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窗外的梧桐树影在路灯下摇曳,如同泼洒在窗玻璃上的巨大墨痕。
苏河蜷在次卧窗边的旧沙发里,数位屏幽冷的光映着她疲惫却亢奋的脸。
指尖在压感笔上飞速滑动,屏幕上,那只寻找“微光”的流浪小猫,琥珀色的瞳孔终于被她点上了最后一抹灵动的高光。
她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千斤重担。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嗡嗡震动打破了深夜的寂静。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父皇」。
苏河的心猛地一沉,指尖的放松瞬间冻结。她盯着那个名字几秒,才深吸一口气,划开接听,声音刻意放得轻松:“爸?这么晚还没休息?”
电话那头传来苏明远温和却掩不住一丝疲惫的声音:“小河啊,画完了吗?别总熬这么晚,对身体不好。”
背景里隐约传来轻柔的钢琴曲,是家里客厅那架施坦威的声音。
“刚弄完,准备睡了。”苏河含糊应着,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沙发边缘起球的绒布。
短暂的沉默后,苏明远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明显的谨慎:“小河,那个…你妈妈今天下午,又去看过‘流浪色’了。”
苏河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她…说什么了?”她的声音干涩起来。
苏明远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透过听筒,沉甸甸地压在苏河心上。
“还是那些话,小河。地方太小了,像个…像个作坊。采光也差,人来人往太嘈杂,不安全。她说看到隔壁铺子在修摩托车,油污味都飘过来了…担心你吸那些废气对身体不好。”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她…还是希望你能考虑回家住。家里画室空着也是空着,阳光又好,又安静,颜料工具都是最好的…”
“最好的?”苏河猛地打断,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和尖锐,“最好的画室画不出我想画的东西!
爸!那不是作坊!那是我的‘流浪色’!是我自己一点点弄起来的!隔壁修车怎么了?那是生活!是烟火气!不是画廊里那些假惺惺的香槟味!”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穿透了并不厚实的墙壁。
“小河,你冷静点…”苏明远试图安抚,语气里满是无奈,“爸爸理解你的想法。但是…你妈妈她…她是心疼你,怕你吃苦,怕你走弯路。你看你一个人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
“我不是小孩子了!”苏河的声音拔高,带着被反复否定后的委屈和倔强,“我能养活自己!
我画的东西有人喜欢!为什么她永远觉得我选的路是错的?为什么永远要按照她规划的‘正确’轨迹走?嫁给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
在你们安排的画廊里当个‘艺术新贵’?那不是我!爸!那不是我想要的!”
电话那头沉默更久,苏明远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小河…爸爸…知道你委屈。但是…你知道的,家里的事,尤其是关于你的…你妈妈她…”
他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言两人都心知肚明。苏家祖训“信老婆会发达”,在商场上杀伐决断的苏明远,在妻子关于女儿的所有决策上,从来只有执行权,没有决定权。
这份沉重的“爱”与“为你好”,像一张无形的金丝网,牢牢罩着苏河,让她窒息。
“所以,又是她说了算,对吗?”苏河的声音冷了下来,之前的激动被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失望取代,
“爸,替我谢谢她的‘关心’。我不会回去。就这样吧,我累了。”
不等苏明远再说什么,她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手机被狠狠掼在沙发里,屏幕暗了下去。
苏河猛地站起来,像一头被困的幼兽,在狭小的空间里焦躁地踱了两步。委屈、愤怒、不被理解的孤独感汹涌而来,瞬间淹没了她。
她冲到画架前,看着那幅刚完成、还带着新鲜电子油墨气息的小猫,琥珀色的眼睛纯净地映着微光,仿佛在无声地质问她此刻的狼狈。
“你懂什么…”她对着画中猫低喃,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眶迅速泛红。
强烈的情绪无处宣泄,她抓起旁边一块用来擦笔的旧抹布,狠狠捂住了自己的脸,压抑的呜咽声闷闷地传出来,瘦削的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主卧内。
林晚并未入睡。
长林科技一份关键的补充协议需要复核,台灯洒下冷白的光圈,笼罩着她专注的侧影。
键盘敲击声在苏河接电话前,是这片空间唯一的韵律。
然而,隔壁骤然拔高的声音,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块,清晰地穿透了隔音不佳的老墙。
“那不是作坊!那是我的‘流浪色’!”
“为什么她永远觉得我选的路是错的?”
“我不是小孩子了!”
“所以,又是她说了算,对吗?”
