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很快便到了医馆,昨日来去匆忙,还没好好打量过医馆的匾额,如今抬眼一瞧,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横在檐下,上书保康堂,两边各有一列小字,右边写着明祐十八年春,左边写着秦本昌并加盖了他的私印。
沈镜吾瞳孔一缩,竟然又是秦本昌,未免也太巧了。
明祐十八年是前年,那时秦本昌已是知府,由知府亲笔赐匾,必定是做了一件对全城百姓都有益的大好事,只是,就安大夫那个医术,他行吗?
沈镜吾不再多想,带着段灼入内。
医馆内恰好有人看诊,抓药的伙计让二人稍等片刻,又埋头继续抓药。
沈镜吾看着柜台上高高的两摞油纸包好的药包,不禁挑眉,这医馆瞧着看诊的人不多,要抓配的药包倒是不少。
他坐了片刻,屏风后一直传来细微的人语,便又起身绕着正堂走了两圈,最后视线被左边捣药的药童引去。
药童背对着他们,从背影看似乎只有五六岁,身上穿着厚棉衣,脖子上围着一条已经快成菜色的围脖。
他小小的身子坐在矮凳上,双手握着一根石杵,以极其规律的节奏和始终不变的力道将药臼中的干草药捣碎,室内也回荡着“锵锵锵”的声音。
段灼一路上都在摩梭那块海棠玉佩,进了医馆也不曾放下,短短片刻便将玉佩表面摸得泛光,见沈镜吾站定,视线只盯着一处,他凑上去好奇地问道:“你在看什么?”
沈镜吾并未扭头看他,“你看这孩子。”
段灼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眉头也跟着皱起,“奇怪,他的耳朵怎么泛着青色?”
沈镜吾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让段灼很是开心,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道:“他个子小,连石杵都要两只手才能握住,可见他力气不大,按理说他捣药会越来越累,总要歇息一会儿缓缓力气,可他一下一下,好似感觉不到疲累。”
说完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沈镜吾,脸上写满了“求夸”二字。
沈镜吾跟逗小狗似的拍了拍他,扬唇一笑,“说对了,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就心性未定,却能坐在这儿不知疲倦似的捣药,还有着用不完的力气。”
他迈着步子走到药童身后,颀长的身形挡住了好大一片光,恰好将药童笼罩在一片阴影里,可药童连头都没抬,仍旧在捣药。
他又绕到了药童前方,药童还是没抬头。
段灼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见他似乎想让药童有所反应,便问了句:“哎,你捣的是什么药啊?”
药童好似聋了般,仍旧低着头,专心捣药。
就在段灼倾身想拍一拍药童时,安大夫那边总算诊完了脉,他亲自将一名妇人送到抓配药材的柜台,冲伙计嘱咐了句,然后对着二人招呼道:“二位公子,来诊脉吧。”
段灼收回伸到一半的手,随着沈镜吾走到屏风后,自觉地坐下,将自己的手搁在脉枕上。
安大夫眼神一闪,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能再次摸到虚嶷族的脉象。
他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搭上段灼的脉,嘴上振振有词:“你们昨日不是来过了吗,怎么,没找到安君尚?”
沈镜吾眸光意味不明,既然记得他们二人昨日来过,现下又为何要再诊一次脉?
“昨日走的急,忘了问问你那位安公子家住何处,相貌如何,不如这样,我用十两银子买安公子的一张画像,我也好拿着画像寻人,如何?”沈镜吾道。
安大夫眯眼笑了两声,用空着的手捋了捋自己的羊角胡,摇头道:“公子,我老头子还不缺这十两银子。”
沈镜吾目露精光,这话就是有得谈,只是他给的价,安大夫不满意。
“那您想要什么?我尽力而为。”沈镜吾冲他颔首。
“哈哈,这样吧,我这个医馆缺个捣药的药童,你让这位公子在我这住下,为我干一个月的活,我便帮你找到安君尚。”安大夫笑眯眯的,似乎确定他会答应。
沈镜吾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目光落在安大夫还搭在段灼腕间的手,心中怪异更甚。这安大夫似乎,对段灼有点儿什么心思?
他微微侧头,想到在左室捣药的药童,那不会是被安大夫弄成那样的吧?他要是把段灼留在这儿,下回来是不是就会看见那样的段灼了?一个不知疲倦、丢失五感的废人?
段灼听见安大夫的话,心已经提到了嗓子口,连安大夫在他腕间始终没移开的手都忽略了,紧张不已地抬头看向沈镜吾,另一只手紧捏住海棠玉佩,指尖泛白。
沈镜吾与他对视一眼,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提着段灼的后领让他起身,不屑道:“安大夫,那便不必了,不过是找一个人,我若是大把大把的银子撒下去,难不成还能找不到?”
安大夫下意识想抓住从指尖划走的脉象,却抓了个空,他面色沉下来,哼笑一声,“年轻人就是气盛,那你便去找吧,说不定最后你还是得来求我。”
“你有这说话功夫,不如好好给你的小药童诊个脉吧。”沈镜吾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拽着段灼走出医馆。
二人大步离开,没注意到原本毫无反应的药童扭头看了他们一眼,他生得唇红齿白,粉雕玉琢,面上毫无表情,只是一边的眼珠泛着骇人的红色,另一边竟只剩个空眼眶。
回客栈的路上,段灼每走两步便要瞥一眼沈镜吾,唇边还挂着一抹笑。
“看什么?”沈镜吾问。
段灼摇摇头,视线看向前方,刚走两步又忍不住瞥了他一眼,这回开口了,“我以为你会将我留在那儿。”
沈镜吾先是微微吃了一惊,然后无奈地笑笑,“我们是朋友,又不是主仆,我怎么能把你留在那儿,你没瞧见那个药童什么样吗,我把你留下,说不定过几日你就变成那副样子了,难道我在你心里是这么没心肝的东西?”
