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知道花无诺的轻功到底高超到什么地步,就连闻名天下的名捕也没有捉住过他。
几大门派陆续收到了三更雨的书信,他们之中有人嗤之以鼻,有人跃跃欲试,也有人沉默不语。
正可谓: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此时皎月高悬,清风徐来,三人早已将神刀殿前的地面打扫干净,又铺上几卷草席,摆了长桌,布了酒菜。白鸦盘坐在草席之上闭目养神,燕归尘就在一旁自斟自饮。
“他们会来吗?”青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桌上半包釉鹧鸪斑的建盏自言自语。
“会。”白鸦笃定地回答道,“一定会来。”
这世间浮沉几千载,江湖血雨腥风从未止息,什么是道什么是义众说纷纭,有人追求武学极致,就有人沉沦爱恨情仇。杀人如麻、恶贯满盈之人层出不穷,自有义薄云天的武林豪杰与之抗衡;今日是白鸦,明日又会是其他人。魔教靠着一手奇功纵横多年,门下弟子可谓无恶不作,想要替天行道之人不在少数,或许他们只缺一个振臂一呼的人。
白鸦就是这个人。
此刻戍时已至,庭院之中树影婆娑、鸟雀虫鸣;俄而微风骤起;白鸦猛地睁开眼睛,站起身来。
众人顺着白鸦的眼神看过去,只见一墨色人影如鬼魅般缓缓走出。他走得很慢很慢,如同蹒跚学步的婴童。
待他走近,墨色散去,才看清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他穿着一袭黑白水墨云纹道袍,身后背着一轻一重、一大一小两把长剑,手中握着一柄拂尘。
他走了几步,停下来歇了歇;众人疑惑间,忽见老者抬起头来——那是一双覆满白翳的双眼。那双目之间隐有寒星流转,望之如对深潭映月,教人不敢与之对视,只得暂避锋芒。
老人不疾不徐地走着,像一个没有武功的普通人一般。
“你叫白鸦?”
他一步一步走到白鸦面前。
“是。”
“不错,你终会有独步武林的那一天。”
说罢,只见那老人的身形逐渐淡去,眨眼间便随风消散。白鸦大惊,他伸手去捉,却只捉住一片花瓣。再抬头时,花雨漫天,竟不知何时飞来,散落一地;零星几瓣落在杯盏中,倒为那莹白酒汤添上一抹颜色。
“你的眼神不错,真气却不够凝练。”
茜色罗裙的女子踏着纸伞伴随着漫天花瓣飘然而至,她自顾自坐进一席,眉眼含笑地点评道。
这女子比朗朗皎月与漫天花瓣还要美上三分,她身形修长,乌发似飞瀑般倾泻而下,发间一抹银丝若隐若现,正是天下第一美人——天香掌门秦望舒。
秦望舒从不喝酒。她从腰间取下一玉葫芦,不紧不慢地将葫芦中的茶色倒入酒盏中,向邻座敬去。
“真武掌门亲自来此,可是已算出这最后一子应该落往何处?”
众人这才看清:坐在那女子身侧的,正是方才瞽目绝尘的老人!
老人捋了捋自己的白须,道:“我早在十年前便已算出此子是拯救中原武林,对抗魔教的关键。也就是在那一卦之后,我这双眼才彻底失明。”
“上窥天命到底是逆势而为,失去一双眼,留住一条命,已是最好不过的了。”女子笑靥如花,又为自己斟了一杯茶,目光扫向这神刀殿前那一片断壁残垣之中。
“各位,既然已来了,却又为何不肯现身?”
庭院深深,唯有月色搅动一院风花。山岭逶迤,不见人影,秦舒望失望地摇了摇头。
魔教功法诡秘,对之如被卷入无尽漩涡之中;司弥更是逆天而为,将自己炼成药人;若仅靠各派联合便可抗衡,想必八荒也不会等到今天。
这庭院内一时静了下来,唯有呜呜风声。
“诸位可是要放任魔教这邪门妖派继续逍遥下去?”
白鸦站起身来,目光灼灼地扫视着面前那一派苍凉,“若八荒不联合起来,只怕终会有道统湮灭那一天!”
“说得好。”
远方忽地传来破空之声,有一白衣男子踏月而来,衣袂翻飞间,似有霜雪萦绕,他眉目清冷,如同孤峰绝壁,不染俗尘。
“玉衡。” 燕归尘眸色微动,看着来人。
这谪仙般的男子行至席前,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青鹊,看向白鸦。
“青鹊的信,我已收到。”他的声音极淡极轻,“移花近年来虽不问世事,但魔教罪孽滔天,若不彻底将其根除,想必再避世的门派也不能独善其身。”
“少总管!”青鹊眼中一亮,忍不住站起身来。
男子抬手止住她的话,“我此行也并非为你,而是为移花岛。”
白鸦凝视着来人,他身上的气息深不可测,与锋芒毕露的燕归尘不同,而是真气内敛,若非方才亲眼得见他踏月而来,只怕也会误认为只是普通人。
这人武功不在燕前辈之下。
恍神间,那男子已行至燕归尘面前。他眉角微挑,语气间第一次带着些戏谑道:“真是许久未见了,自那日别后,我从未想过此生还有能再见燕兄之日。”
燕归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微微笑道,“许久不见。”
花无诺斜倚席间,把玩着手中酒杯,醉意正浓,他轻笑一声,“诸位,不妨先说一说,如何对付那魔教?”
