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曲坊汇聚了四海之内神乎其技的乐师,乃是天下晓乐者的向往之地,其坊主陆鸢更是尤擅古琴,当年一曲《平沙落雁》惊艳四座,一举夺得“琴尊”之称,文人墨客争相拜谒,只可惜陆鸢本人深居简出,鲜少出现在众人视野。
如果今日江奉能请到本人,的确是桩本事。
“正是,各位请吧。”
江奉笃定回答,笑着将时亭一行人带到二楼一处雅间等待,又让沈姬去门口等着迎接。
时志鸿落座后,还是不敢相信,激动地小声问时亭:“表哥,你说陆坊主真的会来吗?我上次听他弹曲还是三年前呢,那简直了,真真是如听仙乐耳暂明,余音绕梁,回味无穷,要是能再听一会,可谓三生有幸啊。但那可是琴尊啊,怎么连江奉都能随便请了?上月陛下想听琴曲,召他进宫他都没去呢。”
时亭淡定喝茶,反问:“所以,你觉得可能吗?”
时志鸿一噎,立马清醒了,后知后觉道:“江奉是在掩盖今日组局的其他目的?”说着对时亭做了个手刀的动作,询问意思。
时亭摇了下头,示意按兵不动,时志鸿郁闷地剥了个橘子,直接一整个里塞往嘴里,差点噎死自己。
乌衡到时亭身边坐下,道:“前些日子学了茶艺,不如趁机请教一番时将军。”
时亭神色淡淡的,婉拒道:“时某是粗人,不懂茶艺。”
乌衡闻言欢欢喜喜坐下,笑道:“时将军不必谦虚,也不用怕教不会我,只要时将军亲自教,我保证学得快。”
时亭无语地瞥了眼乌衡,觉得人的脸皮厚到这种程度,也算是种一骑绝尘,无人能及的本事了。
时志鸿试图解围:“二殿下,在下也略懂茶道,若是不弃,在下帮你品鉴?”
乌衡看也不看时志鸿,毫不客气道:“少卿大人都说自己只是略懂,那还是算了吧。”
时志鸿:“……”死无赖,你是单纯缠上表哥了吧?
时亭眼看两人就要掐起来,便道:“二殿下如果实在想试试,那便开始吧。”
乌衡立即展颜一笑:“时将军发话,我自然是要全心全意泡好这茶了。”说罢,完全忽视时志鸿嫌恶的目光,认真摆弄起茶具来。
时亭答应让乌衡给自己煮茶,其实无非是类似于“孩子要玩你就让他玩,免得闹腾”的心理,但当时亭看到乌衡熟稔地净手烫杯,取洗冲泡,心里多少意外。
这人竟然还真学了点东西?
“时将军品一品?”
乌衡泡好一杯,率先奉给时亭。
时亭接过看了看碧绿明亮的茶汤,又闻了闻沁人心脾的清香,便知是杭州今年最新入京的西湖龙井,待送入口中,回味一番,唇齿便留了香。
时亭没急着评价,乌衡倒是急着得到评价,一直盯着时亭,时亭每多喝一口,他的笑意就浓一分。
江奉揶揄道:“乌兄今日遇见时将军,显然是把我都忘了个干净,瞅瞅,这茶我还没能喝上一口呢。”
乌衡笑道:“这不是茶艺还不精吗?想着先找时将军学点艺,以后再给贤兄卖弄。”
江奉哈哈两声笑,把手一摊:“行,我信你,我最信你了。”
等时亭品完一杯茶,乌衡忙凑上来问:“时将军觉得这茶如何?”
时亭看向迫不及待的乌衡,觉得他的激动有些莫名其妙,但他自己素来不是吝啬夸赞的人,便直言:“茶量水温都把控得很好,色香俱全,回味无穷,足见二殿下是下了功夫的。”
话未完,乌衡得意地笑起来,甚至激动地掩帕咳嗽。
时志鸿无语看着,有种乌衡这病秧子要把自己骨头咳散架的错觉,心想泡个茶而已,自己当年登科状元的时候都没这么激动!
