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十七分,严瑾的台灯依然亮着。
金融建模大赛结束后的第三天,她的作息彻底紊乱。电脑屏幕上的数据模糊成一片,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但一闭上眼,脑海中就会浮现蓝羽在天台上说"成交"时微微上扬的嘴角。
她烦躁地合上电脑,揉了揉太阳穴。窗外,十月的夜空罕见地晴朗,星光透过薄云,在宿舍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严瑾轻手轻脚地起身,从衣柜深处摸出一个铁盒——那是她从家乡带来的"违禁品",里面装着一架儿童望远镜和一本破旧的《星座图鉴》。祖母不知道,这个全村寄予厚望的"文曲星",从小最爱的不是算盘,而是夜空中那些闪烁的光点。
望远镜的金属镜筒冰凉如初。她犹豫了一下,披上外套,悄悄推开了宿舍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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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的老天文台建在后山顶,已经废弃多年,但顶层观测室的穹顶还能手动旋转。严瑾熟练地撬开生锈的铁锁(这个动作让她心里闪过一丝罪恶感),沿着螺旋楼梯向上爬。
推开观测室门的瞬间,她僵在了原地。
月光透过穹顶的玻璃倾泻而下,蓝羽正仰面躺在中央的木地板上,双手枕在脑后,作训服外套随意地垫在身下。听到声响,她猛地翻身而起,右手下意识摸向腰间——那里本该有把军刀。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凝固了几秒。
"你也逃寝?"蓝羽先开口,声音里带着揶揄,"模范生的人设崩了啊。"
严瑾握紧望远镜:"天文台不锁门是校规漏洞。"
"所以你是来'修补规则'的?"蓝羽学着她惯用的语气,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看,猎户座流星雨刚开始。"
严瑾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在距离蓝羽半米远的地方坐下。木质地板散发着淡淡的霉味和蓝羽身上特有的金属气息。
"你用这个看?"蓝羽瞥了眼她手中的儿童望远镜,挑眉,"玩具级别的。"
严瑾的耳根发烫:"够用了。"
蓝羽突然起身,走到角落的储物柜前,输入一组密码。柜门弹开,露出一个专业级的天文望远镜。
"国防生特权。"她得意地眨眨眼,"上周刚校准过。"
严瑾看着蓝羽熟练地架设设备,月光描摹着她利落的下颌线和小臂肌肉的轮廓。那些在白天被作训服掩盖的伤痕此刻清晰可见——右肘有一道缝合疤痕,左手虎口处布满细小的割伤。
"你经常来?"严瑾问。
"嗯。"蓝羽调整着焦距,"这里能看到J-15的夜航训练。"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我爸以前飞那个机型。"
望远镜的目镜反射着星光,像一滴凝固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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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颗流星划过时,严瑾差点错过。
那只是一道转瞬即逝的金线,但在蓝羽的专业望远镜里,它拖曳出的等离子体尾迹美得令人窒息。
"许愿了吗?"蓝羽问。
严瑾摇头:"那是小孩子才做的事。"
"啧,无趣。"蓝羽躺回地板上,"我七岁时对着流星许愿要当飞行员,结果第二年我爸就......"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观测室里只剩下望远镜马达的轻微嗡鸣。
严瑾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算盘疤痕。她突然开口:"我八岁那年,全村人凑钱买了把算盘。"
蓝羽转过头看她。
"我们县唯一一把五七珠老式算盘。"严瑾的声音很轻,"交接仪式上,县领导让我当众表演。我太紧张,算珠卡住了,就用力去掰......"
