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州新区的晨光总带着点温润的水汽,非遗文创园入口处的银杏刚染成浅黄,“蝶绕花非遗工坊”的铜制招牌就被晒得发烫。林墨站在台阶下,指尖抚过招牌角落錾刻的“双蝶戏花”纹样——翅尖的弧度比巴黎展会上的灯箱纹样更内敛,是奶奶日记里最原始的模样,和黔溪村老染坊门楣上那块褪色木牌,恰好形成跨越时空的呼应。
“发什么呆?第一批染布都卸到后门了!”陈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穿着印着小蝴蝶的灰色工装,手里举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跳动着物流实时数据,“蜀黔专线的司机说,这趟车比以前快了两个小时,高速隧道通了就是不一样。”
林墨回头时,恰好看见一辆印着“蝶绕花”LOGO的货车拐进文创园的后门,车身上“联通蜀黔,非遗共生”的红色标语格外醒目。这是她从巴黎回来后的第三个月,拒绝了马克提出的欧洲分部邀请,放弃了卢浮宫旁的工作室选址,一门心思扎回了蜀州——这个她从来都深爱着的城市,只是当年母亲执着于让她考公考编求“铁饭碗”,她才带着拍蜀州烟火气的相机“暂别”,去追寻藏在蜡染纹样里的热爱。如今兜兜转转,这里终究成了她传承手艺的根基。
工坊是两层的青砖小楼,是文创园特意保留的老厂房改造而成。一楼挑高做了体验展厅和开放式染房,二楼隔成设计研发区和直播间,后院的空地上,六个标准化染缸刚完成试水,靛蓝色的“崖壁蓝”染料在缸里轻轻晃动,像盛着一汪浓缩的黔溪晨雾。
“墨墨姐,法国来的数码印花机调试好了!”张雯的声音从二楼窗口探出来,她染了浅棕色的短发束成高马尾,发尾别着个蜡染布料做的小蝴蝶发夹,“工程师说色彩还原度能到98%,比咱们在巴黎展上用的设备还精准。”
林墨踩着台阶上楼,木质楼梯被打磨得光滑,每一步都带着沉稳的回响。研发区里,三台银色的数码印花机并排立着,机身侧面贴着手写的便签,是陈阳的字迹:“左侧机专印蜀锦底布,右侧两台分印棉麻面料”。张雯正蹲在机器旁,手里拿着块刚印好的样布,靛蓝的蝴蝶纹样印在米白色的蜀锦上,珠光在灯光下流转,和手工染制的质感几乎难分伯仲。
“你看这里,”张雯指着蝴蝶的翅尾,“我们把李师傅提供的‘银纹秘方’做成了数字色卡,机器能精准还原头发丝蘸蜡的细腻感,而且批量生产不会有色差。”她翻出手机里的订单表,“昨天蜀市百货大楼的采购经理来看过样,直接订了五千条围巾,说是要放进‘非遗专柜’。”
林墨接过样布,指尖划过纹样边缘,突然想起第一次在黔溪村染布的场景——那时她把蜡刀握得太紧,蜡液顺着刀刃流下来,在布上晕开一团难看的污渍,李师傅笑着说“手艺是磨出来的,急不得”。如今有了现代化设备,却依旧要把老手艺的魂嵌进去,这大概就是父亲当年说的“守根与创新”。
楼梯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伴随着保温桶碰撞的轻响。林墨抬头,看见李梅提着个竹编食盒走进来,藏蓝色的围裙上绣着两只交尾的蝴蝶,是她亲手绣的,针脚比以前细密了不少。“刚从早市回来,买了新鲜的糯米,给你们蒸了蝶绕米团。”李梅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的瞬间,带着板蓝根清香的热气涌出来,米团上用食用色素点出的小蝴蝶,和染布上的纹样如出一辙。
“妈,您怎么又跑早市了?工坊食堂都能订早餐。”林墨接过母亲递来的米团,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里。自从她怀孕后,李梅就搬来蜀市住,每天雷打不动地早起准备三餐,理由是“外面的饭菜没营养,念蝶要吃外婆做的才健康”。
“食堂哪有家里的干净。”李梅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转而看向张雯,“雯雯,你设计的那个‘亲子蜡染包’,我昨天在小区里碰到王主任,她孙女就背着一个,说在蜀市母婴展上抢的,可抢手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字迹,“我跟小区里的宝妈们说了,下周六咱们工坊搞体验活动,她们都报名了,一共二十三个家庭。”
张雯眼睛一亮:“太好了!我们正愁体验课没人气呢。”她拉着李梅的手,“阿姨,到时候您来当特邀老师吧,教大家做蝶绕米团,我教蜡染,咱们搞个‘非遗美食 手艺’的组合体验。”
李梅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手:“我哪会当老师啊,就是瞎做。”话虽这么说,却悄悄把小本子翻到新的一页,开始记体验活动的注意事项——比如要准备儿童专用的安全蜡刀,糯米要提前泡三个小时,板蓝根粉得买黔溪村产的才正宗。林墨看着母亲认真的模样,突然想起第一章里在蜀州早市上,母亲把考公报名表塞进她手里的场景,那时的争执与固执,如今都化作了温暖的支持,像染缸里的染料,越沉淀越醇厚。
“对了,周建明刚打电话来。”李梅突然想起正事,“说黔溪的染草基地又扩了十亩,是县文旅局批的扶贫专项用地,王芳带着五个贫困户学勾纹,现在一天能挣三百多,比出去打工强多了。”她从食盒底层拿出个布包,“这是王芳托我带给你的,说新染的‘崖壁蓝’布,让你做几件孕妇装穿,柔软透气。”
布包打开,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飘出来,靛蓝色的土布上,用银线绣着小小的蝴蝶,是王芳的手艺,虽然不如张雯精致,却透着质朴的暖意。林墨把布贴在脸颊上,仿佛能感受到黔溪村的阳光和微风,还有村民们握着蜡刀的温度。
“对了,法国工匠什么时候到?”陈阳突然插话,他正在调试直播间的设备,镜头对准了墙上挂着的“蜀黔非遗合作地图”,红色的线条从蜀市新区出发,穿过遵义、铜仁,一直延伸到黔溪村,“我跟机场那边确认过,他们的航班下午三点到,要不要派车去接?”