时亭见乌衡眼睛都咳红了,倒了杯热水递过去,让他喝了缓解一下,乌衡接过一口倒进了嘴里,豪气得不像是喝水,倒像是喝酒。
下一刻,乌衡便拿起檀木茶夹,又开始给时亭泡茶了。
时亭:“……”自己倒也没有那么渴,但他喜欢泡就让他泡吧,起码待在自己旁边能消停会儿。
众人等了约莫大半个时辰,还是没等来陆鸢,不少人在外面犯嘀咕,沈姬从一名小厮那里得了消息,回到二楼雅间,对江奉摇了摇头。
江奉挥手让沈姬去给其他公子哥们解释,起身对雅间内众人拱手道:“陆坊主大概是路上耽搁了,诸位见谅。”
雅间内,乌衡和江奉是一起的,剩下的以时亭为轴,这话分明是探询时亭的意思。
“无妨,琴尊一曲值千金,等多久都是值的。”
时亭淡淡回了句,转着手中杯子玩,心想该上钩的已经上钩了,余下些时间发发呆,喝喝茶,静观其变也挺好。
何况,今日的抱春楼怕是早就暗流汹涌了。
来得还挺巧。
这时,沈姬回来了,江奉似是想起了什么,道:“等得有些久,你去让人准备些吃食吧。”说着回头问,“诸位可有忌口?”
徐世隆只道谢,时志鸿一把按过他嘱咐:“不要弄些空有名头的菜,摆点能吃饱的,多谢侯爷了!”
时亭则是无所谓吃什么,没说话。
倒是一旁乌衡的嘴跟开闸了似的:“忌甜口,忌辛辣,尤其别放姜,口味要软,要淡而不薄,如果有河虾,其肉用西湖的龙井过一遍,如果有鲫鱼汤,定要放些茯苓慢熬,如果有佛跳墙,必定要用最鲜美的鲍鱼、鱼翅,以及冬季的菇笋,目前就提这么点要求好了,有其他想到的再说。”
时亭闻言喝茶的动作一顿,意外地看向乌衡。
自己的喜好记的这么清楚?
看来记忆力不错啊。
沈姬为难道:“一听二殿下的口味,奴家就知道二殿下是行家,但眼下提到的这些菜,抱春楼一时半会儿怕是做不出来。”
乌衡道:“这不是我的口味,是时将军的口味,而且我没指望你们做出来,毕竟这些菜要花费的力气大得很,也就我上次在昭国园宴请时,时将军都尝到了。”
说罢,乌衡对时亭会心一笑,“不知道时将军还记得吗?”
时亭怎么会不记得?正如时志鸿所言,那顿宴能顶他们好几个月甚至一年的俸禄,尤其是乌衡刚才提到的三道菜,味道好是真的,价值不匪更是真的。
“记得,山珍海味不过如此。”时亭就事论事道了句,然后对沈姬道,“但想必贵楼的拿手菜也不差,麻烦赵姑娘去准备一些,今日雅间的花销算我头上。”
沈姬得了解围,再次感激一笑,时亭微微颔首回应。
乌衡盯着两人,心里憋着不爽,恰好余光中瞥见江奉在看他,便故意不再收敛情绪,直接紧促眉头,将厌恨的目光投向沈姬,冷声道:“竟然是我请时将军来的,自然由我付银子,而且菜要是做得不好,我可要请江兄好好整顿抱春楼一番了。”
江奉对乌衡的反应似乎很满意,笑道:“自然,做得不好,任贤弟处置。”说着意味不明地看向沈姬,“你可是听到了二殿下的话,还不快去好好准备一番?”
沈姬神情一怔,很快又恢复平静,应下离开,不过时亭还是在间隙中捕捉到了沈姬的不对劲。
有情况,但时亭还是选择按兵不动,他向来是一个很有耐心的棋手。
很快,沈姬带人端来了一些清口小菜,以及一锅热腾腾的羊杂汤,时志鸿早已饥肠辘辘,不客气地盛了一大碗开吃,江奉和徐世隆客气地让对方先盛,时志鸿看不下去,给两人各盛了一碗。
江奉喝了一口,称赞道:“秋冬果然最适合吃羊肉喝羊汤,一口便暖胃暖身,沈姬还不给时将军和二殿下也盛上一碗?”
换作平日,乌衡定要让沈姬站得远远的,亲力亲为,但江奉已经给了他好几个眼神,沈姬也是神色纠结,他便动也不动,想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时亭自是没有非得被伺候的毛病,见乌衡不动,起身要自己盛,就在这时,本来站得稳稳当当的沈姬突然侧身倒下,旁边正是一桌饭菜!
