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于念的查房时间雷打不动,精确得像瑞士表芯。当门锁“咔哒”轻响,那道清冷的身影准时出现在405门口时,故笙迟正盘腿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用那支秃毛画笔的尾巴戳着枕头。门口,保安张师傅依旧忠诚地扮演着“人体咀嚼肌群训练装置”,只是手里的塑料苹果换成了……一根更粗壮的塑料法棍面包?他啃得更加投入,腮帮子鼓动得像个认真的仓鼠。
“午安,故小姐。”周于念的声音像初春未化的溪水,清冽平静。她走进来,目光例行公事般扫过房间,掠过惨白得能当反光板的墙壁(上面那个叉掉的火柴人医生涂鸦还顽强地残留着一点痕迹),最后落在故笙迟身上。“看来‘静养’的效果不错,至少没再给墙壁增添新的‘艺术伤痕’。”
故笙迟丢开画笔,懒洋洋地抬眼,故意拖长了调子:“托您的‘福’,周医生。在张师傅和他那根‘万年不坏牌法棍’的陪伴下,我的灵感都被嚼碎了。”她说着,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周于念垂在身侧的手。那只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此刻,右手拇指的指腹正极其轻微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左手无名指的指根关节——一个几乎被故笙迟捕捉到的、属于周于念的下意识小动作。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某种无声的安抚。
周于念像是没听见她的吐槽,径直走到床边的小桌旁。故笙迟这才注意到,她今天没带病历夹,手里只拿着一个……扁平的、星空蓝包装的盒子?
“鉴于你昨天抽血时表现出的‘艺术性疼痛敏感’,”周于念将盒子放在小桌上,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以及你似乎对颜料有着超乎寻常的破坏欲,院方经过评估,决定为你引入‘艺术治疗’项目。”
“艺术治疗?”故笙迟挑眉,警惕心瞬间拉满。这家鬼医院能有什么正经治疗?怕不是新型洗脑术吧?
“不错。”周于念打开那个星空蓝的盒子。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的,并非颜料管或画笔,而是一盒……色彩极其鲜艳、质地类似蜡笔棒的玩意儿?每一根都裹着透明的塑料膜,透着诱人的光泽。
“这是院方最新研发的‘情绪可视化媒介’。”周于念拿起一根鲜红色的,语气平淡得像在介绍降压药,“无毒,可水洗,特别适合在……嗯,特定表面进行情绪表达。”她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墙壁,“比如,防涂鸦涂料。”
故笙迟狐疑地凑近。这玩意儿怎么看都像是超市里给小孩玩的蜡笔!她拿起一根明黄色的,入手微凉,质地偏硬,闻起来有股淡淡的、甜腻的糖果香。
“这确定不是哄三岁小孩的?”她晃了晃手里的“蜡笔”,一脸“你逗我呢”的表情。
“理论上,任何能承载情绪投射的媒介都是有效的。”周于念一本正经地回答,顺手又从盒子里拿出一根……深蓝色的。那颜色,深邃得像子夜的星空,几乎和梵高《星月夜》里那标志性的漩涡蓝如出一辙。她将那根深蓝色的蜡笔状物单独放在一边,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随意摆放。“试试看?比如,画一下你此刻的感受?或者……你对张师傅那根法棍的深刻见解?”
故笙迟嘴角抽了抽。她对法棍的见解就是它应该出现在张师傅的胃里,而不是他手里!不过……艺术治疗?在防涂鸦墙上画画?这听起来简直荒谬又带着点诡异的许可感。更重要的是,这会不会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她在看似“发泄情绪”的掩护下,做点什么的机会?
“行啊,”故笙迟站起身,走到那面惨白得刺眼的墙前,故意用挑衅的眼神看向周于念,“周医生不怕我画点什么惊世骇俗的?比如……解剖图?”
周于念微微侧身,做了个“请便”的手势,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兴的表情:“只要不涉及人体器官的精确比例尺错误,院方鼓励多元化的情绪表达。”她顿了顿,补充道,“当然,破坏公物的罚款条例依然有效。”
故笙迟:“……”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废话,抓起那根鲜红色的“情绪媒介”,用力在墙上划下一道粗犷、愤怒的斜杠!颜色果然很鲜艳,质地顺滑,确实能轻易在那种特殊涂料上留下痕迹。她发泄似的又涂了几笔,一团混乱的、代表着“被关在鸟笼里啃法棍的愤怒”的抽象色块出现了。
她一边画,一边用眼角余光留意着周于念。周医生就安静地站在几步之外,抱着手臂,目光似乎落在墙上,又似乎透过墙壁落在了更远的地方。她的站姿放松,但右手拇指指腹摩挲无名指关节的动作却一直没有停止,频率似乎比刚才快了一点点?她在紧张?还是在期待什么?