“不用,我让林晓去接了。”林墨说,“她在法国留学时认识其中一个工匠,沟通起来方便。”她打开手机,林晓刚发来消息,说已经在机场等候,还附了张照片——三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站在机场出口,手里举着写有“蝶绕花”的纸牌,脸上带着期待的笑容。
张雯晃了晃平板:“他们昨天还发了视频,说在黔溪村学倒染液的时候,把染料溅到了衣服上,李师傅说那是‘手艺的印记’,不用洗。”视频里,几个外国工匠跟着李师傅蹲在染缸边,动作笨拙地提着染布,靛蓝色的染料溅到他们的牛仔裤上,像开出了一朵朵蓝色的花,李师傅在一旁哈哈大笑,手里的烟斗冒着青烟。
中午时分,工坊的体验区渐渐热闹起来。蜀州职业技术学院的二十多个学生背着画板走进来,领头的是他们的非遗研究课老师,手里拿着一本《蜀黔蜡染图谱》,正是林墨和张雯去年合著的。“林老师,我们这节课的主题是‘非遗产业化’,特意带学生来您这里实地学习。”
林墨扶着腰慢慢起身,陈阳立刻递来一把靠椅,却被她笑着推开:“还没到走不动路的地步。”她走到体验区中央的长桌旁,拿起桌上的蜡刀,“大家看这把刀的弧度,是黔溪村手艺人传了三代的样式,而我们现在用的蜀锦底布,是蜀州老织坊的百年工艺——这就是我们‘蝶绕花’的核心,把蜀黔两地的非遗手艺拧成一股绳。”
一个戴眼镜的男生举手提问:“林老师,现在很多非遗项目都在搞产业化,您怎么平衡机器生产和手工传承的关系?”他指了指后院的标准化染缸,“这些设备会不会让蜡染失去‘手作温度’?”
林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让张雯把刚印好的样布和王芳寄来的手染布并排放在桌上:“大家可以对比一下,机器能精准还原纹样细节,提高效率让更多人接触到蜡染;但手工染布上的每一道水痕、每一点蜡晕,都是独有的‘瑕疵美’。”她拿起手染布,“就像这匹布,王芳染的时候正好赶上黔溪村下雨,染料浓度受了点影响,翅尖的蓝色偏浅,却意外像晨雾里的蝴蝶。”
她顿了顿,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我父亲当年在日记里写过,‘手艺不是博物馆里的标本,是要活在生活里的’。我们在蜀州建工坊,用数码设备对接市场订单,同时在黔溪保留手工染坊和传习所,让愿意沉下心的人能学真手艺——蜀州负责‘走出去’,黔溪负责‘守根本’,这就是我们联通蜀黔的意义。”
学生们听得入神,纷纷拿出画板开始速写。有个女生注意到林墨围裙上的蝴蝶纹样,轻声问:“林老师,这个纹样叫‘双蝶戏花’对吗?我在巴黎时装周的报道上见过,听说背后有特别感人的故事。”
林墨的眼神柔和下来,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拿出父亲的旧胶片机:“这只蝴蝶的翅尖弧度,是我奶奶观察蜀州早市上的金银花半个月定下的;翅尾的银纹,是张雯外婆用自己的头发丝蘸蜡,试断了十七根才勾出来的。”她按下回放键,屏幕上出现父亲在黔溪崖壁上采摘染草的画面,“我父亲为了保护这门手艺,在山洪里把胶片机护在怀里,自己却……”
话音戛然而止,体验区里静得能听见窗外银杏叶飘落的声音。戴眼镜的男生悄悄红了眼眶,手里的画笔悬在半空;那个学勾蜡纹的女生,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蜡刀的木柄;连一直忙着调试设备的陈阳,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目光落在胶片机的屏幕上。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黔溪山洪的湿气,和父亲护着胶片机时坚定的气息,将所有人都拽进了那个关于坚守的故事里。
这样的寂静持续了足足半分钟,才有个男生轻声开口:“林老师,我以前觉得非遗就是博物馆里落灰的老东西,现在才知道,每一道纹样背后,都是一家人的命。”他的声音带着哽咽,“我爷爷也是手艺人,做蜀州竹编的,我以前总嫌他的手艺土,现在我想回去跟他学。”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水里,学生们纷纷附和起来,有人说要把“双蝶戏花”的故事写进非遗研究报告,有人说要帮工坊拍宣传视频,体验区里的情绪从沉浸转为滚烫的热忱。
就在这时,体验区的门被轻轻推开,带着室外微凉的风。林晓探进头来,看到里面安静又热烈的氛围,脚步顿了顿才开口:“墨墨姐,我把客人带来了。”她侧身让开,三个金发碧眼的法国工匠跟着走进来,领头的皮埃尔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络腮胡里藏着笑意,目光扫过满室的学生和桌上的胶片机,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这是中国七十年代的海鸥牌吧?我祖父也有一台,用来拍普罗旺斯的薰衣草。”他操着不太流利的中文,指了指自己的相机包,“我这次来,就是想拍蜀州的蜡染和黔溪的染草,做一本‘非遗双城记’画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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