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刀灭门后,神刀堂房屋塌败,玉柱断倒,青绿色的苔藓从脚下一直长到瓦檐上,地面上堆满了残枝败叶,红墙掉了漆,露出灰白色的砖。
再往前几步,便见一石碑矗立其中。
这石碑在满目荒凉的景色里,却显得十分干净,像是有人日夜擦拭一般,一丝灰尘也无。
白鸦俯下身去看那碑文,青鹊在他身侧,规规矩矩地躬身拜了三拜,又从背着的布包中取出三支线香递给白鸦。
“你既是神刀弟子,来到往日门派,理应为他们上一柱香。”
白鸦点点头,点燃线香插在地上,退后两步,重重地叩了三个头。
缕缕白烟掠过白色石碑,打着转儿地往上升,似是还不想离开此地般萦萦绕绕,与满目苔斑纠纠缠缠。
“这么些年,不知道有没有人来此处祭奠,神刀门当年的灭门惨案,即使我远在东海也有所耳闻。”青鹊长叹了一口气,“但我相信,今日之后,他们便不再是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他们从来都不是孤魂野鬼。”白鸦垂在两侧的手不知何时已攥成拳状,“我早该来神刀看一看。”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向来没有情绪的眼中此时却有着浓重的悲伤,如三年前那一波一波没过头顶的浪潮一般压得他有些窒息。
青鹊很少见白鸦显露出如此情绪,她举目望去,那一重一重枯草穿堂而生,零落枯枝与断垣残壁相互依存,已全然看不出昔日热闹。
“我们走吧,前面便是神刀大殿了。”青鹊柔声说道。
二人没有再作停留,一路走到了大殿门口。
那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门了——门框断裂、门头塌倒、门扇跌落在地盖住门楣。
若仔细看去,那残破的门上仍有黑紫色的血迹,直像是深深地刻进这门里一般,青苔、枫叶、裂痕都不能遮盖。
“来者何人?”
白鸦正欲进门,忽听得门里传来一声喝问。
那殿中人未出,长刀已飞了出来插在二人身前。刚刚若他们再往前一步,那刀就怕要插到人身上。
白鸦一把将青鹊拉至身后,长刀出鞘,一式踏浪斩挑起地上的刀卷回殿中,人随刀动,一瞬间就踏着刀风站到中年人面前。
中年人飞身跃起,稳稳地接住自己的刀,落在白鸦身侧。他脸上惊喜交加,忍不住问道,“方才你使的是踏浪斩,此乃神刀独门刀法,你是神刀弟子?”
白鸦愣怔了一瞬,点了点头。
中年人的刀哗啦一下掉在地上,他的两只手抓在白鸦的肩头,面上难掩喜色,声音因激动而变得有些发抖,“你可是白鸦?”
白鸦却摇了摇头,问:“白鸦是谁?”
中年人顿了顿,“你若不是白鸦,又是如何学得这一式踏浪斩?”
“我已不知道自己是谁。”
白鸦垂眸,“三年前我被人在移花岛所救,他们都说我练的是神刀刀法,所以我来神刀门看看能否记起什么。”
中年人没有说话,他沉吟半晌后,忽地捡起自己的刀,飞身向屋檐处刺去。
殿外,仇河像一只黑色的乌鸦般伏在屋瓦之上,那长刀,就是冲他而来!
那中年人的刀法比白鸦更稳更快,仍是人未至,刀风已卷成辅天盖地的海浪一般狂涌而出,只听得远处一声鹰鸣,神鹰飞至空中,随着刀意向仇河啄去。
仇河高举右手,一掌拍出,只见地上的枫叶随着他这一掌聚合成伞状漩涡,卸掉了中年人的刀劲,却也被那老鹰啄破肩头。他似乎无意打斗,高喝一声后,一阵黑烟从他口中、眼中、鼻中流出来连成一片,待中年人冲破这黑雾,仇河早已逃得不见踪影。
“这人怕是从你们踏上徐海的第一步开始便跟着你们了,你们竟没有一个人察觉么?”
中年人收刀而立,“若你真是白鸦,只怕要令你父亲失望。”
白鸦没有应声,倒是青鹊遥遥地向他鞠了一躬抱拳道,“前辈,他失去了记忆,或许武功也有所遗忘,方才那人像是魔教中人,魔教一向擅隐蔽偷袭,一时未察觉也是有的。”
中年人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
“想当年,白寻风乃是当世唯一练成《大悲赋》的人,若非魔教暗算,不会那么早死。”
青鹊又问道,“方才我看前辈出招,狂风卷河,鹰击长空,亦是神刀绝技,敢问前辈又是何人?”
中年人又不说话了,他跳下屋檐,负着手转过身,背对着白鸦青鹊,望着神刀大殿上断成两截的雕像,片刻后闭上眼睛。
“我名为燕归尘,是当年神刀灭门惨案中,唯一活下来的人。
“你我二人,只怕是这世上仅剩的神刀传人了。”
******
正是人间三月,春和景明,骏马飞驰而过的地方将新开的春花踩得七零八落。
燕归尘少年意气,骑在马上,带着从巴蜀打回的美酒一路高歌。
此行巴蜀,他解了卧龙坡之困,增长了不少见识,武功也有所突破,待回去以后,定要与同门师兄弟痛饮一番,好好切磋切磋。
燕归尘一路快马加鞭赶回徐海,只在古陶镇歇了一晚。
可,也就是那一晚,神刀灭门。
昨日还意气风发的少年,此刻却已变得万念俱灰。他踉踉跄跄地跨过那些昔日谈天说地的同门,浑浑噩噩地跪坐在掌门尸体面前。
燕归尘甚至哭不出来,他只觉得难以相信,觉得这一切都不似真的。
残阳如血,他就在那地上跪了一夜。
第二日,燕归尘收到了一封信,那是来自神刀大弟子白寻风的一封信。
他麻木地将信纸展开,只见那信中写道:
[师弟:
勿去寻仇,安葬掌门与众师兄弟。
待此间事了,你可南下寻一名叫楚山孤的侠客,将神刀独门功法孤锋断浪诀传授给我的孩儿。
勿念。
白寻风]
“现在你已知晓了一切,若你不想寻仇,便可按照楚兄的安排回到移花岛,平安一生。
“若你改变主意,我燕归尘会倾尽一切,尽我所能,替你我,替大师兄,替神刀门,报仇。”
白鸦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原本直直站着的身体也有些微微摇晃。他紧紧地攥着白寻风当年的书信,攥得汗液将那水墨字体都晕染开来。
“你父亲白寻风,若非早逝,本应是当世江湖第一人。”燕归尘说至最后几个字,声音越发响亮,调子愈发缓慢,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出来,说到第一人时,竟带着些颤抖与哽咽。
“神刀是我师门,前辈是我恩师,魔教更是与我有杀父之仇。”白鸦躬身抱拳,“我定让那魔教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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