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片泛黄的银杏叶，贴在大学打印店的玻璃门上。
言思抱着笔记本电脑站在柜台前，看着打印机里卡纸的A4纸一半露在外面，一半卡在滚筒里，指尖还沾了块黑黢黢的墨渍，活像只刚偷玩过墨水瓶的猫。
“同学，要不你先试试按退纸键？别硬扯，容易把纸撕在里面。”柜台后的阿姨一边整理刚打印好的考研资料，一边抬头提醒。
言思哦了一声，指尖在退纸键上按了两下，打印机却只是发出“咔嗒咔嗒”的抗议声，卡纸的位置纹丝不动。
这是她的论文终稿，明天就要交，刚才为了赶在打印店关门前过来，连晚饭都没顾上吃。
此刻看着那截倔强的纸边，言思忍不住蹲下身，想试着从侧面把纸抽出来，结果指尖刚碰到纸角，就被滚筒边缘蹭到，又添了一块墨渍，连指甲缝里都黑了。
“啧。”她小声叹了口气，从包里翻湿巾，翻了半天只摸出半包空了的包装——早上给室友分完就忘了补。
正懊恼着，头顶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接着是打印机被轻轻触碰的声响。
言思抬头时，正好撞进一双沉静的眼眸里。
邢南景穿着件浅灰色的薄针织衫，外面套着件深色风衣，手里还拿着个文件夹，显然是刚从办公楼过来。
他没说话，只是弯腰看了眼卡纸的打印机，指尖在机身侧面的按钮上按了两下，机器的滚筒缓缓停下。
接着他从风衣口袋里掏出包湿纸巾，抽出一张递过来：“先擦手。”
言思愣了愣，接过湿纸巾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指腹，只觉得那点温度比纸巾还凉。
她赶紧低下头擦手，墨渍倒是擦得差不多了，就是指尖还是留了点淡淡的灰黑色，像沾了没洗干净的铅。
“机器型号老了，卡纸很常见。”邢南景的声音就在头顶，比平时在课堂上温和些，少了点授课时的疏离。
言思抬头看他时，正见他单手打开打印机的侧盖，另一只手小心地捏住卡纸的边缘，动作很轻，像是怕弄伤机器似的。
阳光透过玻璃门照进来，在他的发梢上镀了层浅金色，连垂下来的睫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柜台后的阿姨凑过来看了眼，笑着说：“邢教授还会修打印机啊？上次我们这机器坏了，还是找师傅来修的呢。”邢南景嗯了一声，没多话，指尖轻轻一拉，那张卡纸就完整地抽了出来，连个褶皱都没有。
他把纸递给言思，又帮着合上侧盖，按了下启动键，打印机“嗡”地一声重新运转起来，恢复了正常。
“谢谢邢老师。”言思赶紧把卡纸扔进垃圾桶，抱着电脑准备重新打印。邢南景站在旁边没走，看着她点开文件，手指在键盘上敲了两下，才开口说：“论文终稿？”
“嗯，明天要交。”言思点头，眼睛盯着屏幕上的进度条，生怕再出什么岔子。
邢南景哦了一声，没再问，只是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到她面前——是块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米白色的，边缘绣着圈浅灰色的花纹，包装纸还没拆，显然是新的。
“用这个擦吧，湿纸巾擦墨渍容易留印。”他说。
言思愣了愣，刚想说“不用了”，就见他已经把包装纸拆开，手帕递到了她面前。
指尖碰到手帕的瞬间，一股淡淡的香味飘了过来，不是香水味，也不是洗衣液的味道，是种清清爽爽的、像雪后松树林的味道。
“谢谢老师，我用完洗干净还给您。”言思接过手帕，小心翼翼地擦着指尖残留的墨渍。
手帕的布料很软，擦在手上很舒服，那股香味也更明显了些。她擦着擦着，突然顿住——这个味道，怎么这么熟悉？
像是在哪里闻过，又想不起来具体的场景。
直到打印机“叮”地一声，论文终稿打印完成，言思伸手去拿纸时，指尖碰到了笔记本电脑里夹着的那本《边城》——是高中时邢南景托老师转交给她的那本，她一直带在身边，偶尔会翻一翻。
就是这个味道！
言思猛地抬头看向邢南景，他正低头看着文件夹里的教案，手指在纸页上轻轻点着，像是在核对内容。
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把他的轮廓衬得很柔和，连平时略显严肃的嘴角，都带着点若有若无的弧度。
“下次别硬扯卡纸，伤机器。”邢南景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比平时温和不少，甚至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叮嘱。
言思赶紧低下头，把论文整理好，又把用过的湿纸巾扔进垃圾桶，手里紧紧攥着那块手帕，心跳得有点快。
“老师，您也是来打印教案的吗？”言思没话找话，想掩饰自己的慌乱。
邢南景点头，把文件夹递给柜台阿姨：“打印二十份，明天上课用。”阿姨接过文件夹，笑着说：“邢教授您等会儿，马上就好。”
言思站在旁边，看着邢南景靠在柜台边，手里拿着手机，似乎在看消息。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老师，您这块手帕……是在哪里买的啊？我觉得味道挺好闻的。”
其实她想问的是“您是不是一直用这个味道的东西”，话到嘴边又改成了问购买地点，怕显得太刻意。
邢南景抬了下头，看了眼她手里的手帕，顿了两秒才说：“朋友送的，具体哪里买的不清楚。”
言思哦了一声，没再追问，心里却泛起了嘀咕——朋友送的？那为什么和高中时那本《边城》扉页的味道一样？难道只是巧合？
正想着，柜台阿姨把打印好的教案递了过来：“邢教授，二十份都好了。”邢南景接过教案，整理了一下，对阿姨说了声谢谢，又转头看向言思：“论文没问题了？”
“没问题了，谢谢老师。”言思赶紧点头，抱着论文和笔记本电脑，往后退了两步，给邢南景让开位置。
邢南景嗯了一声，没再多说，转身往打印店外走。
走到门口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回头看了言思一眼，说：“外面风大，早点回宿舍。”
言思愣在原地，看着邢南景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外，手里的手帕还残留着淡淡的雪松味。
她低头闻了闻，又想起高中时，第一次翻开那本《边城》时闻到的味道——也是这样清清爽爽的，带着点凉意，却让人觉得很安心。
