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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旧三轮车像一头濒死的困兽,在报社地下室入口的阴影里吐出最后一口气。引擎熄火,刺鼻的机油味和劣质烟草味在死寂中弥漫。老鬼佝偻着背,像一片被风干的枯叶,无声地滑下驾驶座,那双浑浊的眼睛在昏暗中扫过故笙迟紧绷的脸。
“三个小时。”他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骨头,干涩而冰冷,“三点前,锤子砸不响,你就等着收尸。”他不再看故笙迟,转身,步履蹒跚却异常迅速地消失在通往地下室的、散发着霉味和油墨气息的黑暗甬道里。那油腻的军大衣下摆,仿佛裹挟着所有证据和仅存的希望,一同沉入了深渊。
三个小时。
下午三点。
顶层手术室。
清除!
这几个词像烧红的铁钉,狠狠楔进故笙迟的太阳穴,带来尖锐的痛楚和灭顶的窒息感。她猛地推开车门,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非但没有带来清醒,反而让她眼前一阵眩晕。膝盖和手肘的伤口在寒风里隐隐作痛,提醒着她逃离时的狼狈和代价。但此刻,这些疼痛微不足道。
她站在冰冷肮脏的街头,晨曦吝啬地涂抹着灰蒙蒙的天空。怀里的星空蓝日记本像一块燃烧的炭,灼烫着她的胸口。念念在手术台上,像一件等待销毁的残次品。张师傅倒在冰冷的草地上。而她,带着足以焚毁魔窟的证据,却只能像个无助的旁观者,等待一个跛脚老记者的宣判?
不!
故笙迟的眼神瞬间淬火!像两把在冰窖里浸过的匕首,寒光四射!老鬼是锤子,但她故笙迟,从来就不是任人摆布的钉子!她还有时间!她还有念念用命换来的情报!她还有那道玫瑰窗后的生路!
“1995年10月3日。”她低声重复着那个沾满血泪的密码日期,每一个音节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玫瑰窗…废弃通道…机械密码锁…这是念念为她留下的最后一道门!
她不再犹豫。像一道融入阴影的疾风,故笙迟转身,朝着与报社相反的方向——青山疗养院那如同巨兽蛰伏的轮廓,逆着稀疏的人流,狂奔而去!
这一次,不是逃离,而是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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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疗养院后墙的铁丝网在灰白天光下泛着冰冷的寒光。故笙迟像一只壁虎,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墙面,在荒草和废弃物的掩护下,朝着记忆中的排水口移动。警报解除后的短暂平静下,是更加森严的戒备。她能听到墙内巡逻保安沉重的脚步声和短促的对话。
“B区那边怎么回事?昨晚闹那么大…”
“谁知道!郑副院长亲自带人封了,谁也不让进…说是管道维修…”
“顶层好像也有动静…听说下午有重要手术…”
故笙迟的心跳如雷!顶层手术!时间在分秒流逝!她加快速度,终于摸到了那个半掩在藤蔓后的排水口。栅栏门虚掩着——显然是昨晚她逃离时撞开的痕迹,还没来得及修复!
天助我也!
她像泥鳅一样滑了进去,再次落入那熟悉又令人作呕的消毒水混合着尘土的窒息气味中。后巷空无一人,但远处主楼方向传来的脚步声清晰可闻。她不敢停留,凭着周于念日记里的描述和老鬼的情报,像一道灰色的影子,在迷宫般的后勤通道、废弃的储物间阴影里飞速穿行。目标明确:通往顶层的、最偏僻的货梯通道!
时间成了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每一秒的耽搁,都可能让念念永远沉入黑暗。故笙迟的神经绷紧到了极致,汗水浸透了内层的衣物,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她绕过巡逻的保安,避开监控探头的扫视范围(感谢周于念日记里对监控死角的详尽记录),终于摸到了那扇藏在锅炉房巨大管道后面的、锈迹斑斑的货梯检修门。
门锁着。一把厚重的挂锁。
故笙迟的心沉了一下。她没有钥匙!强行破坏会惊动守卫!
就在她心急如焚之际,目光扫过门旁积满油污的墙壁——那里,用白色的粉笔画着一个极其潦草的、几乎被污垢掩盖的箭头,指向门框上方一块松动的砖头!
是念念留下的?!还是张师傅?
故笙迟来不及多想,踮起脚尖,手指颤抖着抠进砖缝。砖头应手而落!后面是一个小小的空洞,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把……同样沾满油污的老式铜钥匙!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力量瞬间涌上心头!念念…张师傅…他们一直在用这种方式,为她铺路!
她颤抖着拿起钥匙,插入锁孔。
“咔哒!”
