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平稳前行的马车陡得急停，浮丘玖不免一踉跄。
“出什么事了，虎寅？”浮丘玖询问。
虎寅似乎迟疑了一会儿，答道：“前面官家封路了，掌柜，我们得绕点路。”
官家封路？就着马车转向之势，浮丘玖轻轻撩起车帘，巷口的敞亮一闪而过。主街旁人影绰绰，而恍惚间，浮丘玖好似听见了与这繁华宁和上京城极不相配的猎猎旌旗声。
车帘轻荡回原处，车身没入偏巷的几息后，街边的人群开始涌动、雀跃，主街尽头阳光璀璨之处，燎武侯的英姿率先破光而出，其后紧随副将，军师和精锐军旅。
随着燎武侯领军靠近，欢呼声愈发嘹亮，临街楼上甚至洒下花瓣，欲为凯旋而归的将士们祛散污晦，上京城的百姓们脸上洋溢着笑容，一路目送那领头的年轻人昂首阔步迈入宫城。
“这孩子争气啊，杜将军后继有人啊！”
“是啊，杜将军的英魂在九泉之下可以安息了啊！“就是说，杜小将军随杜将军出征，哪料杜将军为国献生了。杜小将军不光在边疆苦寒之地守孝三年，还化解了蛮夷入侵，如今凯旋，定有重赏。”
……
这是杜炎龙第一次踏入朝堂，听着满朝文武官员议论、称颂自己的事迹，他肆无忌殚地打量着高堂之上的、比肩苍穹的龙椅。
捷报很早便被送至长平帝面前，而此番上朝仅仅是为诏告群臣，让杜将军独子杜炎龙承其父爵，正式受“燎武”之号，接任其父职权。杜炎武的功绩足以使群臣信服。
长平帝已有多日未亲自上朝了，谕旨都经宫中太监传颂。此番上朝也很快就退了。于朝堂之上，杜炎龙婉拒了长平帝设宴庆功的好意。
前大将军于国忠心，于宫廉洁，位于上京的府坻中并无过分奢华，其家着则尽数生活在江南大宅中。三年，足以让原本气派的燎武侯府略显芜杂空寂。
侯府临近城郊而非宫城，于是少有人知，不起眼的候府□□藏了一个校场，因其主人的身份，即使有人发现，也不会多生怀疑。
杜炎龙归府时，天色向晚。迈过那颇为苍潦的前庭，杜炎龙隐约望见府坻深处透逸出微弱烛光。烛光鼓动起他全身上下由入京时的振奋变为面圣后的无味而平复下来的腥腥热血，步伐也随之加快。
将士挥戈辟剑的身影被映射于拐角石墙上，拾级向上，杜炎龙拂衣落生于校阅高台上，其下，是雄兵千人。
“将军，马阁老求见。”一名侍卫作揖汇报。
“请上来。”杜炎龙下令。当这位已知天命之年的朝中重臣、今内阁首辅、建华殿大学士穿着整齐的朝服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他瞳孔中倒映着一位凭栏俯视、风撩战袍的少年，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杜炎龙身上瞥见了当年征伐岁月里那位大人的影子。
“夫子大驾光临，未来得及远迎，失礼。”杜炎龙潦草作揖，身后木窗被侍卫关好，侍卫退走。
没错，□□同样还是当今太傅，曾为幼年时的杜炎龙讲过学。
“罢，罢，客套话也别同我说了，就你那性子我还不了解？”□□挥挥手，很自然在一旁太师椅上坐下，又道：“有什么话直说吧。”
“今日在朝上，我没有看见陛下啊，阁老可知是何故？”杜炎龙把玩着手中御赐的白玉茶盏，漫不经心问道。
“陛下近日病了，消息是从摘星司传出来的，不会有错，”□□抬盏细品一口，目不斜视，“你小子打了胜仗回来，也算是添了几分喜，尽到了臣子之职，陛下龙体定能安康。”
杜炎龙听罢，只是攥紧了拳头，没有回应。四下陷入一片寞寂。
恰在此时，一名侍女推门鞠躬进入，打开了最里面的窗，引入一缕春光。一只枝头小憩的喜鹊被惊飞，复又落回抽芽花开的枝头。
“喜鹊带福来了啊。”□□意味深长地叹道。他仍是那副淡然风轻、老忠臣子的态度，似乎是叹与杜炎龙听，又似乎是在叹与自己听。
