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几声异响，打断了诺休后面的话。
两人同时抬头，望向头顶的天海。
蔚蓝海洋剧烈翻涌着，海浪彼此拍打，形成一个又一个漩涡。
寒气从漩涡口溢出，冰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
水面泛起了蛛网状的细纹，冰晶如同无数透明银针交织，细碎的冰碴相互挤压、碰撞，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随着冰层增厚，仿佛有一块巨大的蔚蓝色玻璃，将沉在水底的星星与卵石封存成凝固的标本。
掐着诺休下颔的手一松，诺休垂眼看去，目光一凝。
不是松了手，而是白叶的手在逐渐透明化！
“怎么会这样？”
诺休直起身，下意识去握那只手，握了个空。
恐怕诺休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眉皱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紧。
白叶看了他一眼，尝试着凝聚精神力。
银白光点从虚空中浮现，围绕在他指尖，短暂的聚集后又散去，归于黑暗。
他可能又要沉睡了。
“你用模拟舱强行催动精神力，只能暂时进入这里，但得不到这个地方的‘许可’。”
先前的怒火忽然就平息下来，白叶垂眼，脚尖点了点地下的血海。
“这里是你的精神图景，不止是你的，也有我的一部分在。”
“我一醒来就在这，所以不清楚你到底做了什么。”
身体在变得透明，声音似乎也在跟着变轻。
“至于你说的关系……”
白叶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看那颗隐在浓密乌黑羽睫后的痣。
他从前吻过这颗痣，但现下时局不明，只有一个人记得，那么也就没有了回忆的必要。
于是他适可而止：“我们之间确实发生过一些事，但我并不知道你为什么忘记了。”
“什么时候发生的？”诺休一针见血，“我只记得你在我的梦里出现过，我没有在现实里见过你。”
线索太少，诺休之前只能确定他们之间存在着某种不为他所知的关联。
事实证明他的猜想没错。
脑域里的“屏障”是用来保护这里的精神图景的，虽然不清楚脑域里为什么会早就存在一个精神图景，但白叶显然与之息息相关。
这次见面，他原本的目的就是探索脑域，再进一步引出白叶。
他必须排除现阶段一切潜在威胁，保证自己接下来不会受到莫名的干扰。
种种谜团似乎都与白叶有关，他要清楚对方的态度立场。
但是为什么……
他看着白叶垂下眼，看对方逐渐消失，再一次捕捉到了一种深沉的、无奈的克制。
“星星”噗通一声坠入蔚蓝海洋，水面荡开圈圈涟漪，细密波纹汇聚成起伏的波浪，又被冰封，凝冻成平静的摸样。
血色汪洋同样泛起褶皱，细碎，不易察觉。
中空地带无声无物，像两条暂时相汇的线，而他们就身处这条“线”上，注视着彼此的眼睛。
“我目前只能透露给你这些。”
那些距离感又重新回到他们中间，白叶淡淡回应，平静地后退几步。
就当之前的那些“越界”都是梦，他心想，诺休现在的状态，无论从理性上还是感性方面，都不适合在接触更多。
够累了，何必让那些自己都理不清的感情去烦扰对方？
啪——一只手大力箍住他还未消失的手腕，手背青筋暴起。
那颗痣消失在浓密乌黑的羽睫后，白叶正对上诺休的眼睛。
“那就让我猜猜看？我们的关系。”
诺休挑眉，眉下的眼却没有丝毫笑意，细品还能感受到几分强压的不悦。
不知道是冲谁。
“你死我活的仇敌？不对，我可没见过哪个仇敌这么关心我。”尤其是自己竟然还把双方的精神图景给连在一起，简直匪夷所思。
“生死之交的挚友？有可能，毕竟你三番五次救我。”
诺休拖着腔调，话锋陡然一转。
“但我不这么认为。”
有些动作早已越了界，但两人都习以为常。
白叶神情不变，手腕却在暗暗使力。
双方较着劲，一方想松，一方不让跑。
明明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但诺休此时此刻却压根无所谓，他几乎要看穿那双波澜不惊的蓝眸，一字一句道：
“爱侣，倒是更有可能，你说对吗？”
白叶终于僵了下，诺休知道自己猜对了。
坦白的讲，早在很久以前，诺休就往亲密关系这个方向猜测过。
身体的本能反应不会骗人，每每靠近白叶，他都会……有点不太清醒，情绪管理就跟被狗吃了一样，急迫得不像他本人。
诺休琢磨过，自己总是想从别人身上得到一个确切答案。这固然和他自身的掌控欲与安全感缺失有关，但每次遇见白叶，这种心理似乎就会无限放大。
如果彼此曾是恋人，那么这就能解释通了，他可能对白叶有点儿焦虑型依恋倾向。
敏锐，出其不意，一击毙命，这真的很诺休。
无论是对外，还是对内。
“对不对都是这样。”
白叶卸了劲，任由自己重新回到对方怀里。
“你忘记了，我也没时间了。”他指出。
下一次见面，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那又怎么样？”诺休哼笑出声，“我迟早会找到答案。”
白叶眨了下眼，轻轻呼出一口气，不再说什么。
强行调动的精神力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一道深渊黑洞重新出现在血海上方，吸力将诺休拽往外界。
与此同时，白叶不受控制地被推往高空，星光穿过冰层，落在那头灰蓝的长发上。
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诺休看见他比了个口型：
……
“警告！精神力衰竭警告！警告!”