锁开了!
故笙迟闪身进入狭窄黑暗的货梯井。冰冷的钢铁和机油味扑面而来。她抓住锈蚀的检修梯,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攀爬!手臂的伤口被粗糙的金属边缘再次撕裂,温热的血顺着胳膊流下,她也浑然不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向上!向上!赶在三点之前!赶在念念被“净化”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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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层。特殊手术室外。
冰冷的观察廊道里,时间像被冻结的毒液,缓慢而致命地流淌。巨大的单向玻璃后,无影灯惨白的光笼罩着手术台。周于念像一尊失去灵魂的玉雕,被拘束带牢牢束缚在冰冷的台面上。脸色灰败,嘴唇毫无血色,只有监护仪屏幕上那条越来越微弱、越来越平缓的绿色曲线,还在无声地诉说着生命最后的倔强。
郑宏站在观察窗前,平板电脑上的倒计时数字无情地跳动着:
**14:58…14:57…**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像打量一件即将被丢弃的废品。手术室内的助手已经准备就绪,手里拿着一个装有粘稠、诡异蓝色液体的巨大注射器,针尖在无影灯下闪烁着不祥的寒光。
“SYN-01生命体征持续衰竭,‘净化’药剂已准备完毕,随时可以注入。”助手的声音透过通话器传来,带着一丝冰冷的程序化。
郑宏微微颔首,手指在平板电脑上滑动,调出另一个界面——故笙迟脖子疤痕的扫描图。“01程序结束后,立刻准备02的‘容器适配’。院长要看到‘完美拼图’的最终形态。”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安排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工作。
**14:55…14:54…**
倒计时的秒针,像敲打在故笙迟的神经上,也敲打在手术台上那具冰冷躯壳里残存的意识深处。
就在郑宏即将下达最终指令的刹那——
手术台上,周于念那只被紧紧束缚在身侧、被所有人视为死物的左手,食指指尖,猛地、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幅度之大,甚至带动了冰冷的拘束带皮革!
紧接着,那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开始了疯狂而徒劳的挣扎!拇指指腹不再是缓慢的摩挲,而是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死死地、痉挛般地抠抓着拘束带粗糙的边缘!指甲在坚韧的皮革上刮擦,发出极其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啦”声!
一下!又一下!像濒死的困兽最后的、绝望的抓挠!
监护仪屏幕上,那条几乎要拉成直线的微弱心电波形,随着这疯狂的抓挠,骤然弹起一个尖锐的高峰!伴随着刺耳的警报蜂鸣!
“怎么回事?!”郑宏脸色微变,厉声问道。
“脑…脑波异常爆发!极度混乱!超出阈值!可能是…回光返照…或者…”助手的声音带着一丝慌乱。
“不管它!时间到!注射!”郑宏眼中凶光毕露,厉声下令!他不能容忍任何意外!三点,必须清除!
**14:50!**
倒计时定格在最后十分钟!
手术室内的助手咬咬牙,举起那管致命的蓝色药剂,针尖对准周于念颈侧的静脉,狠狠扎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轰——!!!”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巨响,猛地撼动了整个顶层!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落下!灯光剧烈地闪烁了几下!
“什么声音?!”郑宏惊怒交加!
“好像是…楼下B区方向!爆炸?!”助手吓得手一抖,针尖偏离了血管!
爆炸?!故笙迟?!她回来了?!还带着证据?!郑宏瞬间明白了!一股冰冷的恐惧混合着滔天的怒火瞬间将他吞噬!他猛地看向手术台!
就在这混乱的、灯光闪烁的瞬间!
就在助手因惊吓而分神的刹那!
手术台上,一直紧闭双眼、如同死去的周于念,倏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是录像带里的温柔,不再是昏迷前的狂乱,而是布满了猩红的血丝!瞳孔在闪烁的灯光下缩成针尖大小,里面燃烧着一种非人的、毁灭一切的痛苦和一种…令人心悸的、清醒到极致的疯狂!她死死地、死死地盯住了观察窗外的郑宏!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锥,带着刻骨的恨意和无尽的嘲讽!
“啊——!”助手被这突如其来的、如同恶鬼苏醒般的眼神吓得魂飞魄散,手一松,那管致命的蓝色药剂“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粘稠的液体溅了一地!
“废物!”郑宏气急败坏,正要冲进手术室!
但周于念的动作更快!她用尽全身残存的、被药物和痛苦激发出的最后一点力气,被束缚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头狠狠地撞向手术台旁边一个竖立的、装着各种手术器械的金属推车!
“哐当!哗啦——!”
