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意识到,他正处在一种非常、非常危险的境地。“红姐”手上正握着足以令他当场暴露、且毫无辩白余地的证据,同时他打量房间左右,“红姐”的手下也让他毫无凭一己之力逃脱的机会——他们的人数太多,且站位紧密,黑云必须另想办法。
就在这时,出乎他意料的,女人仅仅是捏碎那枚窃听器,平常地将它丢下了。她带着笑意调侃黑云:
“你好像很紧张?……还是说,接下来的搏击赛让你兴奋?”她拍拍黑云绷紧的背肌,鼓励似的,在他的斜方肌上印下一吻,
“乖狗狗,你会为我带来胜利的,对吧?”
黑云浑身的肌肉顿时绷得更紧了,他沉默地咬住后槽牙,几乎听见自己的下颚发出“咯咯”的可怕声响。过了很久,他僵硬地点了一下头。
“红姐”顿时在他耳后发出满意的、夸张的笑声,她搂着黑云的脖子,好像女孩找到最心爱的洋娃娃般,将下巴抵在他的发上。某一瞬间,她的无端亲近竟然让黑云生出某种温柔暖意,但这种错误很快被他自觉修正了,身后的女人是犯罪组织的高层、恶贯满盈的毒蛇。包括余礼与金陵在内,因她而不幸的个体根本不计其数。她根本没有被原谅的任何余地。
思及此,黑云硬邦邦地憋出一句:“请您拭目以待。”而后离开了女人的怀抱。
“红姐”好整以暇地注视他的背影,黑云几乎是同手同脚地离开了包厢。
刚一出门,就见一名服务生候在那,见到黑云之后,他很恭敬地转告了小老头的留言:“我们老板请你移步赛台,比赛马上要开始了。”顿了顿,他有点犹豫地吐出那个名字,
“……漆黑恶霸先生。”
黑云险些脚步一歪,摔倒地上去。
“这是谁给起的名字!”他抗拒地说。这话让眼前的服务生露出更毕恭毕敬的表情,他小声回答:
“……我们老板现起的。”
黑云心道他不该和老年人品味一般见识,于是问他:“洗手间在哪?”
小服务生果然很有眼色地转移了话题,躬身向旁一指,又提醒道:“比赛很快会开始,请尽快前往赛台。”顿了顿,这次他憋住了那个“称呼”。
黑云头也不回地扔下个“OK”,一边很不自然地捂着脖子,逃进洗手间里。
站在巨大的镜子前,他终于能看清红姐留在他颈侧的吻——烈火般的红唇看上去触目惊心,比黑云曾经的任何一个伤口都吓人,他开始试图用水擦去那道痕迹。
很可惜,越是擦拭那片肌肤,红艳艳的印子越扩大,直到他无法分清口红本身的颜色和摩擦带来的红。
更糟的是,这时洗手间的门被推开了。黑云打心底认为自己正在做的事很蠢,原想躲进隔间去,看清来人的面孔时,却当场愣住了。
“好了,别动。”男人一见到他,就忍不住发笑。他站到黑云身后,他的手抚上黑云的脖颈,黑云听见熟悉的、温柔的嗓音在耳后响起:
“对自己下手,就不用这么大力气了吧。”他克制不住地笑着说,
“——漆黑恶霸先生。”
黑云瞬间想钻到地底下去,十分屈辱地说:“求你别叫了,余礼。”
余礼“哈哈”地笑出声来,说他觉得这“新名字”很好。黑云被他一笑,脸就发红,可他的脑子根本想不到什么别的方法禁止余礼傻乐,便一把抓住对方手腕,将人挟在墙上,深深吻了下去。
余礼果然不再发出讨厌的笑声了,取而代之,他的喉咙因唇齿相抵,正从深处发出闷闷的呜嘤。黑云听得心念大动,松口后便又继续往下,湿漉漉的吻落在余礼的下巴上。
“乖,乖,黑云。”余礼叹息似的推开他。分明是和“红姐”一样的称呼,从余礼口中听见的“乖狗”二字,竟让黑云在此刻感到了奇异的舒心。
他甚至将尾巴垂在地上,以配合地表示,自己真的很“乖”……
余礼戴着服务生的小帽子,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脸颊:“怎么了,谁欺负你啦?”
黑云撇过脸,不说话,余礼问他:“几天不见,这是想我啦?”
