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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笙迟是在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消毒水味里醒来的,这股味道像是有人把整瓶漂白剂倒进了她的鼻腔,还顺便在里面开了个化工厂。她动了动眼皮,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被塞进了滚筒洗衣机,搅得七荤八素。视线艰难地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上一个极其抽象的漩涡涂鸦——用某种粘稠的、散发着松节油气味的深蓝色颜料画成,笔触狂放不羁,一看就是她自己的“杰作”。
“醒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像冰镇过的泉水,瞬间浇灭了消毒水带来的灼烧感,“昨晚的《星月夜》天花板版,很有后现代解构主义的风采。就是清理起来,保洁阿姨可能会申请工伤。”
故笙迟循声扭过头。周于念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里,清晨稀薄的阳光穿过百叶窗,在她身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她穿着熨帖得一丝不苟的白大褂,手里捧着一本硬壳精装书,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如水,仿佛昨晚被泼了一身指甲油、差点被按在观察镜上摩擦的不是她。阳光眷恋地勾勒着她清冷干净的侧脸轮廓,鼻梁挺直,下颌线条清晰利落,是个标准得可以去拍证件照当模板的大美女。只是此刻,这位美女医生的右手拇指指腹,正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左手无名指的指关节,动作轻缓得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的微瑕。
“哼,”
故笙迟试图坐起身,一阵眩晕让她又倒了回去,只能没好气地瞪回去
“过奖了,周医生。比起您那些把人当小白鼠研究的‘学术成果’,我这点艺术创作只能算小打小闹。”
她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摸脖子,指尖触到皮肤时猛地顿住,又迅速放下。该死,那个地方……她记得昨晚周于念的指尖拂过那里时,那种冰冷的、带着探究意味的触感。
周于念合上书,封面上烫金的《脑神经异常与艺术表达》几个字闪了一下。她站起身,步履无声地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故笙迟。阳光被她的身形挡住,在她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显得那双眼眸更加深邃难测。
“感觉如何?”
她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的天气
“除了对保洁阿姨造成了不可逆的心理创伤之外。”
“托您的福,神清气爽,感觉能立刻再画十面墙。”
故笙迟翻了个白眼,试图用嘴硬武装自己。天知道她现在脑子里像被塞了一团浸湿的棉花,又沉又闷。
周于念微微倾身,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支小巧的医用笔灯。冰凉的金属触感贴上故笙迟的太阳穴,光线刺入瞳孔。故笙迟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瞳孔对光反射尚可。”
周于念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一丝极淡的、若有似无的消毒水和…某种冷冽的木质香调?很好闻。她的气息拂过故笙迟的额发
“心率偏快。看来‘神清气爽’的标准有待商榷。”
她的动作专业而利落,检查完瞳孔,手指又自然地探向故笙迟的颈侧,感受脉搏的跳动。指尖微凉,触碰到皮肤时,故笙迟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漏跳了一拍,随即跳得更快了。
“那…那是因为刚醒!”
故笙迟梗着脖子辩解,努力忽略那指尖带来的微妙战栗。
周于念收回手,直起身,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像是幻觉。
“嗯,应激性心动过速。可以理解。”
她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故笙迟略显苍白的脸。
“鉴于你昨晚的‘艺术热情’和对公共财产的‘创造性破坏’,以及疑似对主治医生的人身威胁,院方建议你进行为期一周的静养观察。地点嘛……”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病房门口。
“从401的‘向日葵’单间,升级到我们这层楼的VIP套房——405。”
故笙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405病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的光线似乎比走廊更亮一些。门口还站着一个穿着保安制服、身材魁梧得像座小山的大叔,手里正拿着一个啃了一半的…塑料苹果?他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腮帮子机械地咀嚼着。
“升级?”
故笙迟挑眉,语气充满怀疑。
“我看是加派看守吧?门口那位啃‘苹果’的仁兄,牙口不错啊?”
