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小镇寂静得可怕。
林遣悄无声息地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月光将他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白天的甜美花香在夜晚变得浓稠而诡异，仿佛有生命般缠绕在鼻尖。
他按照免疫者的提示，来到中央广场旁的一条暗巷。这里是监控的死角，也是小镇规则中明确标注的“禁止进入区域”。
巷子深处，免疫者早已等在那里。他靠在一面斑驳的墙面上，手中把玩着一朵枯萎的月季。
“你来了。”免疫者抬起头，深灰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微光，“比我预想的要大胆。”
林遣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想知道微笑小镇的真相吗？”免疫者将枯萎的月季碾碎在掌心，“跟我来。”
他转身推开一扇隐蔽的铁门，露出一条向下的阶梯。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与街道上的甜香形成了鲜明对比。
阶梯通向一个废弃的地下通道，墙壁上布满了奇怪的涂鸦。有些是扭曲的笑脸，有些是哭泣的眼睛，更多的是被划掉的规则条文。
“这里是反抗军的据点之一。”免疫者点燃一盏油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通道，“我们管它叫‘真实之廊’。”
林遣的目光扫过墙上的涂鸦。在【观测之笔】的视野中，这些涂鸦散发着强烈的情绪波动——愤怒、悲伤、恐惧，还有一丝微弱的希望。
“你们有多少人？”林遣问。
“不多。”免疫者的声音带着苦涩，“每个月圆之夜都会少几个。镇长的新品种需要‘原料’。”
他们在通道中穿行，最终来到一个宽敞的地下空间。这里聚集着十几个人，他们的共同点是脸上都没有那种标准的微笑。
“这是新来的。”免疫者对众人说，“他在宅邸花圃工作。”
一个戴着破旧眼镜的老者走上前来，仔细打量着林遣：“你能抵抗情绪净化？”
林遣点头。
老者深吸一口气：“那么，你准备好面对真相了吗？”
他掀开墙角的一块帆布，露出一个简陋的实验台。上面摆着几个玻璃容器，里面浸泡着不同颜色的液体。
“这是我们从情绪花中提取的样本。”老者指着那些容器，“红色代表愤怒，蓝色是悲伤，紫色是恐惧...”
林遣注意到，在实验台的最深处，有一个装着黑色液体的容器。即使隔着玻璃，也能感受到其中散发出的绝望气息。
“黑色郁金香。”免疫者轻声说，“镇长最得意的作品。”
老者拿起一个笔记本，翻开到某一页：“根据我们的研究，情绪花不仅仅是吸收人类的情绪...它们在改造人类的本质。”
笔记本上画着精细的解剖图，展示着情绪花与人类神经系统的连接方式。
“当一个人的情绪被提取到一定程度后，他们就会开始‘开花’。”老者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图纸，“先是皮肤变得透明，然后是血管中流动荧光液体...最后，他们会完全变成一株情绪花。”
林遣想起在广场上看到的那个异变的中年男子：“这个过程可逆吗？”
老者和免疫者对视一眼，同时摇头。
“一旦开始开花，就再也回不去了。”免疫者的声音低沉，“但更可怕的是...那些完全变成花的人，他们的意识还活着。”
地下室里一片寂静，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
“活着？”林遣重复道。
“是的。”老者闭上眼睛，仿佛在忍受巨大的痛苦，“他们能感觉到自己的根扎进土里，能感觉到花瓣在风中摇曳...甚至能感觉到被摘下的痛苦。”
免疫者突然一拳砸在墙上：“镇长那个疯子，他把这叫做‘永生’。”
林遣的指尖轻轻划过实验台的边缘。透过【观测之笔】，他看到了更加可怕的真相——那些所谓的情绪花，实际上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被强行改造后的形态。他们的意识被囚禁在植物的躯壳中，永远承受着无法言说的痛苦。
“月季花呢？”林遣问，“它们有什么特别？”
老者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月季...那是另一种实验。”
他打开一个上锁的抽屉，取出一沓照片。照片上是一些半人半植物的恐怖存在，他们的胸口盛开着血色的月季。
“镇长在尝试制造混种。”老者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他把人类的基因与情绪花融合，创造出绝对忠诚的仆人。”
照片上的那些存在，既不是完全的人，也不是纯粹的花。他们的眼睛空洞无神，嘴角却挂着标准的微笑。
“这些混种被安插在居民中，监视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免疫者补充道，“03号工友就是其中之一。”
林遣想起03号那些异常的举动，以及他对月季花的恐惧。原来他害怕的不是花，而是自己的本质。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林遣看向免疫者。
“因为我们时间不多了。”免疫者指向墙壁上的一张月历，上面用红圈标记着今天的日期，“今晚是月圆之夜，镇长要进行新一轮的实验。”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地面突然传来轻微的震动。远处隐约传来机械运转的轰鸣声。
“实验室开始运转了。”老者紧张地说，“今晚又有人要变成花了。”
免疫者抓起一件黑色的斗篷扔给林遣：“如果你想阻止这一切，就跟我来。”
林遣披上斗篷，跟着免疫者走向通道的另一个出口。在离开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些聚集在此的免疫者们。他们的脸上没有微笑，但眼中燃烧着坚定的光芒。
这才是真实的人类——有恐惧，有愤怒，有悲伤，但也有不屈的勇气。
他们沿着一条更加隐蔽的通道前进，最终来到一个通风口的栅栏前。透过栅栏的缝隙，可以看见下方一个灯火通明的实验室。
