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过一场雨。
地面积水,残叶被雨水泡得发皱,暗红的脉络在积水里晕染开来,仿佛刚被揉碎的伤口在渗血。
枯叶堆里浮着浑浊的水洼,倒映着天空,宛如一面灰沉的镜子。
啪嗒——黑靴踏过,镜面被踩碎。
转过花丛拐角,诺休屏息将注意力全部放在听觉上,确认跟踪的人被甩掉之后才转道。
从教学楼出来不过走了几步,身后就多了几个人。
帕里诺有规定,不允许学生在除教学区外的地方使用精神力,随意放出精神体。
这条校规正中诺休下怀,觉醒热的后遗症还在,加上自学后的劳累,他清楚自己的身体状态,精神力已经到了极限。
之前匆匆一瞥、临时记下的通用区地图在此刻发挥作用,跟踪他的人明显不熟悉地形,三两下就被他绕得晕头转向,迷失了方向。
要么也是新生,要么就是哨兵院的。
前者容易被牵着鼻子走,很好收拾;后者进入不了向导院。
至少现在,他还是安全的。
诺休思索着,掏出学生卡。
【嘀,验证通过。】
精神屏障打开入口,青年大步流星的身影消失在入口处。
暗中观察的眼睛收回视线,发出一声嗤笑。
原来是在向导院。
照片上的青年身量清瘦,虽然被口罩挡了大半脸,眉目也远比小时候更加锋利,但整体走势没变。
抬眼时,极深的双眼皮会把痣折进去,只有垂眸的时候,才能看见一颗小小的淡痣。
一如当年。
“诺休。”话音宛如情人耳鬓厮磨时的耳语,内里却含着无限血腥与狠戾,“你可千万祈祷,傅承能比我快一步。”
千万祈祷,别落在我手里,
铅灰色云层将天空压得极低,下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诺休若有所思地往后瞥了一眼,或许在得知论坛消息的那刻他就应该停下脚来处理这件事,但第一反应却告诉他这肯定会浪费很多时间。
而他的精神体等不起。
所以他没有犹豫地就回了老图书馆。
正是午餐时分,图书馆内无人,连管理员都不见踪影。
三步并两步上了三楼,诺休手指压住门柄,推门——
没推开。
诺休:“?”
门是从外往里推的,门柄上有指纹锁,临走时诺休录了指纹,确保这间自习室显示还有人使用,小黑鸟能安全待在里面才离开。
没道理他进不去啊,难道是门锁坏了?
诺休又尝试着推了下。
这次推开了一条缝。
咚。
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地板上。
门缝内一片漆黑,诺休眯起眼,左手缓缓摸到后腰,从皮带上轻轻拔出一把匕首。
同时右手使劲,一把推开了门!
森寒弧光在刀刃上一晃而过,映出一双极度错愕的红眸。
六只黑色羽翼成了缓冲的垫子,“他”被重重掼在地上,只听锵的一声,尖锐匕首钉进地面,乌黑长发凌乱地铺在了刀锋下。
耳边一时只剩喘息声。
“……”
精神力从彼此肌肤相贴那一刻开始波动,诺休却在看清对方面容时手一歪,刀尖距离身下人的耳廓不过几厘米远。
他又开始怀疑起现实的真假:“白叶?”
同样的相貌,下垂眼,泪滴痣。
但痣是纯黑的,眼瞳是红金色,像即将坠落的晚阳,血色霞光吞噬着白日余晖。
光线很暗,但遮掩不了那双眼里的错愕,惊奇和……依恋?
“啾?”
被他压在身下的少年突然挣扎,不顾被钳制住的右手腕,另一只手勾上诺休的脖颈,亲昵地凑上前。
诺休的瞳孔瞬间收缩成针尖,随后骤然扩散。
一切仿佛被按下静音键,耳畔只剩下轻轻啄吻时响起的细微动静。
听说鸟类会用轻啄主人的皮肤这一方式来表达亲昵。
诺休花几秒时间确认了身下人是他的精神体这一事实,自习室里只有他的精神体,不可能有其他人闯进去,而现在没有了那只毛茸茸的小鸟,只剩怀里的这个人。
答案一目了然。
为什么他的精神体能变成人类的样子?
还是这只是“六翼神使”的秉赋能力之一?
但为什么又偏偏是白叶的样子?
诺休试探着唤了声:“白叶?”
少年拉开点距离,鼻尖蹭了蹭诺休的鼻子,用眼神表示他在。
明明几小时前还在“告别”,不知道下一次见面要是什么时候。
这才过了多久……
诺休简直啼笑皆非。
地板凉,他直起身想把对方拉起来,但细腻光滑的肌肤又贴了上来,相当于窝在了他怀里。
诺休的手一顿,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怀里的人,没穿衣服。
眼角余光瞥到白叶搭在他肩上的、带着淤青的手腕,那是刚刚被他箍出来的。
诺休闭上了眼:“你能站起来吗?”
