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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风管道内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带着铁锈、灰尘和陈年消毒水混合的窒息气味。故笙迟手脚并用,像一只在墓穴中穿行的鼹鼠,向着周于念最后所指的、未知的深渊爬行。每一次移动,都带起呛人的尘埃,刮擦着皮肤,带来细密的刺痛。掌心那张被汗水和泪水浸透的空白纸条,像一块烙铁,紧贴着她的心跳,每一次搏动都提醒着下方病床上那个苍白身影正在经历的炼狱。
周于念最后那双狂乱痛苦、却又在疯狂边缘竭力凝聚起一丝清明指向她的血眸,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在她脑海里反复镌刻。那根指向黑暗的手指,不是绝望的求救,而是交付。是将她自身无法完成的抗争,沉重地、决绝地交付到了故笙迟手中。
这条命,我赌了。
等着我。
这无声的誓言在黑暗中燃烧,驱散着恐惧,也灼烧着她的理智。她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时间在绝对的黑暗和压迫中失去了意义。只有管道壁上冰冷的金属触感和自己粗重的喘息声是真实的。方向?只能凭感觉,向着气流似乎更微弱、空间似乎更狭窄的一端。
就在她感觉肺部快要被灰尘填满,手臂酸麻得几乎抬不起来时,指尖突然触碰到了不一样的触感——不再是光滑的管道壁,而是……一个坚硬的、带有棱角的凸起?像是一个嵌入管壁的金属盒子?
故笙迟的心猛地一跳!她立刻停下动作,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摸索过去。那是一个大约书本大小的、冰冷的金属盒,边缘有些锈蚀,牢牢地焊接在通风管道的拐角处。盒子表面没有锁孔,只有一个简单的卡扣。
周于念指的就是这个?!
故笙迟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碎肋骨!她顾不上灰尘,凑近那个金属盒子,手指颤抖着摸索到卡扣的位置。卡扣很紧,沾满了油污和锈迹。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指甲几乎要劈开,才听到“咔哒”一声轻响!
卡扣弹开!
故笙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掀开了金属盒的盖子。
里面没有武器,没有地图,没有逃离的钥匙。
只有一本……封面是星空蓝的硬壳笔记本。那深邃的蓝色,如同梵高笔下最浓烈的星夜,点缀着细碎的银色星点,和她吃过的巧克力棒包装纸如出一辙。笔记本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透露出被无数次翻阅的痕迹。
星空蓝的日记本?周于念的日记?!
故笙迟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她几乎是虔诚地将那本日记从冰冷的金属盒中捧了出来。入手沉甸甸的,带着金属盒的寒意和岁月的厚重。她背靠着冰冷的管壁,在浓稠的黑暗和呛人的灰尘中,颤抖着,翻开了第一页。
没有日期,没有署名。
只有一行用黑色墨水写下的字迹,笔锋锐利而隐忍,像她的人一样:
**【如果黑暗是唯一的画布,至少让我记住光的形状。——给S】**
S?笙?故笙迟的指尖抚过那个字母,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柔又冰冷的手攥住。她迫不及待地往下翻。
日记的内容极其零碎,断断续续,笔迹时而工整克制,时而潦草狂乱,甚至有些页面上还残留着被水渍晕开的墨迹,像干涸的泪痕。记录的不是日常琐事,更像是一个清醒的灵魂在精神风暴中挣扎的碎片化实录。
**【X月X日阴】
父亲加大了SYN-01的剂量。颅内的风暴又开始了。视野边缘出现闪烁的光斑,像破碎的万花筒。耳鸣像永不停歇的蜂群。他们称之为‘神经活跃度提升’,哈。我知道,是牢笼在加固。必须保持清醒。至少…要记住她的眼睛。那双在暴雨里,映着碎玻璃光亮的眼睛。**
暴雨…碎玻璃…眼睛?故笙迟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脖子上的疤痕,那道被碎玻璃划伤的、新月的印记。一种尖锐的刺痛感伴随着模糊的画面碎片冲击着她的大脑——冰冷的雨水,刺耳的碎裂声,一双紧紧抓住她手腕的、小而冰凉的手…还有一双眼睛…惊慌,却带着不顾一切的坚定……
**【X月X日雨】
又梦见那片玫瑰窗了。彩色的光透过雨水,在她头发上跳跃。她说:‘念念别怕,等知更鸟回来,我们就逃出去。’ 知更鸟…蓝色的…像她的胎记。醒来时,枕头是湿的。实验室的仪器记录下了异常的θ波。郑宏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即将失控的炸弹。炸弹?或许吧。但我得是定向爆破的那颗。为了找到她。为了炸开这该死的地狱。】**
玫瑰窗…知更鸟…蓝色的胎记…念念?故笙迟的呼吸变得急促!念念?周于念在叫谁?那个“她”是谁?为什么这些破碎的词语,像钥匙一样,疯狂地撞击着她记忆深处那扇锈死的门?头痛欲裂!