实验室中央摆着数个透明的培养槽，里面漂浮着几个熟悉的身影。林遣认出了那个在广场上疯狂采摘情绪花的中年男子，还有另外几个曾经情绪失控的居民。
他们现在的状态介于人类和植物之间，皮肤已经变得半透明，血管中流动着荧光的液体。一些细小的根须从他们的指尖生长出来，连接着培养槽底部的营养液。
“第一阶段：根系生长。”免疫者低声解释，“接下来是花期诱导。”
实验室的工作人员穿着厚重的防护服，正在操作台前忙碌着。他们往培养槽中注入不同颜色的液体，记录着实验体的反应。
“红色液体诱导愤怒之花，蓝色诱导悲伤之花...”免疫者的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愤怒，“他们会根据实验体的情绪特质，决定最终培育的品种。”
林遣的目光落在实验室的角落。那里摆着几个较小的培养槽，里面漂浮着几个孩子的身影。他们的眼睛紧闭着，胸口已经冒出了细小的花苞。
“连孩子都不放过...”免疫者的拳头紧紧握住。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开了。镇长走了进来，他依然穿着那身白色长袍，脸上带着愉悦的微笑。
“进展如何？”他问一个研究人员。
“7号实验体即将进入花期。”研究人员恭敬地回答，“他的愤怒特质非常纯粹，预计能培育出A级红玫瑰。”
镇长满意地点点头，走到7号培养槽前。里面的中年男子似乎还有意识，他的嘴唇微微颤动，像是在说什么。
“他在求救。”免疫者咬着牙说。
镇长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俯身靠近培养槽：“你说什么？想要解脱？”
培养槽中的男子努力地点头，眼中满是乞求。
“很快就不痛了。”镇长温柔地说，“你会成为最美丽的玫瑰，永远装点我们的小镇。”
他做了个手势，研究人员立即加大了红色液体的注入量。培养槽中的男子开始剧烈地抽搐，红色的玫瑰从他的胸口迅速生长出来，很快就开满了整个培养槽。
当最后一片花瓣展开时，男子的眼睛失去了所有神采，变成了一株完美的红玫瑰。
“完美。”镇长轻轻抚摸着培养槽的玻璃，“记录数据，准备下一个。”
林遣静静地看着这一切。透过【观测之笔】，他看到了整个过程的情感波动——从极度的恐惧，到绝望的愤怒，最后变成一片虚无。
那些所谓的情绪花，实际上是用活人的情感和生命浇灌出来的。
“我们得做点什么。”免疫者急切地说。
林遣的目光在实验室中扫视，最终落在一个控制台上。那里有一个巨大的红色按钮，旁边标注着“紧急释放”。
“那个按钮能打开所有培养槽。”免疫者注意到他的视线，“但需要高级权限。”
林遣的指尖，羽毛笔悄然浮现。
他在空中写下了一个简单的备注：
【实验室控制系统将在三分钟后进行例行维护，所有安全锁暂时解除】
几乎是在备注完成的瞬间，实验室的警报灯开始闪烁。
“警告：系统维护开始。所有安全协议暂时解除。”
研究人员们慌乱起来，纷纷离开操作台。镇长皱起眉头，但似乎并不太担心：“加快进度，在系统恢复前完成今晚的培育工作。”
免疫者惊讶地看向林遣：“你做了什么？”
林遣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观察着实验室的情况。
三分钟的维护时间很短，但对某些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在没有人注意的角落，一个培养槽中的孩子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完全不像是个被改造中的实验体。
“那是...”免疫者瞪大了眼睛。
男孩轻轻触碰培养槽的玻璃，槽门应声而开。他跳出培养槽，胸口的月季花苞在微微颤动。
“又一个免疫者？”林遣轻声问。
“不...”免疫者的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那是镇长的儿子...”
男孩在实验室中快速移动，熟练地操作着各种仪器。他关闭了营养液的供应，打开了所有培养槽的锁扣。
“亚历克斯！”镇长终于发现了异常，声音中第一次出现了惊慌，“你在做什么？”
男孩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眼中满是悲伤：“结束这场噩梦，父亲。”
他按下了那个红色的紧急释放按钮。
所有培养槽的槽门同时打开，尚未完全转化的实验体们挣扎着爬出来。而那些已经完全变成花的，则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开始迅速枯萎。
“不！我的作品！”镇长尖叫着冲向控制台。
实验室陷入一片混乱。研究人员试图阻止实验体逃跑，而那些半植物化的存在则在绝望中疯狂地攻击着周围的一切。
“我们该走了。”免疫者拉住林遣，“守卫马上就要来了。”
在他们离开通风口的前一刻，林遣看见镇长的儿子转头看向他们的方向。男孩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真实的、带着悲伤的微笑。
仿佛在说：谢谢。
回到地面时，整个小镇都已经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守卫们在街道上奔跑，搜寻着逃跑的实验体。
免疫者带着林遣躲进一栋废弃的建筑物：“今晚之后，镇长一定会加强戒备。”
林遣望向窗外，看着那些在街道上慌乱奔跑的身影：“那些逃跑的实验体会怎么样？”
“大部分会被抓回去。”免疫者的声音低沉，“少部分幸运的会加入我们。而镇长的儿子...”
他没有说下去，但林遣已经明白了。
月光下，小镇的街道上盛开的情绪花显得格外妖艳。那些美丽的花朵，每一株都是一个被剥夺了自由意志的生命。
红色的玫瑰在风中摇曳，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愤怒。
蓝色的勿忘我轻轻颤动，低语着被遗忘的悲伤。
紫色的曼陀罗散发着幽香，隐藏着最深的恐惧。
而在镇长宅邸的方向，那些血色的月季在月光下绽放，像是无数颗跳动的心脏。
这个用真实情感培育出来的虚假天堂，终于开始显露出它残酷的本质。
林遣的指尖，羽毛笔轻轻转动。
这场戏，越来越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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