“……”
“早知如此,还会当这个‘卧底’么?”余礼抬起手,轻而易举地用一片湿巾擦去了那道吻痕。
“费绩那家伙,就会花言巧语地忽悠人……忽悠犬,他根本没有资质带你参加这样等级的任务,尤其,在没征得我的同意以前!”
说着余礼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他刀锋似的目光在他的犬身上扫过,黑云本能地紧张起来,只听余礼又叹气道:“事已至此——等你平安归队,我一定要找他麻烦。”
黑云这才得了空问出那句:“你怎么会到这来,余礼?”
“以防万一。”余礼整了整袖口,伸手掸平黑云衣服上的褶皱,又是一声叹息,“一会儿就该轮到你上场了……可以的话,我真不想放你去那种地方。”
“毕竟,事已至此。”黑云干巴巴地重复他的话。
余礼仰起头,鸦羽似的睫毛颤抖着,黑云望进那双琉璃似的眼镜,从中读出余礼的不安和担忧。
“我知道我总有一天会松开你的手,小狗。”他的声音低下去,幸好他们彼此凑得很近,“但我总是希望那天晚一点到来……总之,用好那些搏斗课上学的技巧,保证安全,不论何时这都是我对你的要求。”
余礼的双唇在颤抖,黑云注视这样的他,克制不住许下冲动的承诺。他本想说:“不会有那天的。”一只带着暖意的手掌便覆上他的口鼻。余礼的右手盖在他的脸上,隔着这层薄薄的皮肉,他半踮着脚吻了吻自己的手背。
“去吧,黑云。”
在余礼的眼中,方才一瞬的脆弱仿佛不曾存在。他的目光直视黑云的瞳孔,在那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的漆黑虹膜上,训导员一字一顿地开口,
“保护好自己,然后,去摘下属于你的那份胜利。”
——“去吧,我勇敢的小狗。”
黑云带着一份从未有过的、诡异的亢奋的热情,走上擂台。等在台上的是他的对手,“狂妄的西伯利亚猎犬”。
……不要怀疑,这是他的名字。看得出来,这间酒吧的老板实在是个品味不怎么样的家伙。
也许是黑云的表情太微妙,在猎犬眼中变成了挑衅。他“呜呜”地放出威慑的低吼,皮肤下的大块肌肉也如苏醒般鼓动起来,彻底进入战斗姿态。
黑云深知,像他这样的西西伯利亚莱卡犬,全是天生的战士。他们天生被训练于捕获大型猛兽,哪怕面对麋鹿、狼和棕熊,也不会落了下风。或许在他那,体型不占优势的黑云根本和一捏即碎的团雀无疑,换句话说,他和他的支持者已经能庆祝尚未到来的胜利了。
当然,黑云才不会让他轻易得逞。
一声令下,黑背的昆明犬如一道鬼魅似的阴影,瞬间袭上猎犬的后背。他的对手极为老辣,第一时间拧过上身,生生抵住了这下先发制人,又如不受毫影响般勾拳回击。黑云屈臂挡下,拳风交错间,他看清猎犬脸上贯穿眉眼的巨大伤疤,一时被慑住了。
“猎犬”见状,不客气地哧他一声:“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回到你们的冠冕堂皇的温柔乡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说这他猛一发力,生生将黑云逼退几步。这话声音极轻,只有拳台上的二犬听见,黑云闻言后却大惊,暗道:他是如何发现的!