推车被撞翻!锋利的手术刀、剪刀、镊子如同天女散花般四散飞溅!其中一把细长锋利的手术剪,打着旋儿,精准地朝着观察窗的方向飞射而来!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
那把锋利的手术剪,竟然穿透了厚厚的单向玻璃上某个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旧裂缝(也许是年久失修,也许是昨晚爆炸的震动造成的)!冰冷的金属尖端,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狠狠地扎进了观察窗外、猝不及防的郑宏的左眼!
“啊——!我的眼睛!!”郑宏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双手死死捂住瞬间变成血窟窿的左眼,鲜血如同喷泉般从指缝间狂涌而出!剧痛让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野兽,疯狂地在地上翻滚挣扎!
手术室内一片混乱!助手吓得瘫软在地。
而手术台上,用尽最后力气完成这绝地一击的周于念,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重重地摔回冰冷的台面。鲜血顺着她撞破的额角汩汩流下,染红了苍白的脸颊。那双刚刚还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此刻如同被骤然掐灭的烛火,迅速地黯淡下去,只留下无尽的疲惫和…一丝几不可察的、解脱般的释然。
她的左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指尖的抓挠彻底停止。只有拇指的指腹,在陷入彻底黑暗之前,极其轻微地、用尽最后一丝意念,在冰冷染血的拘束带边缘,留下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向上弯曲的浅浅划痕。
像一个……凝固的微笑。
“念念——!!!”
一声撕心裂肺的、如同孤狼泣血般的尖嚎,穿透了混乱的警报声和郑宏的惨嚎,在顶层走廊的尽头炸响!
故笙迟终于冲了上来!
她撞开了安全通道的门,映入眼帘的,是观察廊道上郑宏捂着眼睛翻滚哀嚎的血腥场面,是手术室内瘫软的助手和满地狼藉的器械,是单向玻璃上那个被手术剪穿透的、如同恶魔之眼的破洞!
还有——手术台上,那个额角流血、双眼紧闭、仿佛已经失去所有生息的苍白身影!
“念念!”故笙迟目眦欲裂!她像疯了一样冲向手术室的门!门锁着!她不管不顾,用身体狠狠撞去!肩膀撞在冰冷的金属门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她却感觉不到疼痛!
“开门!开门啊!混蛋!”她嘶吼着,拳头疯狂地砸在门板上,泪水混合着脸上的灰尘和血迹汹涌而下!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锁“咔哒”一声轻响,竟然从里面打开了!是那个吓傻了的助手,也许是出于恐惧,也许是混乱中按错了按钮。
故笙迟像一道旋风般冲了进去!浓重的血腥味和化学药剂的刺鼻气味让她一阵眩晕。她无视了地上翻滚的郑宏,无视了瘫软的助手,眼里只有手术台上那个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身影!
她扑到手术台边,颤抖的手拂开周于念额角被鲜血黏住的碎发。触手冰凉!她的心瞬间沉入冰窟!
“念念!念念你醒醒!我来了!笙笙来了!”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手指颤抖着去探她的鼻息,去摸她的颈动脉。
微弱!极其微弱!但还在跳!还有一丝温热!
“坚持住!念念!看着我!”故笙迟嘶喊着,手忙脚乱地去解那些该死的拘束带!皮革的扣子冰冷坚硬,她沾满血污的手指笨拙地抠弄着,指甲劈裂了也毫无知觉。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周于念垂落在身侧的左手。那只刚刚完成了惊世一击的手。拇指指腹下,那道凝固在拘束带边缘的、向上弯曲的浅浅划痕。
像一个微笑。
一个用血画下的微笑。
故笙迟的泪水瞬间决堤!她猛地抓住周于念那只冰冷的手,紧紧贴在自己布满泪水和血污的脸上。
“坚持住!念念!我找到路了!玫瑰窗!密码是19951003!我带你出去!我们逃出去!就像小时候约定的那样!”她语无伦次地喊着,用尽全身力气将周于念从冰冷的手术台上抱起。她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又沉重得像承载了整个世界。
“哐当!”
手术室隔壁,器械准备室的门被故笙迟一脚踹开!她抱着周于念冲了进去!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墙角那个巨大的活动柜!
就是它!
她用肩膀奋力撞开沉重的柜子!灰尘弥漫!柜子后面,露出了一个镶嵌在墙壁里的、布满锈迹的厚重金属门!门上,赫然是一个老式的、带着数字转盘的机械密码锁!
四位数!
1995!10!03!
故笙迟的手指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冰冷的转盘。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用尽全身力气,拨动转盘!
**1…9…9…5…**
转盘发出艰涩的“咔哒”声。
**1…0…**
“咔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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