时亭反应也快,迅速起身去接人,但不料袍摆被什么东西踩住,阻止了他的动作,等他反手扯出袍摆,沈姬已经摔倒在地,并将就近的几盘菜带翻,正好泼在他和乌衡的衣袍上。
江奉看了眼收脚的乌衡,转头问责沈姬:“今日怎么这般粗心?”。
沈姬立马下跪,给时亭和乌衡道歉:“奴家有错!还请二殿下和时将军责罚!”
“无妨,小事,赵姑娘可否摔伤?”时亭伸手去扶沈姬,但被乌衡抢先一步扶起,时亭诧异地看乌衡一眼,对方又开始咳嗽起来,反过来靠向时亭,没骨头似的,仿佛刚才的英雄救美已经耗费了所有力气,逼得时亭只能扶住他。
江奉瞥见乌衡忍不住扬起的嘴角,顺势道:“时将军和贤弟的衣裳都脏了,尤其是贤弟,本就身子弱,如今受了惊吓怕是得好好休息一番了。”说着,示意沈姬将两人带出雅间。
时志鸿干完三碗羊汤,闻言好似才注意到自家表哥这边的小意外,直觉不对劲,不舍地从碗里抬头:“我也去吧,帮帮忙。”
“不必,换个衣裳而已。”时亭看了江奉一眼,时志鸿明白这是让他留下来看住江奉,便作罢,又给自己盛了碗羊汤。
沈姬在前引路,时亭扶着乌衡跟在后面。
江奉展开那把骚气的扇子,借着扇面遮掩看向时亭颀长的背影,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三人穿过人声鼎沸的走廊,最后拐进一条僻静的走廊,喧闹在顷刻间被抛在了身后,空气中有淡淡暗香浮动,似是木芙蓉,很是好闻。
时亭望着沈姬时快时慢的步伐,从中看出了她的犹豫和挣扎,便试探道:“赵姑娘,换个衣裳而已,何必走这么远?”
沈姬闻言顿住脚步,却也没说话,只有两侧微弱的灯光摇曳,将她的单薄的影子割裂,又割裂,总没有完整的时候。
沉默半晌,沈姬的肩膀塌下来,仿佛还是决定什么,开口道:“那些房间都有人,所以只能来这边,时将军见谅。”
说着重新提步往前走,继续带路,步子快了很多。
时亭扶着乌衡跟上。
半路,乌衡开始猛烈咳嗽,步伐也跟着慢吞吞的,沈姬见状只得停下来。
“二殿下可还好?”沈姬回头问。
乌衡连忙摆手:“无妨,你走便咳……咳咳便是咳……”
“二殿下这样,可不能说无妨。”沈姬说着似乎想起什么,看乌衡的目光里不禁流露了出了一丝厌恶,“要不,二殿下还是歇歇再走吧。”
沈姬话音方落,乌衡真就原地坐了下来,咳得昏天黑地。
时亭看着乌衡冒汗的额头,起伏颤抖的脊背,还有泛红的眼眶,实在找不出这人装病的证据,但他总觉得,这人眼下发病实在过于是时候了。
“好难受咳……”乌衡边咳边抬头,用那双琥珀色的漂亮眼睛看着时亭,可怜兮兮道,“真的好难受,以前母后总会在这个时候给我吃甜的,能好受不少。”
真会胡扯啊。
时亭瞥了眼乌衡,知道这厮又在惦记自己荷包里的莲子糖了,但偏偏此刻他站着,乌衡仰头看他,像个小孩子一样,让他不可避免地想到记忆中的某个瞬间。
时亭轻叹一气,解下腰间荷包,从里面拿出一颗莲子糖递给乌衡。
乌衡接过放进嘴里,还没含热就道:“不愧是时将军给的糖,我立马不难受了。”
时亭:“……”那可真是神药呢。
“走吧。”时亭见时候差不多了,不待乌衡同意,一把扶起乌衡,让沈姬继续带路。
乌衡也没再出幺蛾子,仿佛真的被一颗莲子糖哄好,啊不,治好了。
又拐了一处弯,沈姬带两人停在一处房间面前,身后的人声已经彻底没有了。
沈姬将房门打开,低下头不敢看时亭,道:“二殿下和时将军且先进去洗浴,奴家马上让人送干净的衣裳过来。”
时亭看了眼房内薄烟缭绕的香炉,又看了眼沈姬腰间香囊,道:“赵姑娘的香囊很是别致,在下以前从未见过。”
沈姬闻言一怔,又很快神情恢复,解释道:“是琳琅阁今年的舶来品,所以不常见。”
时亭淡淡笑了下,没多说,摆手让沈姬退下,沈姬眼神复杂地瞥他一眼,转身离开。
等沈姬走远,乌衡问:“时将军,我这么愚钝的人都看出来沈姬不对劲了,你怎么不审问一番?”