那些饱含委屈、愤怒、抗争和深深失望的语句,一字不漏地钻进林晚耳中。
她敲击键盘的手指,在听到“流浪色”三个字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
那是苏河工作室的名字,她听房东提过。
争吵的内容并不难猜。
一个渴望独立、坚持自我的年轻艺术家,与一个掌控欲强、规划清晰的母亲之间的角力。
林晚甚至能勾勒出电话那头那位“母亲”的形象——优雅,强势,不容置疑。
当苏河那句带着冰冷绝望的“又是她说了算,对吗?”和随之而来的、压抑的哭泣声隐隐传来时,林晚握着鼠标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她想起自己。
想起母亲突发重病时,她看着积蓄如流水般消失,看着曾经引以为傲的职业出现裂痕,
耳边回荡着家里亲戚的刻薄语言,以及那个直接消失的男人,那份被现实狠狠掼在地上的无力感,简直令人窒息。
她也是倔强的,艰难地执着地前行,仿佛一切都能熬过去。
隔壁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变成一种精疲力竭后的沉默。
林晚的目光落在桌角那本厚重的《公司法注释本》上,里面夹着那张门缝塞进来的炭笔速写——那个伏案工作的、沉静而孤独的背影。
一种陌生的、细微的触动,如同早春冰面下悄然涌动的暖流,悄然漫过林晚习惯性筑起的心堤。
并非同情,更像是一种…遥远的共鸣?对那份在各自领域里,独自面对压力、守护心中所执的倔强。
她关掉了文档。
深夜的寂静重新笼罩房间,但隔壁那片沉重的静默,却比任何声响都更清晰地存在着。
林晚起身,没有开灯,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走到门边。
她停顿了片刻,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轻轻拧开门把手。
客厅一片昏暗。
她看到次卧的门虚掩着,里面没有光亮。目光扫过玄关,苏河常穿的那双沾着颜料的帆布鞋不在。
这么晚了,她出去了?
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及深思的担忧掠过心头。
林晚脚步放得很轻,走到客厅通往小阳台的玻璃门前。
果然,一个单薄的身影蜷坐在阳台冰冷的水泥地上,背对着客厅,面朝着楼下被夜色笼罩的梧桐树冠和远处零星的灯火。
苏河只穿了件单薄的T恤,双臂紧紧环抱着膝盖,头埋得很低,蓬松的卷发在夜风中微微颤动,像一株被霜打蔫了的小草。
月光勾勒出她瘦削的肩线,透着一种被全世界遗弃般的孤寂。
林晚在原地静立了几秒。
她不是个善于表达关怀的人,更不习惯介入他人的私人生活。
此刻的苏河,像一颗布满裂痕、拒绝触碰的琉璃。
她转身,无声地走回自己房间。
片刻后,又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一条薄薄的羊绒毯——是她自己旅行时用的,浅灰色,质地柔软。
她走到阳台门边,没有立刻出去,也没有说话,只是将毯子轻轻搭在了阳台内侧的门把手上。
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然后,她走向厨房。
打开冰箱的冷光短暂地照亮了她沉静的侧脸。她拿出牛奶盒,倒了一杯,放进微波炉。
低沉的嗡鸣声在寂静中响起,温暖的奶香渐渐弥漫开来。
热好的牛奶被她慢慢地倒入一个干净的马克杯——不是她惯用的那个线条冷硬的无花纹玻璃杯,而是另一个简约的白色陶瓷杯。
她端着温热的牛奶,再次走到阳台门边。
这一次,她拉开了玻璃门。
夜风带着凉意涌入。
蜷坐着的苏河似乎被惊动,肩膀瑟缩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林晚没有靠得太近,将温热的牛奶杯轻轻放在苏河身边触手可及的水泥地上,杯底与地面接触,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嗒”。
白色陶瓷杯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外面冷。”林晚的声音响起,比夜风更清冽,
却奇异地没有平日的疏离感,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平静。
她说完,没有停留,也没有等苏河的反应,转身便走回了客厅,轻轻关上了阳台的玻璃门,将空间重新留给了那个蜷缩的背影和那杯无声的暖意。
苏河慢慢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在月光下闪着微光。
她怔怔地看着身边地上那杯冒着袅袅热气的牛奶,又看了看搭在门把手上的灰色羊绒毯。
空气里弥漫着温暖的奶香,和她自己眼泪咸涩的味道交织在一起。
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那暖意顺着指尖一路蔓延,似乎稍稍驱散了心底的寒凉。
她没有回头去看客厅里那个已经消失的身影,只是将温热的杯子捧在手心,低下头,将脸轻轻贴在温暖的杯壁上。
玻璃门内,林晚并未立刻离开。
她站在客厅的阴影里,隔着玻璃,看着阳台上那个捧着牛奶杯、蜷缩着的孤单身影。
月光勾勒出苏河侧脸的轮廓,鼻尖的小雀斑在微弱的光线下几乎看不见,只剩下一种脆弱的柔软。
林晚的指尖在身侧轻轻蜷缩了一下,随即松开。
她转身,悄无声息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台灯的光晕下,那份未看完的补充协议静静躺在桌面上。
窗外,梧桐叶在夜风中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慢慢展开故事线了,希望不会给人感觉太慢热[狗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牛奶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