她看着保安那副灵魂出窍、专心致志啃假苹果的样子,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周于念的表情纹丝不动:“张师傅只是比较敬业,用道具模拟进食场景,训练咀嚼肌群,以便在必要时更有效地…嗯…履行职责。”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至于看守?不,是陪伴。确保你在静养期间,不会因为‘创作灵感’突然爆发而再次挑战地心引力或者墙壁结构。”
故笙迟:“……”
她第一次遇到能把监视说得如此清新脱俗、还附带肌肉训练理由的人。这位周医生,一本正经地开玩笑的本事,真是炉火纯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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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病房果然“不负众望”。空间比401大了不少,代价是窗户外面焊着更粗的铁栏杆,活像个精致的鸟笼。墙壁不再是软包,而是刷得惨白惨白的硬质涂料,一看就是“防涂鸦特供版”。唯一的好处是,房间一角居然有个小小的、带水槽的操作台。
“惊喜吗?”
周于念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她没进来,只是倚着门框。
“考虑到你的‘职业需求’,特批了一个简易画材角。颜料和画笔需要申请,每次使用需在‘张师傅’的陪同下进行。”
她指了指外面还在啃“苹果”的保安大叔。
故笙迟走过去,手指拂过冰冷的操作台面,哼了一声:“真是贴心呢周医生。下一步是不是要给我配个艺术评论员,实时点评我的‘精神状况映射在画布上的表现形式’?”
“提议不错,我会考虑。”
周于念居然点了点头,语气认真。
“不过目前,评论员由我暂代。”
她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墙壁。
“建议从静物开始?比如……门口张师傅和他挚爱的苹果?主题可以叫《论塑料水果对咀嚼肌群及精神稳定的积极作用》。”
故笙迟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她看着周于念那张清冷绝艳、毫无玩笑痕迹的脸,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什么叫“用最正经的语气说最离谱的话”。她没好气地抓起操作台上唯一一支被遗漏的、秃了毛的旧画笔,在惨白的墙上泄愤似的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简笔画——一个火柴人,头上顶着听诊器,旁边打了个巨大的叉。
“静物写生?我现在只想写生一下某些‘关心过度’的医生被叉出去的样子。”
周于念的目光落在那个简陋的火柴人涂鸦上,停留了足足两秒。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故笙迟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东西,像是冰层下瞬间闪过的微光。然后,她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淡无波:“抽象主义。情绪表达很直接。不过,破坏公物,罚款两百,从你下个月的零花钱里扣。”
故笙迟:“……” 她看着周于念转身离开的纤细背影,白色大褂下摆划出一个利落的弧度,气得差点把手里的秃毛画笔折断。零花钱?她一个装疯卖傻混进来的“病人”,哪来的零花钱?!这位周医生,绝对是故意的!而且……她刚才看那个涂鸦的眼神,有点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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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周于念每日一次的“查房”(实为观察和斗嘴)以及保安张师傅锲而不舍啃假苹果的陪伴中,像粘稠的糖浆一样缓慢流淌。故笙迟感觉自己快被这消毒水味腌入味了,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医院的“芬芳”。
这天下午,周于念例行查房时,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圆脸大眼睛的年轻小护士,推着摆满瓶瓶罐罐的治疗车。
“故小姐,这是新来的实习护士,小林。”
周于念介绍道,语气官方得如同新闻播报。
“她负责给你抽血,做常规生化检查。”
小林护士紧张地推了推鼻梁上快滑下来的眼镜,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故、故小姐您好,请、请伸出手臂……”她手忙脚乱地翻找着止血带和真空采血管,动作间差点把一管血样碰倒。
故笙迟看着她那副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故意板起脸,把手伸过去,慢悠悠地说:“小妹妹,别紧张啊~不吃人的。不过……”
她拖长了调子,瞥了一眼旁边面无表情的周于念。
“我比较怕疼,一疼起来,可能会忍不住模仿梵高的《呐喊》哦?”
