要不我翘课吧。”
“想干嘛。”邵源说。
“这课没意思。”梁贞说。
表演系特别是戏曲表演的最惨就在有课的时候上课没课的时候不是排这个剧目就是那个剧目,练不完的基本功排不完的戏。
搞广府音乐的还好点。
“翘,我第一个举报你。”邵源说。
“是不是一条船上的好兄弟。”梁贞说。
“大义灭亲。”邵源说,“挂了,要排练。”
“嗯。”梁贞说。
“练最后一场。”邵源说,“这场完了就吃饭去,然后等戏了。”
“行。”梁贞点头,“有啥好吃的啊。”
“听说有城西特产。”邵源说。
“烤鸟?”梁贞问。
“对,”邵源说,“你要想吃给你偷两个。”
“我不吃鸟。”梁贞说,“全身上下没二两肉,吃着不过瘾。”
邵源笑了,“我以为你是什么寮步镇爱鸟人士呢,合着你是嫌人家没肉。”
张钊凯用一如既往狂野的风格跳下车,哐当摔上车门,整个车子例行公事似的晃了晃。
他进了学校,环顾了一圈儿没见着张文丽也没见着老胡等人,就招呼角落里一个掰腿的男孩儿,“你们丽姐呢。”
“去城西了。”小孩往西指了指。
“城西?”张钊凯愣了愣纠正他,“那边是东。”
小孩反过来指了指又说:“可车都往那边开。”
“因为后头转弯了。”张钊凯拉过他的手绕了个圈,从东边绕到西边,“看见没,这样。这叫位移,你过几年念初中了就得学。”
“哦。”小孩也不知道理解没。
张钊凯盯着他看了几秒,“你是不是叫东东?”
“你记得我呀。”东东说。
“我记得你,”张钊凯沉下脸来,“你刚来那会儿翻跟头老是踩我鞋子。还笑着跟我说你控制不住自己乱飞。”又觉得好笑,“你叫东东你还分不清东跟西。”
“左西右东。”东东说,“我还是觉得我没认错。”
“你转个身,左右就反过来了。难不成整个世界的方位都跟着你东东转啊。”张钊凯又说,“去给我拿瓶水儿,西西。”
“笑啥。”东东问。
“我没笑,”张钊凯反应过来了,“我喊你呢西西。”
东东没说话,跑去给他拿了瓶水。
“去城西干嘛了他们。”张钊凯问。
“接戏了,贞哥也去那里了。”东东说。
“行。”张钊凯说,“再见了西西。”
东东嘿嘿笑了两声目送他出去。
风大,扬着沙尘刮到他脸上,张钊凯边走边搓了搓鼻子,再抬头就看见了一个从没在锦上花见过的人。
是个女人。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愣了至少有四五秒,目睹了她从车子左边绕到右边又走到他前面两三米的地方的全程。
太美了。
那女人没往这边看。
张钊凯有种坠入爱河的感觉。
等她走近了,张钊凯突然觉得她有点儿脸熟。
“姐妹儿,”张钊凯主动走上去,“找谁?”
邵清看了他一眼,张钊凯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牛仔裤,看着像好人,而且这招待她的架势应该得是锦上花的人,“找邵源。认识么。”
“邵源是吧。当然认识。”张钊凯没敢再往她脸上看,但就那两眼也能看出来她和邵源有几分像,说实话是十分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就是气场完全不一样,“你是他姐姐吧。”
“是。”邵清说。
张钊凯余光看见这人表情没变过,心里就念起了邵源的笑容。都是姓邵的,显然邵源就好相处得多,“你找他干嘛呀。”
“别问。”邵清看了他一眼。说。
“行。”张钊凯拧开水喝了一口,“他这会儿不在,他跟着组织到城西去了。”
“城西?”邵清愣了愣。
“嗯。挺偏的一块地儿。”张钊凯说,“要带路不?我正要去那儿。”
“行啊。”邵清这不跟谁客气的风格倒是难得跟邵源像,“上我车吧。”
“你车啊。”张钊凯看了眼远处的黑色大众。
“我不想坐货车。”邵清说。
“没问题啊。”张钊凯说,“但你晚上得载我回来。”
“行。”邵清说。
这地方是真没什么人,到了晚上摆酒也就只能摆十桌不到,规模相当小,就这几桌还是东家东拼西凑凑过来的。不过这种小城镇人少是好事儿,说明都跟着儿子女儿搬到大城市里去了,只有寮步这样真正落后的儿子女儿也没能在外面闯出一片不一样的天的地方才能留人。
几桌有几桌的热闹,真正开戏的时候掌声一点儿不比十桌的小,唱戏的听掌声,不判断分贝,判断力度,真觉得唱得好的,恨不得把手拍烂,这是能听出来的。
老胡率先上场了,汉宫怨是老生戏,老胡主演。
没演全本,就一折,没名字的一折,接着是《伦文叙传奇》和《战冀州》,后边的主要都是文戏。
邵源拉了两场下来了,后面交给吴老八。梁贞在后台等着他一块儿下去看戏,这后台也只是祠堂不对外露的那一部分,俩人从侧门出来,在戏台正对着的树脚下坐着。
有时候两个人谈恋爱在一块儿不需要做什么,你给我个肩膀靠靠,甚至是你在我身边让我感受到你的体温,就够了,邵源和梁贞现在就处于这么一个阶段,肩并肩坐着听戏,听台上的人咿咿呀呀的唱腔,也不用说话。
邵源的小腿儿中间硌着泥地上冒出来的树根,他懒得动,维持这个姿势坐了十几分钟,那戏都演半场了,腿就针扎似的痛,“扶我一把。”他压着梁贞肩膀拖着右腿站起来,右腿挂在他身上像块钢板,梁贞看笑了,“腿麻了?”