段灼也跟着笑,他唇边笑意久久不散,连眼角眉梢都透着愉悦的神色。
“傻子。”沈镜吾轻叹一声。
这一遭倒让他们二人亲近了不少,他一路上只将段灼看作累赘和钱袋子,也没给他几个好脸色,不想对方倒是这么信任他。难道这就是还没被世俗玷污了的赤子之心吗?未免太傻了点。
“傻子。”他再次道。
“我不傻。”段灼认真道。
沈镜吾散漫地点点头,语气极其敷衍,“嗯嗯嗯,你不傻。”
段灼气闷不已,但指尖一触到那块海棠玉佩,他心里的气便散干净了,仍旧喜滋滋地摩挲着那块玉佩。
“哎,我们在铺子偶遇时,你说你的族人会复活?还说机遇就在我的腹中?”沈镜吾边走边问。
段灼脚步一顿,小心地看了他一眼,支吾道:“有吗,你记错了吧?”
沈镜吾停住,原本只是觉得一路无言有些沉闷,随意问问罢了,可现下观段灼心虚的神色,倒是让他起了刨根问底的心思。
段灼被他深深的一眼看得越发心虚,本就不擅长掩藏情绪的他只能垂首躲避沈镜吾的视线,却也显得更加理亏。
沈镜吾笑了一声,笑声中带着一丝凉意,他速度极快地伸手,一把从段灼手中夺过海棠玉佩,用平淡的声音道:“你既不说,那便算了,这块玉佩我也不想送你了。”
段灼怔忪了一瞬,仅这一瞬的功夫,沈镜吾便催动异能,脚下生风,走出去很长一段路。
段灼急得不行,额头上甚至冒出了一层细汗,他推开熙攘的人群,惹得几声咒骂,但他丝毫不顾,朝眼中那个背影追去。
“别丢下我,哥哥,别丢下我。”他嗫嚅着,声音干涸而嘶哑。
沈镜吾仅用了一瞬异能,便停下等着段灼追上来,可他万万没想到,段灼径直越过他,步伐匆急地向前去,擦肩而过的那一刻,他看见了段灼脸上明显的慌乱与绝望,整个人好似陷入疯魔。
怎么回事?
沈镜吾神情愕然,很快回神,朝着段灼追去,等他到了段灼身后,一手搭上段灼的肩试图将他叫停,段灼却倏地抬手躲开他的钳制,嘴里还喊道:“滚开!”语气是沈镜吾从未见过的狂怒与暴戾。
沈镜吾无法,动作迅疾地将段灼的双手向后反扣住,一只手握住他交叠在一起的手腕,将那块海棠玉佩在他面前晃了晃。
段灼渐渐安静下来,用一双泛红的眼睛盯着他,声音颤抖,“你总是丢下我。”
沈镜吾已经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松开手,将海棠玉佩塞回段灼手中,安慰道:“我跟你说笑呢,没丢下你。”
段灼眼眶越来越红,眼圈肿胀,眼底也漫上一层水雾,眼见二人周遭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沈镜吾拉着他躲进了旁边的青砖小巷。
小巷是条死路,只巷口躺着两个头发乱糟糟的、脸上黑漆漆的小乞儿,见二人走进小巷,小乞儿对视一眼,立即将贴墙放的一块长木板横在巷口,准备等着二人出来时敲一笔。
沈镜吾一直拉着他走到小巷尽头才停住脚步,眼含探究地将他打量了一番,“你方才是怎么了?”
不想短短几步路的功夫,段灼已恢复成平时的模样,看不见一丝一毫方才的疯魔之色。
他莫名道:“我好好的啊。”
“你。”沈镜吾惊愕不已,“你不记得了?”
段灼更加莫名,“我怎么了?”
“没事。”沈镜吾随意地摆摆手,心里头反复回想段灼方才的神情与语气,难不成他把段灼刺激得人格分裂了?
造孽啊。
沈镜吾长叹一声,再看段灼时满是慈爱之色,语气也不由得缓和,“既然没事,那就回客栈吧,夜里还有一场仗要打呢。”
段灼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欣然接受沈镜吾对他忽然和缓的态度。
二人先后走出青砖巷子,却在巷口碰见两个小“土匪”。
那两个小乞儿一人手中握着一把木制红缨枪,一人手中握着把没箭的弓弩,弓弩上架着一根磨尖了的树枝,他们对着二人一字排开,稍长些的小乞儿瞪着二人,压低自己稚嫩的语气,道:“此路是我开,要想把路过,留下买路财!”
“不给银子别想走!”另一个小乞儿大喊。
二人:……
沈镜吾与段灼对视一眼,又一齐扭头看着二人,他们长得高大,对两个孩子来说如高塔一般。
两个小乞儿忍不住往后退了一小步,又似乎觉得丢了脸面,拿着红缨枪的小乞儿将枪头对着二人,虚空戳了两下给自己壮胆。
“听见了吗!不拿出银子,不让你们走!”
“赶紧的,拿银子!!”
哥哥是个伏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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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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