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镜吾忽然记起,他昨日根本没问清安君尚家住何处以及相貌如何,只听了个不夜宫便匆匆离开,本以为费些银子就能打听出来,但从昨日的情形来看,只怕是难。他那便宜二哥虽说能帮他找人,但要等到后续巡察人马抵达顺城,起码还得再过个两三日才行。
因此现下他还得再去找安大夫一趟。
眼看日头向西偏移,二人匆匆填饱肚子,直奔昨日的医馆。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好像忘了什么?”段灼走在沈镜吾身侧,拧眉问道。
经他这么一提,沈镜吾才恍然发现从昨夜开始,耳边一直清净,少了那道叽叽叫个不停的声音。
“雪慧呢?昨夜我们走时没带上它,回来似乎也没见着?”沈镜吾面上露出忧色。
段灼反而放宽了心,轻松地笑道:“不用为它担心,它还活着。”
沈镜吾斜了段灼一眼,“你如何知道?”
段灼挺起胸膛,“我都与你说了,我和它心意相通,若是它死了我能感应到。”
他说完又歪头靠近,眼帘一压,浓密的睫羽一颤一颤的,泫然欲泣道:“还是你觉得我们是怪物,总是不愿意亲近,所以也就不信我的话。”
沈镜吾:……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他翻了个白眼,一把将人推开,段灼装作吃痛,捂着胸口后退两步,怎料他退得太急没收住力,身子向后倒去。
一辆马车恰好驶来,段灼这一倒拦在马车前,惊得车夫双眼瞪大,下意识勒紧缰绳,迫使马匹转了个方向。
它前蹄踏在路边卖首饰的小摊上,发出一声有力的嘶鸣声,竟一脚踏碎了小摊的木架子。
车厢绕了一个大弯,车夫差点被甩下马车,两脚牢牢扒住边缘才扭回身子,他回头看着被沈镜吾扶住的段灼,惊怒道:“不长眼的家伙,你知道车里坐的是谁吗!当心你的脑袋!”
与此同时,跟在马车后的十名官差将沈镜吾二人团团围住。
沈镜吾扣住段灼的手臂,将他拉到自己身边,扬声道:“抱歉!惊了尊驾的马,是我们的错!”
“好了,齐木。”车厢里传来一声低沉的男音,他推开覆着淡色纱帘的车窗,露出半张脸,冲二人微一点头,“不必在意,日后当心些。”
言罢合上车窗,对车夫催促道:“齐木,走吧。对了,给摊子被马踩碎的那人送些银子。”
齐木对着二人怒哼一声,显然怒气未消,但车内男子并未计较,他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得冲几名官差一昂下巴,示意来个人去送银子,他自己扭转马头,朝城门方向继续驶去。
而将沈镜吾与段灼围住的几名官差中走出一人,上前与首饰摊子的小贩交涉,其余人排成一列,跟在马车后头远去。
沈镜吾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驶远的马车上,直到马车驶到街尾转个弯看不见了,他才收回视线。
“抱歉。”段灼小声道。他就是想装一装柔弱,没想到这次惹了祸。
沈镜吾正思索着马车内是何人,半点没在意,反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这是什么神情,刚才被吓着了?”
段灼摇了摇头,眸色微微一暗,“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不应该和人低头。”
沈镜吾愕然,没想到自己在段灼心中竟一直是这种狂酷霸炫拽的形象,忍着笑道:“你以为我是皇帝吗?”
笑罢摇摇头,“走吧,去问问要多少银子,毕竟这事因我们而起,总要赔点。”
段灼点点头,跟着他一起走到被马匹踏碎木架的小摊前。
官差和小贩正在掰扯银子,只见他拿起一个绿不绿蓝不蓝的被摔成四瓣的玉镯子,怒极反笑道:“你说这要两百两,你整个摊儿也不要两百两吧?你把我当成冤大头了是吧?”