“麻了。”邵源低头,“笑什么。再笑揍你。”
梁贞故意往他右腿撞了一下。
“我靠?”邵源没想到梁贞胆儿肥成这样敢对他下手,愣了会儿,摸着腿靠在树上,“我记住你这一下了梁贞。往后几天你悠着点儿。”
“幼稚。”梁贞绕道他背后抱住他,挺愉快地哼歌,哼了一会儿,又说,“站得住吗。”
“站不住。”邵源往后一靠压在他身上,谁撞的人就该谁来负责,梁贞一胳膊肘撞疼他梁贞就得让他挨着。
梁贞说:“活动活动好得快。”
“闪开。”邵源握着他手腕说。
“不会给你踹我的机会的。”梁贞知道他这一闪开邵源绝对要印脚印,印在他腰上或者腿上。
“闪开。”邵源又说。
“不闪不闪。”梁贞接着哼歌。
台上的人在唱。
下面很吵,听戏这事儿吧,全神贯注去听就少点儿味道了,非得大家伙一块儿聊聊天喝点儿小酒,把那戏曲的声音当做伴奏去听才好,神奇的是就算边开小差边听戏,票友们也总能听进去,哪个演员唱错了几个字儿,有劲没劲,心里都有底。
梁贞本来只是贴着他站,最亲密也不过是手放他腰上搭着,一下一下打着节拍,打了没多久,就慢慢地不安分起来……摸肚子摸腰摸大腿儿,闻闻耳朵头发嗅嗅脖子。
梁贞放言不唱之前,最拿手的要数一出《虎将马超》,里面的《战冀州》,他从小学到大,闭着眼睛都能唱。现在台上文哥在唱着:
“杨阜诈降心奸险,竟与曹贼暗勾连。”
他总觉得少点儿味道。
梁贞不高兴的时候,摸他的手游得快一些,力度也更大,这会儿就是这样,显然就是又触景生情了,至于触的什么景生的什么情,邵源还真有点摸不透,“小贞哥。”
小贞哥不理人。
“梁贞。”邵源懒得和他猜来猜去,转过去拍他的脸,“又憋闷什么呢你。 ”
“没。就是觉得,他唱得没我好。”梁贞扶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当下是盛夏,邵源的手又变得冰冰凉凉,贴着很舒服。
“那你上去唱啊。”邵源试探着说。
“说了不唱。”梁贞说。
“可你想唱。”邵源说。
梁贞没否认。
不知道是不是被邵源传染了。
认识邵源以后梁贞莫名地多出很多勇气。
很多让他去面对,亦或者去承认一些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的勇气。他最习惯做的就是逃避,比如冯意鸣的事情,他逃避了十几年,一直压在心里不敢拿出来,就连掀起那块遮羞布的力气都没有。
再比如现在。
他能承认自己不愿意上台,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对粤剧不感兴趣之类的屁话,没人比他更喜欢这打娘胎算起跟了自己二十几年的艺术了。
他不是不想上台,更不是不爱唱戏。
小时候学戏,唱不好,是一定要挨揍的。
他不是天赋低下,他是没吃到多少梁家人的天赋基因,但也不是没有,只是在老梁和冯意鸣的对比之下他就十分笨拙,于是就要挨更多的苦头。
这裤头不是说简单的吃点儿鸡毛掸子藤条竹条戒尺。老梁抽人的工具相当多,连乒乓球拍也用过,乒乓球拍是里面比较舒服的,因为面积大,还有一层软胶做缓冲。
挨抽这事儿很容易习惯,梁贞也从来没怕过。
比较苦的在精神。
被打压,被指着说:
“你这样也算是我梁兴伯的孙子吗。”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梁贞觉得,挺好。
没再犯归因错误。
归因正确了才能解决问题。
邵源把他错误的归因给掰正了。
忘记定时了,不好意思。Tv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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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城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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