时亭自然看出了沈姬的不对劲,但也看到了沈姬言行间的挣扎,料定对方有苦楚,不是这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况且,自己还要看看江奉到底要唱什么戏,这么早就把台拆了,还看什么?
当然,这些不需要和乌衡解释,时亭装作没听到他的话,将人往太师椅上一团,房门一关,便拿起一旁的铁钳将香炉撬开,将桌上茶水倒进去,浇灭了里面的熏香。
待香灰冷却,时亭捏了一小搓闻了闻,冷哼一声
——果然又是阴阳百媚香。
阴阳百媚香,乃是一种催情香,由阴香和阳香两种香构成,单独闻其中一种香并不能发挥效用,但同闻两种香则效果强烈,那怕是毫无情愫的两人也能沉溺彼此,翻云覆雨。
其中阴香正是类似木芙蓉的香气,时亭从沈姬带人端着饭菜进雅间,看到她腰间多出的香囊开始,就已经闻到了。至于阳香,正是此处房间香炉中所燃之香。
时亭猜测,江奉是打算先让自己和乌衡都在不知不觉中吸入阴香,然后再由沈姬带入这个房间吸入阳香,从而立马发挥阴阳百媚香的效用,就算察觉不对劲,也多半没辙了。
但同时,阴阳百媚香同时也是一种毒,只要是毒,自己就压根不会中招。这一点,江奉是知道的,而且江奉更知道,阴阳百媚香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时将军……”身后果然传来乌衡低沉而压抑的呼喊,时亭明白这是中招了,心里一边盘算着故技重施,直接将人劈晕后交给暗中的青鸾卫,一边想这人在这种时候唤谁不好,怎么偏偏唤自己!
“时将军,帮帮我……”乌衡又难耐地唤了一声,带了些可怜兮兮的哀求,时亭别扭之余,鬼使神差地想,在这种无法自控的时候,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会露出怎样的神情?又是否能让完美无缺的伪装裂开一丝缝隙?
时亭决定在打晕乌衡之前,试着问问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但当他回头,看到的却是他没料想到的一幕
——乌衡正歪靠在太师椅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含笑看着自己,眼神清明,脸色正常,没有丝毫中招的状态。
所以,刚才那两声是装的?时亭迅速意识自己被乌衡耍了,不悦地眯起了眼。
乌衡小把戏得逞,看着时亭那张向来清冷的脸上露出愠色,微不可查地勾了下嘴角,又赶在时亭发作前长叹一口气,开始卖弄可怜:“时将军快来帮我一把,你刚才没把我的手臂放好,全折在了背后,压得好痛啊。”说罢,又是惊天震地的好一顿咳嗽,咳得眼睛都红了。
痛死你!时亭心里愤愤,但看到乌衡难受得不行,还是上前帮他把手臂挪了出来。
乌衡啧啧道:“时将军果然是菩萨心肠,如果今天不是你帮我,这只手臂大概要被压断了,如此大恩大德,我实在无以为报,只能以……”
“好了。”时亭直觉此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赶紧打断,问,“二殿下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你为什么没中毒?”
“什么毒?”乌衡皱眉,满脸无知地将手一摊。
时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俯下身来与靠坐的乌衡对视,道:“一种能让你丧失神志,只臣服于无尽**,不知白昼黑夜的催情奇毒,常人根本无法抵抗。”
乌衡不禁一笑,问:“所以,时将军是给我下了这种毒吗?”
“自然不是。”时亭回答得很快,生怕慢了一步,就让某人又有了胡乱发挥的机会,“这种毒被有心之人放在了熏香之中,按理说,二殿下一进门就会中招。”
“是吗?”乌衡故作惊讶,语气似乎带了几分遗憾,末了迎着时亭审视的视线,主动地又凑近了些,含笑反问,“那时将军呢,时将军为何不中招?”