“呵，也只有这温柔富贵的上京才养育得起这种鸟儿了，那大漠极北之地，报喜的只有蛮夷血染黄沙。”杜炎龙冷笑着，走至□□对面方椅上坐下。
□□闻言，瞪了一眼面前肆意张狂的少年，告诫道：“小子，说话不要太感性，这里是上京城，不是你可以随便撒野的塞外战场！”
“哐”得一声响动，杜炎龙的椅子应声倒砸在地板上，杜炎龙猛得抬举起手中的白玉茶盏，饮酒之姿将茶水倾泻至嘴中，将茶杯随意往旁一甩，带着顽劣的笑容走近□□，致歉道：“抱歉，茶水有些不合味口。”
话罢，杜炎龙快步走回坐位，一脚猛踩椅子前沿，顺势用手抵住迎面而来的椅把，大声喝道：“来人，上酒！”
□□仍心平气和、不为所动，抬盏品茗。
“要最烈的酒，取得香楼的去岁愁来，为阁老满上！”
少年嘹亮的嗓音于这次终于震住了□□，他手一僵，茶盏略微晃动，传来轻威的玉器相碰声。他索性置下茶盏，正欲借口离开，不想满盏佳酿已由杜炎龙递来。
“阁老不来上一盏？这得香苑之货可都是奇物，特别是···.”杜炎龙颅感得意地看着方才□□不露情绪的面庞渐显愧赧，加强了语调说下去，“那儿的魁首，李诗诗。传闻其翩若惊鸿、宛若游龙，让人一眼生情、一瞥难忘，是上京有名的人物，阁老难道不知？这酒可是从她手中拍得的，一盏千金啊。”
“那烟花柳巷之地，我劝你小子别常去，免得沾花惹草、沾得一身腥！莫负了杜老将军在天之灵！”□□黑着脸，抽身离去，“如此贵重之酒，老朽就不饮了。人老不经磨了。”
“阁老，杜某就不相送了！”杜炎龙朝着□□的背影笑得很得意。
“出来吧。听够了？”杜炎龙一屁股坐回椅子上，自斟一杯，嘎吱嘎吱嚼着花生，神情不定，怪骇人的。
“哎呀～果然老男人都不可信”，一道娇媚入骨的声音同一位身着靛青并印有芍药的锦裙的“女子”一起从屏风后转出，“她”的视线从杜炎龙身上轻轻拂过，倚坐在窗棂上，接着道，“前几日才与我海誓山盟，今就不认了。”
“哦？具体是哪一日？老头都打听了些什么？”杜炎龙毫不避讳地盯着李诗诗，眼中兴致高昂。
李诗诗噗嗤一笑，道：“杜小将军，你知道卖情报之人最忌讳什么吗？”
杜炎龙一挑眉。
“是买家为了自己的利益把卖家供出去呀。”李诗诗笑眯起眼，好似一点都无所畏。
“虽说杜小将军财大气粗，我也还要与别处作生意的呀，事不过三，还望杜小将军不再题我名讳。”李诗诗依旧那副笑颜，只是多了把印有秋水仙的折扇遮掩住了下半张脸。
“是在下愚钝，还望魁首恕罪。”杜炎龙是个追利逐势之人，他当然明白失去上京最强情报网的损失，因此也十分诚意地鞠躬致歉，并掷出一袋银子，“希望杜某还有幸与姑娘作交易。”
李诗诗打开钱袋，笑容更加真实了几分：“当然，寒楼能与杜小将军作买卖，也是大福气了。至于小将军方才两个问题，我只能遗憾地告诉你，马阁老能坐拥如此官位，又怎会直截了当将心思问出口？怒我再有本事也不能读心啊！他问的都是些琐事，恐怕要让小将军失望了。”
“无妨，魁首只管将情报告诉我，钱不是问题。“杜炎龙又掷去一袋银子。”这是定金。”
“杜小将军爽快！待我回去整理一番，命人来送与小将军。”李诗诗含笑的双眸妩媚多姿，眼波流转之间似有什么汹涌危险的东西被掩饰而去。“她”优雅地向杜炎龙挥手告别，随即后仰跃下，窗口留下锦裙一晃。
蜇伏于暗处的影卫闪身向前，扶窗下望，早已没了李诗诗的身影。枝头的喜鹊惊飞抖落一朵白花，飘于屋内。影卫正欲搭弓向射杀，却被杜炎龙拦下。
“算它聪明，做了件令我高兴的事。”杜炎龙说道。影卫能感觉到主人此刻的愉悦，于是收了行礼，重新蜇伏于黑暗之中。
侍卫推门进入，低头作揖，等待杜炎龙下令。
“多备些酒菜来，今日我与将士们一醉方休！”杜炎龙拂袍下楼，侍卫应诺去到后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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