**【X月X日监控死角 03:17】
她回来了。画展上的混乱,拙劣的表演。但那双眼睛…隔了十三年,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是笙笙。她忘了我。忘了一切。像一张被强行擦除又随意涂抹的白纸。愤怒?不,是庆幸。遗忘是父亲给她的唯一仁慈。也是我仅剩的机会。她装疯进来,为了查丢失的记忆?很好。那就让她查。我会是她的地图,也是她的盾。即使代价是…被SYN-01彻底撕碎。值得。】**
故笙迟的指尖死死抠进日记本的硬壳封面!笙笙?!她在叫我?!周于念…念念?!那个在暴雨里拉着她的手说要逃出去的小女孩…是周于念?!那个她记忆碎片里模糊的、被她当成亲妹妹的存在…是周于念?!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瞬间将她吞没!十三年!遗忘的十三年!她一直要找的真相,一直要查的记忆,一直怀疑的医院阴谋…那个站在漩涡中心、被她视为危险引导者或冷酷参与者的周于念…原来,才是和她一起被钉在实验台、在遗忘中独自守护着过去、甚至不惜用自身作为诱饵和盾牌的人?!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砸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了那些锐利又脆弱的字迹。愧疚、心疼、难以置信的震撼,还有某种失而复得的巨大悲怆,在她胸腔里翻江倒海!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孤勇的闯入者,却不知黑暗深处,一直有人点着微弱的灯,在等她,在护她,在独自对抗着吞噬她们的巨兽!
**【X月X日注射后】
SYN-01的浪潮来了。比上次更猛烈。墙壁在融化,地板在塌陷。幻觉里全是她的脸,十三年前的,现在的。重叠,破碎。父亲的声音在脑髓里尖叫:‘清除!清除!清除所有不稳定因子!’ 清除谁?清除我还是清除她?!不!滚出去!手指…动起来…摩挲…无名指…这是锚点…唯一的锚点…记住…她是笙笙…我是念念…要带她出去…带她…出…去…】**
笔迹在这里变得极度扭曲、狂乱,力透纸背,最后几个字几乎无法辨认,充满了药物作用下极致的痛苦和挣扎。旁边,还画着一个极其潦草的、歪歪扭扭的简笔画——两个手拉手的小火柴人。
故笙迟的视线彻底被泪水模糊。她仿佛能透过这些字迹,看到周于念蜷缩在冰冷的实验室或病床上,忍受着非人的折磨,在精神崩溃的边缘,仅凭着那个摩挲指关节的下意识动作,死死抓住关于“笙笙”的记忆碎片,作为对抗毁灭的唯一浮木!
她再也控制不住,身体因为强烈的情绪冲击而微微颤抖。她下意识地抬起手,不是摸脖子,而是伸向了冰冷的、隔开她与404病房的通风管壁。她的手掌,带着滚烫的泪水和无法言说的心痛,紧紧地、紧紧地贴在了粗糙冰冷的金属壁上。
仿佛这样,就能穿透这层无情的阻隔,触碰到隔壁病床上那个苍白脆弱、独自在深渊中为她点亮星光的女人。
“念念……”一声哽咽的、破碎的低语,从她颤抖的唇间溢出,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承载了十三年的遗忘和此刻汹涌的心疼。
就在她的手掌紧紧贴上管壁的瞬间——
隔壁404病房,一直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只有仪器显示着微弱生命体征的周于念,那只放在身侧、安静了许久的左手,食指指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那只手的拇指指腹,无意识地、极其微弱地,再次开始摩挲起无名指的指关节。
一下。
又一下。
像黑暗中,孤独航船对遥远灯塔的回应。
冰冷的监护仪屏幕上,那条原本平缓的心电波形,突然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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