故笙迟心念微动。她丢开红色,故意慢悠悠地在那堆“情绪媒介”里挑选着。手指掠过翠绿、亮橙、明黄……最后,指尖停在了那根被周于念单独放在一边的、深蓝色的“蜡笔”上。她将它拿了起来。
就在她的手指触碰到那根深蓝色的瞬间,故笙迟清晰地看到,周于念摩挲指腹的动作,极其短暂地、几乎是微不可查地停顿了零点几秒!她的目光似乎也瞬间聚焦在了那根蓝色的“蜡笔”上,镜片后的眼神闪过一丝极快、极深的东西,像是冰层下被惊动的暗流。
故笙迟的心猛地一跳。这根蓝色……有什么特别的?她装作若无其事,握着那根深蓝色的“蜡笔”,转身面向墙壁。她没有立刻下笔,而是闭上眼睛,努力去回想梵高那幅《星月夜》——那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蓝,那吞噬一切的漩涡,那不安涌动的夜空。奇怪的是,当她尝试在脑海中勾勒那幅名画的细节时,一种莫名的、强烈的既视感猛地攫住了她!
不是对画的熟悉感,而是……一种更深层的、几乎带着体温的熟悉感!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她曾无数次凝视过这样的蓝色,不是在画布上,而是在……一双眼睛里?一双沉静、深邃,偶尔会泄露出一点她看不懂情绪的眼睛?
这突如其来的感觉让她呼吸一窒,握着“蜡笔”的手指也微微收紧。她猛地睁开眼,甩开那莫名其妙的念头。一定是被关傻了!她定了定神,不再去想什么既视感,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墙壁上。她开始下笔。
不是模仿《星月夜》,而是……她顺从着刚才那瞬间涌起的、混乱又带着某种奇异牵引力的感觉,用那根深蓝色的“情绪媒介”在墙上画起了漩涡。一个又一个,扭曲、旋转、相互吞噬的深蓝色漩涡。它们不像梵高笔下那种充满爆发力的笔触,反而带着一种压抑的、冰冷的、仿佛在黑暗中无声尖叫的质感。她画得很投入,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眉头紧紧锁着,握着“蜡笔”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看到身后,周于念的眼神在她落笔画出第一个漩涡时,就彻底变了。那惯常的平静冰层轰然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灼热的专注。周于念的呼吸似乎都放轻了,她不再摩挲指关节,双手垂在身侧,紧紧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故笙迟的笔尖,锁定在那一个个不断诞生的深蓝色漩涡上,仿佛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又像是在确认一个惊心动魄的猜想。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震惊,有狂喜,有痛苦,还有一种深埋了太久太久、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滚烫的东西。
当故笙迟画下最后一个扭曲的漩涡,有些脱力地停下笔,看着满墙冰冷压抑的蓝色漩涡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不对劲。房间里太安静了。安静得连门口张师傅啃法棍的“咔嚓”声都消失了。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
周于念就站在她身后不远,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嘴唇抿成一条没有血色的直线。她的金丝眼镜微微滑落了一点,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墙上那片冰冷的蓝色漩涡,翻涌着故笙迟从未见过的、极其浓烈复杂的情绪。那眼神像一张无形的网,瞬间将故笙迟攫住。
故笙迟的心跳漏了一拍,握着“蜡笔”的手心渗出了冷汗。她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摸脖子上的疤痕,这个动作几乎成了她不安时的本能护盾。指尖刚触碰到皮肤,她就看到周于念的目光也跟随着她的动作,落在了她的脖子上,那道被颜料遮盖的新月形疤痕的位置。
周于念的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她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目光从故笙迟的脖子移开,重新聚焦在她的脸上。她的表情已经重新戴上了那副清冷的面具,但眼底深处残留的震动余波,依旧清晰可见。
“……画完了?”周于念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几分,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故笙迟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那种被洞穿、被审视的感觉又来了,但这次似乎还夹杂着更多她无法理解的东西。她丢开那根深蓝色的“蜡笔”,有些生硬地别开脸:“嗯,发泄完了。周医生觉得我这‘情绪表达’值多少钱?够不够抵罚款?”她试图用惯常的尖刺来掩饰自己莫名的心慌。
周于念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走上前几步,目光依旧停留在那面被深蓝色漩涡占据的墙壁上,眼神专注得近乎贪婪。过了好几秒,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稳,却带着一种故笙迟从未听过的、近乎叹息般的语调:
“漩涡……画得很好。”她顿了顿,目光终于从墙上移开,重新落在故笙迟脸上。这一次,她的眼神变得极其深邃,像一口望不见底的古井。“比《星月夜》……更特别。”
故笙迟愣住了。这句评价,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不是讽刺,不是分析,而是一句……近乎直白的肯定?她看着周于念,试图从那张清冷完美的脸上找出戏谑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沉静的、近乎温柔的专注。
就在这时,周于念的右手再次抬起,拇指指腹习惯性地摩挲向无名指关节。但这一次,她的动作在半途生生停住了。她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手指蜷缩起来,迅速插回了白大褂的口袋里。
这个细微的、试图掩饰的动作,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故笙迟心头那层迷雾般的困惑和防备。她脑子里那根名为“好奇”和“不对劲”的神经,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这个周于念,绝对有问题!不仅仅是对医院秘密有所察觉的问题!她对自己……尤其是当自己画出那些漩涡时她的反应,还有这根该死的蓝色“蜡笔”,都指向一个更加离奇、更加让她心慌意乱的可能性!
“周医生,”故笙迟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她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地逼视着周于念,“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空气仿佛凝固了。门口,连啃法棍的张师傅都似乎屏住了呼吸。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