她抬起手腕,月光下那些圆形疤痕排列得如同某种星座:"木框断裂,算珠砸下来,嵌进了肉里。"
蓝羽的瞳孔微微收缩。
"我没哭。"严瑾继续说,"因为台下所有人都在鼓掌,说'这孩子忍痛能力真强,将来一定有出息'。"
一颗特别明亮的流星划过穹顶,照亮了蓝羽骤然阴沉的表情。
"操。"她轻声说,"那群混蛋。"
严瑾怔住了。十年了,第一次有人不是夸她"坚强",而是骂那些鼓掌的人。
"你呢?"她轻声问,"那道疤。"
蓝羽摸了摸右耳后的伤疤:"2001年4月1日,学校广播突然叫我去教务处。跑太快,摔在楼梯上。"她的目光穿过穹顶,望向虚空,"他们告诉我爸爸'失踪'时,血顺着脖子流进衣领,但我感觉不到疼。"
观测室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严瑾看见蓝羽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作训服领口下的锁骨绷得像张弓。
"后来我在新闻里看到撞机画面。"蓝羽的声音冷静得可怕,"美军EP-3的螺旋桨,离我爸的座舱只有不到三米。"
严瑾突然明白她为什么执着于无人机设计——那是不需要飞行员冒险的飞行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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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雨进入高峰期,无数光痕撕裂夜空。
蓝羽突然站起身,粗暴地调整望远镜角度:"军工所选中我的设计,就因为那个自动避障算法。"她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冷硬,"只要能减少1%的撞机概率,就值得......"
"值得你熬夜到凌晨?值得你被固定带勒伤手腕?"严瑾不知何时也站了起来,"值得你赌上国防生资格?"
蓝羽猛地转身,眼眶发红:"那你呢?值得为全村人的期待放弃天文爱好?值得每天强迫自己学讨厌的金融?"
严瑾的呼吸一滞。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自己对天文的喜爱。
"你怎么知道......"
"你的《星座图鉴》。"蓝羽指向她带来的旧书,"书角全卷边了,说明经常翻看。扉页还写着'严瑾的星空',字迹比现在幼稚得多。"
严瑾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她没想到蓝羽会注意到这些细节。
"我们不一样。"她固执地说,"你是为了纪念父亲,我只是......"
"只是什么?"蓝羽逼近一步,"不敢承认自己也想要自由?"
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滑下严瑾的脸颊。她惊慌地别过脸,但蓝羽已经看见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
然后,一件带着体温的作训服外套轻轻罩在了她肩上。
"哭吧,这里没别人。"蓝羽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星星不会告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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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流星雨渐稀。
严瑾裹着蓝羽的外套,两人肩并肩躺在木地板上,中间隔着恰到好处的十厘米距离。
"那是天琴座。"蓝羽指着穹顶,"最亮的织女星。"
严瑾顺着她的手指望去:"你知道天琴座的传说吗?"
"孤儿寡母等丈夫回来,老掉牙的故事。"
"在我们村,版本不一样。"严瑾轻声说,"织女是全村最好的绣娘,她丈夫被征去修长城。孩子们嘲笑她女儿'没爹的孩子',于是织女夜夜教女儿观星,说'爹在星星上看着你呢'。"
蓝羽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后来呢?"
"后来女儿成了女官,把全村女孩都教会了观星。"严瑾转头看她,"所以在我们那儿,星空是......"
"是女孩们的秘密语言。"蓝羽接上她的话,眼神变得深邃,"我爸也这么说过。"
她们不约而同地望向猎户座——蓝羽父亲最后飞行方向的星座。
严瑾悄悄缩近了五厘米,两人的衣袖轻轻相触。
"下次......"她犹豫了一下,"还能一起来吗?"
蓝羽的嘴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得用更好的借口骗过楼管。"
"就说去修补天文台的规则漏洞。"
蓝羽笑出声,肩膀撞了她一下:"模范生学坏了。"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她们一前一后溜回宿舍。严瑾轻轻放下蓝羽的外套,发现口袋里塞了张纸条:
**"下周J-15夜航训练,20:00老地方。——LY"**
纸条背面画着简陋的星座图,两颗无名星被特意连成一线。
严瑾把纸条夹进《星座图鉴》,藏回铁盒深处。这一次,她没有擦掉脸上未干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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