“你不会觉得,自己藏得很好吧。”仿佛听见他心中的嘀咕,猎犬一面拳拳到肉、步步紧逼,一面不客气地告诉他,
“像你们这群穿制服的‘畜生’,骨子里都是一样的高高在上,隔着墙都能闻到那股官僚主义的臭气。”
黑云咬牙说:“既然你也做过警犬……”他已被逼至角落,后背贴上拳台的角柱。完全不敌的模样让观众席上爆发出嘘声,人群的谩骂和羞辱全数落尽犬的耳中,黑云眉也不皱一下,死死盯着眼前的对手。
西西伯利亚猎犬“哼”了一声,道:“是又如何?”他正要伸手去掐黑云的脖颈,他原以为这又是一颗唾手可得的胜利果实,可这头小犬却出乎意料,侧身躲过了杀招。“猎犬”愣了一瞬,旋即反应极快地接下一记踢击,陷入与黑云的贴身缠斗中。
“你错过了最后的机会。”黑云靠近他的耳畔说,“放弃吧,虽然我感谢你的‘仁慈’,但你没有说出我的身份的机会了。”
他腿下一绊,巨大的猎犬当即失去重心,本能往旁倾倒。正常情况下,调整回来并不费多大力气,但昆明犬偏是抓住了这一瞬的机会——他像蓄势待发的狩猎者那般,死死咬住猎物的弱点,箍着猎犬的手腕将他拧转一百八十度,以极标准的擒拿动作将他掼到在地。
猎犬发出剧烈的“嘶”声,低低地说:“我果然讨厌你们这群‘制服’的作风。”
裁判终于姗姗来迟,站在两犬身边高声数“三、二、一”,而后吹哨。他举起黑云的手臂,黑云于是收获了大量欢呼和哨声。当“猎犬”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人群则一改之前的吹捧,不住对他高吼一些粗鄙语言。败者似乎早有准备,黑云沉默地注视她,“猎犬”回以他一个深沉的眼神,一瘸一拐地独自下了台,他的那些“助手”“教练”和“支持者”,全都因一次败局作鸟兽散了。
黑云走出拳台时,小老头极高兴地亲自来迎接他。可不负众望的胜者对他不理不睬,转而看向他的身后——跟在老板身后的年轻服务生,他的托盘上正端着一瓶好酒。
“漆黑恶霸先生已经很累了。”余礼穿着一身黑色马甲,吟吟地朝黑云的方向躬身,“包厢里的客人想要见他,请容我先一步带他去休息好了,老板。”
小老头无所谓地挥了挥手,竟没能认出余礼并非自家店里的员工,就这样将黑云放走了。余礼的脊背挺直,在黑云半步远的地方带路,他的双眼目视前方,酒水在手中也稳稳当当,仿佛很认真在扮演这一身份。
黑云想与他搭话,却碍于周围人太多,到底没忍住唤他:“喂,你……”
余礼不答,只是回过头来,轻巧地向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强调道:“跟我来吧。”
他们走到一处没有外人、也没有监控的地方。余礼叹了口气,终于放下托盘,伸手将黑云凌乱的领口扯平了。
“你猜的不错。”半晌,他说,“那大个子是一头已退役的警犬,我曾经和他的训导员共事。”
黑云努力想了想,问:“他也是卧底?”
“不,怎么会?”余礼失笑道,他的笑容中却带着苦涩,“在他退役后,本该由公家安排进疗养院……但因为各种原因,疗养院的规模总是无法容纳每一名退役的警犬的。”
黑云怔了一瞬,只听余礼又说:“这也是我父亲始终致力于避免的事,所以,听说他流落到了黑拳场里,我才受人之托来看看他的情况。”
黑云下意识说:“你不是因为我……”
说罢他里面发觉这话像吃醋,鼓起半边脸,不肯开口了。
余礼露出微笑,歪头道:“你也占一半的原因。费绩那小子,专喜欢先斩后奏。我听说他去找了你,大概就能猜到目的。”说着他又想起来一件事,“他刚刚打紧急电话来,承认自己联络不上你了。你把那只监听器弄丢了吗?”
黑云摊了摊手,坦诚告诉他:“那玩意儿一点也不可靠。”
“……”余礼的表情逐渐凝重起来,“如果‘红姐’的人早就知道你目的不纯,她又何必非要见你?”
这也是黑云想不明白的事。“我也很好奇。”他说,“事实上,我总觉得她在‘骚扰’我。”
听了这话,余礼并不如黑云希望的那样吃点小醋,黑云几次抬眼偷看他的表情,只见他货真价实地表现出困惑,并将一条新情报告诉了黑云:“红姐最喜欢犬——纯黑的、健壮的中大型犬,她甚至发布悬赏就为多见几条像你这样的犬,黑云。”
黑云说:“这太荒谬了。”转而他又发觉,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费绩为何大费周章地找他来演重要的卧底角色。余礼见状,便提醒他:
“据我判断,什么喜好都是‘烟雾弹’。”他说,“犯罪者不会做没有目的的事情,何况‘红姐’,她是在□□里混得风生水起的人物。”
黑云却想,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到没有私情。不过,余礼恐怕是个不折不扣的理智分子,要他理解冲动和激情恐怕是件很难的事。思及此,黑云莫名体会到某种身为“正牌男友”的虚荣心,他是能让余礼露出“没用”的一面的犬,而世上能见到那样的余礼的人,寥寥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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