回应他的是一声疑惑的“啾”。
行,看来是不能。
但起码能听懂他说话。
诺休闭着眼,快速脱了身上的制服外套。
向导院的院装是两件套,内里白衬衫,外搭黑色立领双排扣制服外套,同时是向导在校生们的日常作训服。
这件制服对他的尺码刚好,但对白叶却大了一圈,往身体上一拢甚至能盖住大腿。
把人往怀里一抱,确认裹严实了诺休才睁开眼,起身往门外走。
他之前摸过白叶左手腕部的骨头,那个时候的骨龄估测和他差不多。
但现在怀里这个,骨骼偏轻,明显要比他小好几岁。
诺休低头打量怀里的人,白叶靠在他颈窝边,百无聊赖地玩自己的头发,察觉到视线一脸懵懂地抬眸和他对视。
嗯……脸也还有几分稚嫩,带着未褪去的青涩气息。
确保外套从各个角度把白叶的脸挡住了,诺休才迈开步子去往宿舍区。
老图书馆距离宿舍区有点远,诺休往返两天,找到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道,抄近路带白叶回了宿舍。
所幸正是午休时候,一路上没遇到人,直到走到宿舍门口,诺休才想起一个事。
“你是不是能变回以前那个样子?”
他低头问,气息恰好拂过白叶的耳畔。
“就是那个毛茸茸的圆球。”
白叶怕痒似的躲了一下,先是点头,之后又皱起眉,表达了对诺休后一句话的不满。
那他抱了一路的意义何在,真是昏了头了。
诺休“啧”了一声,把白叶放下,一手虚扶着对方一手拿出学生卡。
向导院的宿舍条件很不错,有单人寝也有双人寝。
诺休所在的是一个双人套间,有独立卧室和卫浴,两人共享一个客厅。
喀一声,门突然开了,是被人从里头扭开的,不是学生卡刷开的。
诺休怔了下。
抬额看,恰恰好对上里头人的视线,门折开一个角度,修长的手指扶到门框边上,眉眼清秀的青年穿着丝质的白衫,也带着一丝疑惑的表情。
视线从诺休,移到只披着外套的白叶身上。
“……”
这个时候真是谁先说话谁尴尬。
可惜某人向来是个不怕尴尬的,诺休侧身挡住白叶,冲青年笑了笑,反客为主:“你好,请问你也是住在这里的?”
显然有点不合理,新生宿舍早在两天前就分配好,室友早该到了才是,但诺休之前都是一个人住,门牌显示屏也一直没有室友的信息。
“对。”对方点点头,“我叫白时季。”
他让开时看了眼门牌信息:“你是诺休吗?”
诺休笑:“是我。”
白时季抱歉道:“不好意思,我晚了两天才来报道,今天才录入信息到向导院……我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们了?”
他说话时的声音像沾着晨露的花瓣,每个音节仿佛都裹着绵软丝绒。
客厅里的灯光很柔和,足够白时季看清对面两人的状态,但他没有多问,甚至连好奇都只有一刹那。
“我还有一些行李没有整理,就先回房间了。”
礼貌地和对方点点头,诺休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门咔哒一声又合上。
白叶陷进柔软的床褥里,诺休俯身撑在他上方,垂眸打量。
细微的动作和神情,再加上直觉,诺休能确定对方确实是白叶。
如果白叶就是他的精神体,那么精神图景的异动就有了解释。
他之前一直没有觉醒,或许就是因为脑域里已经有了精神体和精神图景,白叶苏醒需要靠吸取他的精神力。
那现在又是为什么?为什么连样貌都发生了变化?
六翼神使到底是个什么存在?
还有,那群人当初到底在他身上做了什么实验才导致今天的局面?
大脑超负荷运转,又开始疼起来。
想不通那就不想了。
诺休转身背对白叶,弯腰翻找衣橱。
考虑到白叶以后会时不时化人,而自己暂时进入不了精神图景没法让精神体进去,也不能离校去买衣服,帕里诺是封闭式学习,诺休想找出几套适合对方的衣服。
可惜翻了半天都没有合身的。
诺休想了想,从为数不多的行李里找出了针线盒,盘腿坐下。
以前流浪的时候,衣服都是破破烂烂的,全靠他自己东补一点西拆一块才能穿下去,手艺还算凑合,把衣服改小一码不在话下。
刚刚抱着白叶的时候他就顺势量了下尺寸,在隔着外套的情况下预估出胸围、腰围、肩宽、袖长等,这会儿改起来得心应手。
“你会说话吗?”
诺休一心二用,边改衣服边问,掀起眼皮看了下坐在床边的白叶。
白叶手指揪着外套裹紧自己,摇了摇头。
诺休又问了几句,对方基本的常识都有,除此以外就好似一张白纸,也什么都不记得。
诺休想起了精神图景里那片冰封的星海。
没等他仔细回忆,视线里,线条流畅优美的足弓突然触地,紧接着,右眼皮上一热。
白叶弓着腰,俯身亲了亲他眼上的痣,眼角弯弯。
仿佛知道他心情不好一样。
诺休没躲,手上的动作倒是顿了一下。
看来,还是记得一点,比如知道眼前人是心上人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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