小贩面色不变,诚恳地道:“不是,这位官爷,你瞧瞧这水头,这颜色,是,都不怎么好,但这是我们家祖传的宝贝,历经大周朝三百年才传到我这代,这三百年它经历了多少风霜多少雨雪啊,那都不是银子能说得清的,两百两真的不多啦!”
沈镜吾走近便听见小贩骤然转折的话,忍俊不禁地别开头。
那名官差同样如此,他嘴角抽抽,深吸一口气后继续蹲在地上与小贩一起挑挑拣拣,将完好如初的放在一旁,被摔碎的全部堆放在自己面前。
“这根木簪总不要两百两了吧?”官差故意问道。
“哎哟!”小贩一拍大腿,怪叫道:“我怎么把这件宝贝给忘了,这可比玉簪贵重得多了,你瞧瞧这木头,这可是正宗的红木!你再看看这雕工,这雕刻的桃花栩栩如生,什么叫巧夺天工,这就是了!”
沈镜吾凑过去一瞧,越发哭笑不得,什么巧夺天工,那簪子上只雕了两朵花,压根看不出来是桃花,只怕这小贩是为了捞钱胡乱说的。
只是这也真说得出口,那木簪上的毛刺都没打磨干净。
“这东西真这么值钱?”段灼听得一愣一愣的,越发觉得自己闯了大祸了,丧气地问道:“都是我的错,让你赔这么多银子。”
他完全忘了沈镜吾手里的银子还是他从雪山带出来的。
小贩见还真有一个上当的,立即眼睛一亮,拉着段灼蹲在自己身旁,指着自己面前还完好的几样首饰,道:“公子,你瞧这块玉佩,这可是个老物件,样式精美,刻工精致,很称公子。还有那块玉环,玉质圆润,上头刻的是,呃,是这个。”
他拿起玉环对着日头仔细瞧了瞧,“是水波纹,好兆头!预示一帆风顺无病无灾!公子您看,要不要都收走了?您若是把这两块都收走了,那堆碎了的我就送您,怎么样?这样亏本的生意我可是第一次做!”
段灼心动了,他看了看那两块东西,再看看官差面前碎了的一堆东西,心想怎么也是两块玉佩花的银子更少,正想开口应下,被沈镜吾敲了下脑袋,立即闭口不言了。
沈镜吾做足了纨绔子弟的姿态,边摇头边“啧”了一声,很是看不上的样子。
他划拉了下官差面前的一堆碎物,拿起其中一块玉镯碎片前后瞧了瞧,嗤笑道:“就这种东西,我府里的丫鬟都嫌弃得不行,你竟要二百两,我说你是不是根本不识货啊,你一个不识货的还敢卖首饰,好的被你贱卖,次的反而被你狮子大开口,啧啧,这生意做的。”
周边围观的人渐渐多起来,都在看热闹,一听这话,顿时议论开来。
“难怪呢,我上回买的耳坠,不过一月,上头的珠子便碎了,他还与我说这是老物件,是我自己不当心。”
“是啊,我也买过一枚木戒,当时瞧着新奇,哪料到里头全是毛刺,把我的手都划破了!”
小贩一听便慌了神,他是要一直在这儿做生意的,哪能让自己的名声变臭,立即辩解道:“二婶,你的那副耳坠确实是老物件,老物件见了光吹了风可不得碎了,这样,你下回再挑一副,我给你少点银子。”
“三妹,你的那枚木戒可是我请大师专门雕刻的,用的是上好的柳木,这木材也是需要精心保养的,你戴之前得用油润润才行。”
又对着沈镜吾咬着牙道:“公子,我瞧您是个识货的,这样,这银子多少,你给个数。”
沈镜吾竖起了两根手指。
小贩顿时喜笑颜开,“二百两?公子您果然识货!您看这镯子就二百两,还有这珍珠项链,珍珠耳坠,还有这个玉扳指,这些我就算您五百两如何?自然,若是公子要买这两块儿玉佩,我就算您四百两,这碎的啊就不用赔了,如何?”