天香掌门第一个举起杯盏向众人敬了敬,她一扫之前的淡然,目光如炬,面色凝重道,“妾身今日来此,乃是因为魔教的下一个目标,恐怕就是我天香。”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神刀门拥有世上最强的刀法和绝不逊色于之的炼体之术,加上大悲赋出自神刀的传言,魔教灭门是为了得到这大悲赋与炼体之术。如今他们已将神刀绝学化用至极致,融入自身的修炼功法之中,下一步,该是大肆屠杀有助于练功的活人提升实力的时候了。而我天香极擅医治,且门中只有女弟子,怕是那诡门邪术的首选。”
秦望舒一饮而尽杯中酒,微微向众人躬身抱拳恳求道,“八荒本是一体,唇亡齿寒,还请各位摒弃门派之见,助我一臂之力。望舒所求甚少,只求我天香门下弟子平安一生。”
此话一出,那断垣残壁当中总算有两道身影显露出来。
“太白,叶孤城。”
“唐无影。”
二人拱手与其他各派掌门拜过以后,方才问道:“魔教弟子向来神出鬼没,轻功卓绝,那魔教总坛黑云堡,可有人见过?可有人去过?若找不到这堡垒,你们所言种种,皆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瞽目老人微微颔首:“半月前我算出司弥邪功已臻化境,就算我们找到总坛所在,也难伤他,这位神刀小友若练得大悲赋还可有一战之力,否则药人大阵一出,无人可破。”
青鹊原本垂眸听着,此时忽然眼色一亮道,“我们移花功法中有一门秘术为入梦引,可用醉心花粉致幻,或可问出总坛驻地。”
“不错。”移花少总管赞许地点了点头,“我们几派可带人暗中潜藏东越,魔教既然对天香有所觊觎,必会有所动作;想必花盗神的轻功,总能敌得过魔教,到时只要捉住一个,黑云堡所在,便可问出。”
“至于那药人大阵……我听闻太白有一焚天剑阵,可将金铁染上火光,到时以火烧之,或可压制。”秦望舒道。
唐门大弟子轻抚折扇,“若如此,唐门火器,亦可派上用场。”
白鸦静坐一旁,眼见众人定下计策,心中却隐隐不安。
这魔教如今到底是什么实力,有多少弟子,驻地有什么机关,他们浑然不知,如此联合,真能抵挡吗?就算能成功问出黑云堡所在,想必也是易守难攻之地,一旦深陷其中,必定会有伤亡。
商议至深夜,众人各自散去,约定三日后齐聚东越白鹭洲。
白鸦独自立于神刀殿前,抬头仰望着星河长瀑。这片星空似乎从他幼时便是如此模样,或许在千百年前便已经是如此模样。星空亘古不变,人世间却时移世易,直教人感叹岁月如梭。
青鹊悄然走近,轻声道:“你在想什么?”
白鸦沉默片刻,低声道:“当年我爹或许也曾站在这里,望着同一片天空。”
青鹊握住他的手,柔声安慰道:“你爹若在天有灵,必会为你骄傲。”
白鸦转头看她,月光下,少女的眸子清澈如秋水。
“青鹊,此战凶险,若我……”
青鹊伸手捂住他的嘴,摇头道:“不许说晦气话。”
白鸦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拉下来,凝视着少女的眼睛,认真道:“若我回不来,你便回移花岛,好好活着。”
青鹊轻叹一口气。
“你若回不来,我便杀上黑云堡,陪你一起死。”
青鹊也不知晓自己是何时喜欢上白鸦的。
第一次见面时,白鸦奄奄一息地坐在云台之上,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是:“我的刀呢?”
她那时觉得这人是个傻子,一个人漂至东海,不问是否有人同行,不在乎自己伤势如何,不问这是哪里,却首先要找自己的刀。
后来,白鸦住在她旁边的小院中,却从不打扫院落。青鹊每日路过时,他不是在打坐、练刀,就是在睡觉。
她又觉得这人很可怜,不会照顾自己,只晓得练功,一个人若连生活都不会,就算能练成绝世神功又如何?
后来青鹊便会偶尔去白鸦的院落帮他打扫;每次打扫过后,白鸦便会做一道她最爱吃的糖醋鱼以作感谢。
于是青鹊又觉得这人很怪。他不会生活,不知道要扫净院落中的落叶,却会做饭。后来是其他弟子告诉她,那道糖醋鱼是白鸦第一次发现青鹊替自己打扫院落时,连夜去找人学的。
那大概也是白鸦第一次为了她去和其他弟子说话。
就这么一来二去,两人熟络起来,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一起,那三年岁月就这么静静地流过。
青鹊本以为一辈子都可以如此流过。
直到有一夜她采醉心花采的晚了些,路过小院的时候白鸦已睡了,青鹊站在他门外,忽然听到了自房中传来的呜咽声。
第二日青鹊问他,他却说那大约是梦话。
第三日、第四日,青鹊都会趁白鸦睡着了去听他的梦话。
第五日,她在吃饭时,试探地说道:“我想送你回中原,你不属于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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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八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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