小林护士的脸“唰”一下白了,拿着采血针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周于念适时地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小林,故小姐是在表达她对疼痛管理的担忧。给她用儿童型号的蝴蝶针,动作轻柔。” 她说着,目光落在故笙迟伸出的手臂上,那截手腕纤细白皙,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她的指尖在身侧微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拇指指腹再次习惯性地摩挲起无名指关节。
小林护士如蒙大赦,赶紧找出最细的针头。冰冷的酒精棉球擦过皮肤,故笙迟下意识地缩了一下,眉头微蹙。
就在这时,周于念忽然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动作自然地递到故笙迟另一只没被按住的手边。不是糖果,也不是安慰剂——是一小根独立包装的、裹着脆皮巧克力的能量棒。
“补充点糖分,”
她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像是在陈述医嘱。
“降低晕针风险。虽然我认为你模仿《呐喊》的可能性,远低于模仿《沉睡的吉普赛人》。”
故笙迟愣了一下,看着那根躺在周于念白皙掌心的小小巧克力棒。包装纸是星空蓝的,上面还印着几颗小小的银色星星。她抬头,撞进周于念镜片后沉静的目光里。那目光深处,似乎藏着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纵容?像冰原上悄然掠过的一缕暖风。她心头莫名地动了一下,像被羽毛轻轻搔过。这家伙……是在哄她?
她没说话,默默地接过了那根巧克力棒。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周于念微凉的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电流感。她迅速剥开包装,把带着坚果碎的巧克力塞进嘴里,浓郁的甜味瞬间在舌尖化开,奇异地安抚了因为抽血带来的那点不适和烦躁。嗯,味道还不错。
抽血的小插曲过后,周于念带着几乎要喜极而泣的小林护士离开了。病房里又只剩下故笙迟和门口啃“苹果”的背景音。
巧克力棒的甜味还残留在唇齿间。故笙迟走到那个简陋的操作台前,看着秃毛的画笔和空白的墙壁。鬼使神差地,她没有再画叉掉的火柴人医生。她用手指蘸了点水槽里残留的水珠,在那片惨白的涂料墙上,画起了歪歪扭扭的、不成形的漩涡和星星。没有颜料,只有水痕,在干燥的墙面上留下短暂即逝的印记,像一场无声的星夜独白。
她画得很慢,很专注。水痕的线条断断续续,如同她脑海中那些破碎闪回的、无法捕捉的记忆碎片。模糊的尖叫,冰冷的仪器触感,还有……一双紧紧拉着她的、小小的、冰凉的手。是谁的手?
她画着画着,指尖无意识地抬起,又落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轻轻摩挲着那道被颜料遮盖的新月形疤痕。这个动作几乎成了她思考或不安时的本能。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人这样触碰过这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视?
门口传来一声响亮的“咔嚓”——张师傅终于啃掉了他塑料苹果的“最后一口”,满意地打了个无声的饱嗝,继续灵魂出窍地站岗。
故笙迟停下动作,看着墙上那些即将消失的水痕漩涡,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水渍的手指。她想起周于念递来巧克力棒时平静的眼神,想起她摩挲指腹的小动作,想起她昨晚拂过自己脖子疤痕时那一瞬间的停顿。
这个周医生……她身上有种奇怪的矛盾感。像一座覆盖着万年冰雪的山峰,看似冷硬不可接近,但偶尔泄露出的一丝缝隙里,却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微光。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是真的把她当有趣的“病例”观察,还是……另有所图?
就在她盯着水痕出神时,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天花板的角落,靠近通风口的位置,有一个极其微小的、不自然的反光点。不同于监控探头的红光,那是一种金属的、冰冷的反光,像一只藏在暗处的眼睛。
故笙迟的心猛地一跳。她若无其事地转过身,背对着那个方向,用沾着水的手指,在靠近地面的墙壁不起眼处,飞快地画了一个更小的、更扭曲的漩涡,漩涡中心,她点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点。然后,她装作疲惫地打了个哈欠,走到床边躺下,用被子蒙住了头。
被子里一片黑暗。故笙迟睁着眼睛,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刚才那个反光点……绝对不是普通的监控!这家精神病院,果然藏着见不得光的东西!周于念知道吗?她是参与者,还是……也被蒙在鼓里?还有她那些看似不经意的举动,那根星空蓝包装的巧克力棒……到底是什么意思?
无数个问号在她脑海中盘旋,像一群找不到出口的飞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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