时亭窥探着近在咫尺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珠在天光映照下宛如宝石,明亮生辉,剔透无垢,实在干净得要命,就好像它们的主人已经向你坦白了一切。但事实是,这一切都是伪装,非常完美的伪装。
罕见的,时亭有一种自己也被审视的感觉,他能感觉到,乌衡真的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感兴趣。
时亭起身,错开与乌衡的眼神,道:“我大楚能人异士数不胜数,防个毒不是难事。”
乌衡看着一本正经胡说的时亭,跟着有样学样:“巧了,我西戎能人异士也数不胜数,防个毒也不难。”
讨人嫌的学人精。时亭腹诽一句,知道问不出什么了,转身走到离乌衡最远的椅子前,一掀衣摆落座,开始闭目眼神。
“时将军不去查查是谁下毒的吗?”乌衡望着闭目的时亭,肆意用目光描摹着对方如画的眉眼,问道。
时亭直言:“还不是时候。”
乌衡轻笑:“那什么时候才行呢?莫非时将军要与我在此等到天荒地老,从青丝垂肩到白发相对?我倒是愿意得很,但这里没吃没喝的,只能抓老鼠烤给时将军吃了,那味道,啧啧啧,可不太好吃。”
时亭问:“二殿下吃过老鼠肉?”
“吃过啊。”乌衡长叹一气,含笑看着时亭,脸上神情波澜不惊,语气却是可怜极了,“年少时被歹人掳出王宫,别说老鼠肉了,连能噎死人的观音土都吃过,而且那歹人恨透了我父王,疯了一样毒抽我,抽累了就往伤口上泼盐水,有时候是辣椒水,然后看着我惨叫,引以为乐,我这身病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
时亭听罢皱眉,睁眼看向乌衡,乌衡当即拿出手帕猛咳,一副说到伤心处就激动不已的模样。
“咳……咳时将军不用安慰我,都过去了,我知道的。”乌衡苦笑一声,然后又咳得更凶。
时亭透过此刻的乌衡,仿佛又看到了漫天风雪中,那个不敢抬头的阿柳,于是起身走到乌衡面前,轻拍后背帮忙顺气,另一只手下意识解下腰间荷包,倒出一把莲子糖递给乌衡。
“我并不擅长安慰人。”时亭直言,“这些,给你。”
时亭倒也不是不会说安慰的话,只是他始终觉得,再漂亮好听的话在真实的苦难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
“时将军这是在哄小孩?”乌衡边咳边反应极快地收下莲子糖,兜进了袖袋里,和那枚金钱镖放在一起。
说话间,外面传来隐隐的脚步声,时亭警惕地蹲到地上,俯身将耳朵贴在地面,随即笑了:“是江奉的贴身侍卫,时候到了。”
说罢,时亭倏地起身,走到旁边博古架前,拿起上面的双耳玉瓶就开始砸,只闻啪的一声,价值连城的玉器转眼就成了一堆碎片,外面赶来的侍卫听到这动静,赶紧将耳朵贴到门扉上。
乌衡看了眼门口的影子,立即明白时亭是想将计就计。
时亭转身又拿了一个青花瓷瓶,厉声大喝:“混账东西,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说着,时亭俯身靠近乌衡,耳语道,“二殿下配合一下吧。”
乌衡闻着时亭身上淡淡的茶香,微不可查地挑了下眉,装傻问:“时将军要我配合什么?”
时亭直言:“二殿下今天出现在这里,就不想知道点什么吗?还是说,真的要在这里耗下去。”
乌衡掩帕咳了两声,还是一脸无知:“时将军莫要误会我,我是真的碰巧出现在这里,也是真的不知道你话里的意思,还请原谅我的愚蠢。”
时亭:“……”真能装。
为了不浪费时间,时亭还是先行妥协,低声道:“装作你中招,演一场戏。”
乌衡得寸进尺:“那我能有什么好处呢,时将军?”
此刻,侍卫在外面听不到后续动静,正心中生疑,弄不好真就功亏一篑,时亭看着装傻充愣的乌衡,咬牙道:“我答应帮二殿下做一件事,除开家国大义,道德仁义,言出必行,绝不毁诺。”
“那就一言为定。”乌衡心里满意得很,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拿过时亭手中的青花瓷瓶帮他砸了出去,俯身道,“如此,得罪了。”
说罢,不待时亭反应,乌衡温热的气息已经贴着他脖颈扫过,酥酥痒痒的,紧接着一个吻落便在了他的侧脸,时亭愣了下,随即瞳孔放大,本能地将乌衡一把推开。
外面侍卫用沾了水的手指将窗纸戳了个洞,往里面偷窥。
时亭回过神,看着倒在地上的乌衡,本想将人拽起来,但余光察觉到了侍卫的动作,只得将那股压抑在记忆深处的情绪放出来,面带五分真五分假的怒意,指着乌衡呵斥:“还是这一招,多少年了还是这一招,简直龌龊不堪!”