模拟舱内响起尖锐的爆鸣声。
诺休把舱门一推，吵得他脑袋疼的声音总算消失了。
诺休揉着太阳穴，边缓解脑内阵痛，边回忆与白叶离别时的那个唇形，好像是“我等你”三个字？
嗯……诺休翘了下嘴角。
这趟收获匪浅，他不仅清楚了脑域的问题，还确定了白叶的态度立场，排除了潜在威胁。
虽然产生了新的疑问，不过总体不亏。
诺休单手撑坐起身，然而视线却在落地那刻剧烈摇晃起来，一个明显不属于他的视角闯入了脑海——
窗棂边洒落几缕光，细尘在阳光下翻滚。
光线切割开逼仄的室内，一半漆黑一半清晰。
砰，砰。
伴随着沉闷的敲门声，虚弱的鸟鸣在角落响起。
画面一闪而过，诺休扶住舱门，目光陡然清明起来。
他的精神体出事了。
精神体和哨向之间能够双向通感，等级越高共感程度越深。
虽然画面不足以判断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精神链接那边传递过来的信息却明晃晃告诉他，小黑鸟在求救！
诺休一刻不停，箭步流星向外走，然而刚刚回到走廊上，他的脚步不由一顿。
目光向右一瞥，某个靠在墙边的同学慌慌张张收回了视线。
往左一扫，另一个不知名的学生正好奇地向他这边张望，不时低头看手机，和同伴小声交谈。
觉醒后的听感足够他听清只言片语：
“好像是……论坛……照片。”
“虽然……真的……眼睛很好看。”
什么情况？
诺休压了压自己脸上的口罩，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
他索性转身走向那个伪装得特别差的同学，冲对方弯弯眸，礼貌询问：“不好意思，可能有点不太礼貌，但我还是想问一下，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被问的人一脸懵，循着他的话摇头：“啊？没有啊。”
借此机会，诺休垂眸扫了眼对方手上的通讯器，一张高清特写赫然出现在视野里。
[#瞧一瞧看一看，新生帅哥/美人来啦#附图.jpg]
——发布于11：21：10分，帕里诺哨向军事学院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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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0:01分，帕里诺哨向军事学院论坛。
第一张图就是他戴着口罩的脸。
诺休：“……”
与此同时，向导院，老图书馆。
老人站在自习室门外，背着手踌躇一会儿，还是伸手敲门。
砰，砰，砰。
“自习室”实则是改造过后的静音室，不仅充斥着白噪音，也能抵抗B级以下哨向的精神力冲击。
刚才突然的精神力爆发提醒传到了管理员那儿，老人寻思片刻还是决定上来看看。
每间自习室外都配备对讲仪，老人耐心等了一会儿，却始终没等到对讲仪开启。
他再次敲了敲门。
砰，砰。
结实的棕木门发出沉重的响声，光线昏暗，只能隐约看清黑色的门把手。
阴影从角落，缓缓向门边移动。
一只修长的手裸露在光下，冷白的指尖犹疑地、轻戳了一下发出声音的地方。
砰。
手刷地缩了回去。
空气安静片刻。
几秒后，手又跃跃欲试地搭上门框。
光线渐明。
漆黑的羽翼张开，收敛，包裹住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
乌发泛着黑曜石般深邃的光泽 ，柔滑，从莹白的肩上垂落。
“他”还不会站起，只能慢腾腾地抱着腿，靠在了门上，指尖绕着门柄打转。
为什么那个人还不回来？
“他”想起其他人对那个人的称呼，尝试着模仿，但始终无法发出那两个音节，只能单一的重复着——
“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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