那时候她以为是书的油墨味，或者是图书馆里旧书的味道，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那是邢南景的味道。
“同学，你还不走啊？我们要关门了。”柜台阿姨的声音把言思拉回现实。
她赶紧应了一声，抱着东西往门口走，走到玻璃门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邢南景刚才站过的位置，好像还能闻到那股淡淡的雪松味。
走出打印店，风比刚才更大了些，吹得言思的头发都乱了。
她把论文抱在怀里，手里紧紧攥着那块手帕，脚步却慢了下来。
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刚才在打印店的场景——邢南景弯腰修打印机的样子，递手帕时的眼神，还有那句“下次别硬扯卡纸，伤机器”的叮嘱。
原来他不是像课堂上看起来那么冷淡，原来他也会注意到她的小麻烦，原来他还记得……
或者说，他一直都在用这种方式，把一些东西留在她身边。
言思走到宿舍楼下时，抬头看了眼三楼的窗户——那是她的宿舍。
她犹豫了一下，从包里拿出那本《边城》，翻开扉页，“外界声音都是杂音”那行字映入眼帘。
她把鼻子凑过去，轻轻闻了闻，果然，扉页上还残留着淡淡的雪松味，和手里的手帕一模一样。
原来那时候，他就已经在扉页上留下了自己的味道。
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都记得她。
言思把《边城》放回包里，又看了眼手里的手帕，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刚才因为卡纸产生的烦躁，还有没吃晚饭的饥饿，都被这股雪松味冲淡了。
她抬头看向远处的教学楼，路灯的光把道路照得很亮，像是在为她指引方向。
也许，这场重逢，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念念不忘。
也许，邢南景也和她一样，把那些过去的时光，悄悄藏在了心里。
言思握紧手帕，转身往宿舍楼上走。楼梯间的灯亮着，她的脚步声在安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走到宿舍门口时，她掏出钥匙，打开门，室友正坐在书桌前吃泡面，看到她回来，笑着说：“思思，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在打印店过夜呢。”
“别提了，刚才打印机卡纸，差点没把我急死。”言思放下东西，坐在书桌前，把那块手帕小心翼翼地放在台灯下，仔细看了看。
手帕上的花纹很精致，绣得很整齐，一看就不是便宜的东西。
“对了，你刚才在打印店没遇到什么人吧？我听说邢教授经常在这个点去打印教案。”室友一边吸着泡面，一边随口问道。
言思的心猛地一跳，赶紧说：“遇到了，邢老师还帮我修了打印机。”
“哇！邢教授也太好了吧！”
室友立刻兴奋起来，“他是不是像课堂上一样帅？有没有跟你多说几句话？”
言思被室友问得有点不好意思，赶紧说：“就说了几句，他还要忙呢。”
室友哦了一声，没再追问，继续吃泡面。
言思看着台灯下的手帕，又想起刚才在打印店闻到的雪松味，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她拿出手机，点开和邢南景的聊天框——其实就是个工作群，他在里面很少说话，大多时候都是发通知。
言思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发消息，只是把手机放回口袋里。
她拿起手帕，走到阳台，风从外面吹进来，带着点凉意，却也把手帕上的雪松味吹得更浓了。
言思看着远处的夜空，星星很少，月亮却很亮。
她想起高中时，邢南景在走廊里对她说“好好准备竞赛，我在考场等你”，想起他托老师转来的《边城》，想起今天在打印店他递过来的手帕。
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她身边，只是她没有发现而已。
言思回到书桌前，把手帕叠好，放进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这是她用来放重要东西的盒子，里面有高中时的竞赛报名表，还有那本《边城》。
她看着盒子里的手帕，嘴角忍不住又上扬起来。
也许，这场雪落，不会让她等太久。也许，邢南景就是那个会陪她一起等雪落的人。
言思拿出论文，开始最后一次核对。
台灯的光落在纸页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的指尖划过纸页上的文字，心里却想着刚才在打印店的场景，想着那股淡淡的雪松味。
原来，有些心动，早就藏在了过去的时光里，只是需要一个契机，才能慢慢浮现。
而打印店的这场小插曲，就是那个契机。
言思核对完论文，把它放进文件夹里，又看了眼盒子里的手帕。
她拿起手机，编辑了一条消息，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敢发出去，只是改成了“谢谢邢老师今天帮忙”，然后又删掉，最后只留下一个空白的聊天框。
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她和邢南景之间，隔着“师生”这层身份，还有过去的时光。
但她相信，只要她慢慢来，只要邢南景也和她一样，把那些过去的时光记在心里，总有一天，他们会跨过这些阻碍，回到最初认识的样子。
言思关掉台灯，躺在床上，手里还攥着那块手帕。
淡淡的雪松味萦绕在鼻尖，让她觉得很安心。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不断回放着今天在打印店的场景，嘴角带着微笑，慢慢进入了梦乡。
梦里，她又回到了高中时的走廊，邢南景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本《边城》，对她笑着说：“言思，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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