乌衡一亲卿泽,心里正得意,但当他抬头看向时亭,却发现时亭伪装的怒火中,有着真情实感的滔天恨意。也许,时亭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浑身都透露着一股杀气。
“想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毁掉我,也只有你这种阴沟里的硕鼠能想出来。”时亭苦笑一声,眼眶微微泛红,腰间惊鹤刀出鞘,白色剑芒犹如快雪,直指乌衡,或者说,是再次指向了记忆深处那个已死之人。
乌衡从未见过这样的时亭,记忆里的少年将军银甲披身,数万将士追随,一杆时字赤旗冒头,便足以让敌军吓破胆,意气风发到极致。
还是这一招,什么意思?
“你”又是指谁?
“你想毁了我,但我凭什么让你如愿?痴心妄想!无论多少次,我都会杀了你!”时亭冷眼俯视乌衡,记忆中的那张人脸时时浮现,冲他微笑,带着毫不掩饰的**,露骨到让他恶心。
乌衡觉察到了时亭的反常和略微失控,瞥了眼门外的影子,先是佯装喘息了一声,然后一副中招已深的模样,在森然杀意中再次爬起来扑向时亭。
时亭的头脑固然还是清醒的,但恶心人恶心事无论过去多久,说放下太假了,不愤怒也是不可能的。
无法避免的,惊鹤刀还是动了。
门外侍卫只见时亭眼眶泛红,愤怒不堪,神志似乎也跟着有些不清,对着纠缠的乌衡便举刀劈下,一道如水剑光划过,连带着旁边的博物架也遭了殃,轰然倒地惊起满屋灰尘,紧接着便传出乌衡的一声惨叫。
“成了。”侍卫喜上心头,连忙回去复命。
时亭看着门外人影消失,朝四分五裂的博物架伸手,一只手搭上,顺势站了起来。
“时将军,我演得不错吧。”乌衡王婆卖瓜自夸一番,又回头看了眼牺牲在惊鹤刀下的博物架,试探道,“时将军今天火气挺大,这般硬的愈创木,竟也想劈了当柴烧。”
时亭没回话,抓起衣摆将惊鹤刀擦净,收回鞘中。
乌衡打小就体会过时亭闷葫芦的本事,倒也没真指望能现在从时亭嘴里套话,但他侧头看到时亭已然恢复如初,毫无破绽的淡淡神情,心里顿时有种火烧火燎的痛感。
“走吧,请二殿下看戏。”时亭抬手推开门,回头对乌衡作邀。
乌衡看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时亭,那股子痛感又变成熊熊无名火,但他偏偏还没立场和时亭发作,只得气冲冲上前,控诉道:“时将军刚才把我摔疼了,还是补偿一下吧,比如把莲子糖都给我,越多越好!”
时亭看着气鼓鼓的二殿下,以为真伤到了,道:“若是二殿下受伤,我立即让暗中的青鸾卫送你回昭国园。”
还要赶他走?乌衡火气更大,咬牙问:“怎么,时将军连几颗糖都不舍得补偿我?”
“啊?”时亭只觉莫名其妙,但还是把剩下的莲子糖都倒给乌衡了,乌衡一股脑儿装进袖袋,想了想又摸出一小把丢进嘴里,嚼黄豆似地嚼得咯嘣响,跟和莲子糖有仇似的。
末了,乌衡愤愤道:“时将军不是说要请我看戏吗?还请带路吧,至于赶我走,今天我还真就不走了,反正时将军不是觉得我无赖吗,那我今天坐实岂不更好?”
这是无理取闹什么呢?也没说赶他走啊,时亭想,而且今天的戏有他更精彩。
乌衡见时亭疑惑地看着自己,后知后觉自己反应过度了,赶紧伸手拽了下时亭袖子,道:“时将军走吧,再不走,等侍卫来了,又要演一些让你生气的事了。”
时亭回想了下,眉头一皱,不疑有他,转身就朝外走,乌衡笑了笑,提步跟上。
[白眼]乌某:江奉的药没有一点用,要给一万个差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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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西戎远客(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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