这怎么听这么划算!段灼眼神炙热地看着沈镜吾,脸上闪着三个字——快买吧!
“我说,所有一块儿二十两。”沈镜吾晃了晃手指。
小贩当场愣住,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他,好半天说不出话。
蹲在一旁的官差见状,扑哧一声笑开了,附和道:“是啊,你这一堆次货,二十两顶天了。”
“官爷,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刚出生的娃娃,您行行好吧,多给点儿。”小贩瞪了沈镜吾一眼,却不敢跟官差呛声,这一身衣裳,便是不给银子,他也没处说理去,只得可怜哀求。
见官差并不搭茬,他再次哀求:“要不,这里一共二百两?行吗官爷?您行行好吧。”
官差倒没打算真的按二十两给,若不是一开始小贩给的价太离谱,他也不至于还蹲在这儿,早就爽快地给银子了。
“行吧,看你也不容易,以后做生意,少坑害老百姓。”官差从怀中拿出银票。
沈镜吾拦住他,“这位官爷,方才是我们二人走路不当心,才让你们破费,这银子还是我来给吧。”
官差推拒道:“不用,秦大人说了他给,要是我让你出了这笔银子,只怕我回去还得挨罚。”
秦大人?
沈镜吾来了兴趣,不会这么巧吧,于是试探地问道:“不知是哪位秦大人?”
官差将银票递给小贩,随意地摆了摆手,“还能是哪位,当然是咱们顺城的知府了,那可是个难得的好官。”
他提起秦本昌时面上忍不住露出一副有荣与焉的表情。
小贩笑嘻嘻地接过银票,妥善地放好,也跟着附和道:“您说的是秦本昌秦大人吧?咱们顺城提起他,没有不说他好的,前年那场猪瘟还记得吧,秦大人狠狠惩处了那几个贪名图利的知县,又亲自带着几个大夫去县里,要不是有他时时刻刻盯着,只怕到今日还没完呢!”
“你嘴里总算说了句实话。”官差笑叹道,又对着沈镜吾略一颔首,“事情已了,我先行一步,公子自便。”
沈镜吾浅笑着点头,目送官差离去。
这时又围过来几个小贩,纷纷将自己摊子上的灯笼、脂粉等物往段灼面前凑,估计是方才见他连那样的次货都心动,又不差银子,也想从中捞一笔。
沈镜吾眼神一沉一扫,小贩们讪讪地收回手,扭头吹捧起摊子被踩碎的小贩的好运气。
沈镜吾拉着段灼从人群中脱身,见他还三步一回头,好笑道:“你们族里难道连这样的东西都没有?你的眼珠子都要黏在上面了。”
“他说那上头是水波纹,寓意一帆风顺无病无灾,我想买来送你。”段灼神情认真,“族里的东西我不能动,若我的族人苏醒,他们需要银子,我身上只有那袋金瓜子,没有其他东西能送给你。”
沈镜吾侧头看他,他的眼神如往常一样清澈,并无一丝旖旎暧昧。
最终,沈镜吾还是回头,将那两块玉佩一块儿买下,只花了二十两银子。
段灼捧着那块小贩说称他的玉佩来回翻看,眉宇间笼罩着愉悦的神采,嘴角的笑一直挂着。
“这是什么树,上面还有三朵小花。”段灼好奇地问。
沈镜吾扫了一眼,漫不经心地道:“那是海棠。”
“海棠,海棠。”段灼默默念着这两个字,嘴角的笑意忽然淡下去了。
他眼中似乎出现一个漩涡,从漩涡中喷出一段记忆让他感到阵阵心悸,等他想要回忆时却什么也没记起来。
本来只打算写赔点银子,但这个小贩戏好多。
果然,戏是抢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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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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