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布惊魂”的余波在苏河的神经上持续震颤,混合着熬夜后的虚浮感。
她灌下一大杯冷水,试图浇灭那股莫名的焦躁。
樊梧那句“注意生存环境”还在耳边回响,但眼下,另一个现实问题更紧迫——交稿日迫在眉睫。
她强迫自己坐到画板前,打开电脑,屏幕上堆积着编辑催稿的留言和未读的合作邮件。
深吸一口气,指尖点开一份商稿需求:一套治愈系绘本的封面草图,主题是“城市角落的微光”。
要求温馨、细腻,带着点童话感。这和她最近沉浸在厚重肌理和暗色调的个人创作截然不同。
“微光…”苏河喃喃自语,目光无意识地飘向窗外。清晨的阳光穿过梧桐枝叶,在老旧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丝灵感悄然滑过,她抓起炭笔,在数位板上快速勾勒:一只躲在废弃花盆后的流浪小猫,怯生生地探出头,琥珀色的眼睛映着从高楼缝隙漏下的一缕阳光。
线条渐渐流畅起来,暂时将阳台的窘迫和林晚冰冷的通知电话压了下去。
工作间隙,手机震动,是大学好友陈晨发来的游戏邀请。
「河宝!峡谷开黑?新赛季冲分!」
苏河瞥了一眼画到一半的小猫,指尖飞快回复:「[哭] 赶稿地狱中… 商稿爸爸催命。下次!」
「[鄙视] 又是为五斗米折腰的苏大画家。行吧,注意肝!对了,新窝咋样?室友好相处不?」
苏河手指顿住。好相处?林晚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和“避免麻烦”四个字浮现在脑海。
她撇撇嘴,敲字:「室友… 是座移动冰山。自带制冷效果,靠近需谨慎。不过…」
她犹豫了一下,删掉了后面“还挺靠谱”几个字,改成:「…暂时还没把我冻成冰雕。先苟着。」
放下手机,目光扫过安静的客厅和整洁的玄关——那是林晚的“秩序区”。
她想起自己买回来的那盒酸奶,还静静躺在购物袋里。
“生存演习”的下一步…她起身,拿起那盒纯净得有点过分的希腊酸奶,像捧着个微型炸弹,轻手轻脚地走到冰箱前。
打开冷藏室门,寒气扑面。在最上层靠里的位置,三盒一模一样的白色酸奶整齐列队。
苏河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那盒轻轻地、端端正正地放在旁边。
四盒酸奶排成一排,她的那盒像个误入禁区的闯入者,努力保持着低调的姿态。
“呼…”关上冰箱门,她感觉完成了一项隐秘的仪式。不求回应,只求心安——表达谢意,也昭示“我在努力遵守规则”。
她回到画板前,继续勾勒那只寻找微光的小猫,心绪却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一圈圈微澜,时不时荡向厨房的方向。
城市的霓虹在车窗外流淌成模糊的光带。林晚靠在后座,指尖按压着发胀的太阳穴。
长林科技陈明达那份“补充材料”依旧语焉不详,下午与张超的又一轮交锋耗费了大量精力。
对方如同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总能找到合同条款的模糊地带。她需要更确凿的证据链。
手机震动,是程薇发来的消息:「长林那边施压了,催进度。陈明达似乎想绕过我们直接接触投资人。顶住,林晚!需要支援随时说。」
「明白。在梳理证据。」林晚简洁回复。指尖悬在屏幕上,习惯性地想关闭所有社交提示,却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邮箱里那份关于长林子公司与腾跃科技关联交易的初步报告。
车停在公寓楼下。推开车门,初夏夜晚微热的空气裹挟着灰尘和远处烧烤摊的气息涌来,林晚微微蹙眉,快步走进楼道。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
门开,室内熟悉的气息涌入鼻腔——消毒水柠檬香残留的基底上,顽固地缠绕着松节油和…一丝若有似无的泡面味。
她换鞋,目光习惯性地扫过玄关。藤筐里的画笔安静,画框靠墙,颜料箱紧闭。
似乎…比早晨出门时更整洁一点?她不确定,也许是错觉。次卧的门关着,里面很安静。
她放下公文包,走向厨房,准备倒杯水。按下开关,暖黄的灯光亮起。
打开冰箱门,冷气混合着各种食物的气味弥散开。
她的目光精准地落在冷藏室上层——她的三盒希腊酸奶旁边,多了一盒一模一样的。
林晚的动作瞬间凝滞。指尖还搭在冰箱门的边缘,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
那盒多出来的酸奶,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平静无波的心湖里,激起了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涟漪。
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一丝极其陌生的感觉攫住了她。
不是被打扰的烦躁,也不是对越界的不满。更像是一种…被某种笨拙的、无声的东西触碰到的无措。
她习惯了商场上的明枪暗箭,习惯了用精准的逻辑和锋利的言辞构筑防线,也习惯了独来独往,将一切可能扰乱秩序和效率的因素隔绝在外。
善意,尤其是这种静默的、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性的善意,对她而言,比恶意更难以应对。
恶意可以反击,可以规避。善意…却像一缕无法捕捉的风,吹开了堡垒紧闭窗扉的一丝缝隙,让她感到一种陌生的、带着点不适应的…暴露感?
她甚至能想象苏河做这件事时的样子——大概是带着点犹豫和心虚,像只试探着伸出爪子的小动物。
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最终,她没有拿起那盒多出来的酸奶,也没有将它移开。
只是将指尖悬在那盒新酸奶的塑料外壳上方,停顿了大约半秒钟,仿佛在确认它的存在和触感。
然后,她平静地取出了自己的一盒酸奶,关上冰箱门。
灯光熄灭,厨房重新陷入昏暗。
她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冰凉的酸奶,浓郁的酸涩感在舌尖蔓延。隔壁次卧隐约传来笔触划过数位板的沙沙声,很轻,很规律。
林晚拿着水杯,走回自己的主卧。关上门,落锁。
世界被隔绝在外,包括那盒多出来的酸奶,和隔壁传来的、代表着另一种生命形态的细微声响。
书桌上,笔记本电脑屏幕幽幽亮着,“长林科技”几个字在文档标题栏闪烁着冷光。
林晚坐下,指尖落在键盘上,试图将注意力拉回那些熟悉的、可以掌控的字符和数据上。
然而,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冰箱的冷气,和那半秒钟指尖悬停的、无声的涟漪。
隔壁的沙沙笔触声,也变得格外清晰起来,像细小的潮汐,轻轻拍打着她内心森严的边界。
她端起酸奶杯,又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未能完全平息心底那丝陌生的、难以名状的涌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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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酸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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