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疑心自己是不是在尘世待久了,总是把人心看黑,这人其实是个热心肠,否则怎么愿意帮自己这个忙,正当他想道谢时,送葬人却以拳抵唇轻咳两声,纵然如此还是被赵天看见了他嘴角压不下的笑意。
赵天:?
“你为何要帮我这个忙?”他问。
送葬人不耐烦地斜睨他一眼,“等你回去了,长老们便会知道,他们当初的决定是错的,我才是最适合天枢这个位子的人!”话中更是带着难以掩饰的自得之意。
赵天:……
他没想到都过了二十多年,一切早已尘埃落定,这人竟还没放下当年的事,其争强好胜之心让他叹服。
“近日可有人回族地?”赵天问。
送葬人正将手放在棺木边沿来回滑动,忽地“嘶”一声,也不先将掌心的毛刺拔出来,反倒拿起锥子磨了两下,漫不经心地回道:“你运气好,正好有两个人,夜里悄悄地带着你的人来吧。”
若是夜里就入棺,兴许明日就能启程了,这人为了让长老尽快后悔还真是不遗余力啊。赵天思忖到这儿,向他行了个礼,道:“多谢。”
送葬人往旁边挪了一步,躲开他的行礼,嘴里嘀咕道:“可别,我又不是为了你。”惹得赵天哭笑不得。
夜里,赵天虽然武功尽失,外貌也有所变化,好歹身子还算强健,背着云娘一路疾行到了棺材铺。
铺子里除了送葬人还坐着两个人,恰好是白日里打他们身旁跑过的那两个老头,一见到赵天便齐齐起身笑脸相迎。
送葬人打断几人还没开始的寒暄,拍了拍身旁的棺木,冲他招呼道:“来,把人放进去。”
赵天语气一滞,“现在就入棺?”
“自然,再与你说两句,你也该进去了。”送葬人语气极为不耐。
两个老头面面相觑,觉得他的话太不客气,赵天倒没觉得他的语气有何不妥,将背上的云娘先放在躺椅上,再小心地抱进棺木中,还将躺椅上的软枕也顺走了。
“哎,那个似乎是我的东西吧?”送葬人斜倚着棺材。
赵天理直气壮地回道:“是你的,我借走使使。”
送葬人微眯眼睛,凝视着赵天的脸,看了半天也没见他露出心虚的神色,差点给自己气了个倒仰,最后扭头“哼”了一声,眼不见为净,将视线落在旁边始终规矩站着的两老头身上。
“夜里叫你们来,是想说明一事,本来你们俩只能有一个回族地,现下都能回去,只是得挤挤。”送葬人缓缓说道。
二人再次对视一眼,不明白他说的挤挤是什么意思。
送葬人继续道:“意思就是,你们俩进一个棺材,另外一个棺材腾出来,给天枢大人用。”
“天枢大人?”
“天枢大人不是知道回去的路吗?”
二人又齐齐看向赵天,神色各异,一个满是惊喜之色,一个却带着犹疑之色。
但天枢二字代表着族内至高的不容置疑的威严,赵天仅淡淡的一眼,那二人便兀自闭嘴,连连点头答应。
送葬人看着他们没出息的样子,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既然应下了,回去准备准备就该死了。”
“是是。”二人不再多问,总之能回去就是好事,略一颔首便匆忙离开。
待人走后,送葬人踱着步子到了棺木前,见赵天弯着腰替里面的女子整理仪容,语气幽幽地道:“天枢大人原是个痴情的。”
这话一听便觉得阴阳怪气,但赵天并未在意,他只当送葬人是二十多年前输给自己的怒气一直积累到了几日,如今只是被刺几句,不痛不痒的。
送葬人却觉得自己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吭哧吭哧地喘了两口粗气,生硬地开口道:“药在桌上,天亮前你吃了药躺进去。”
然后一甩袖子进屋,但他身穿的是窄袖的短打,这一甩手只带起一阵风,并未如他所想的那般显□□人的气势。
赵天感受到身后有一阵细微的风声,一回头,只见送葬人逃也似的飞快进了后屋。
是个莫名其妙的人。赵天如此忖道。
停放在屋内的两架棺木与他白日里见过的极其相似,上头的纹饰都已雕刻完毕,就连棺材正面供雕刻丧者名讳的地方都已经刻好了姓名,又用金粉描绘了一遍,想来就是那二人的名字。
云娘仍无呼吸,静静地躺在那儿,再加上发青的脸和低于常人的冰冷的肌肤,没有人会不以为这是死了多日的女尸。
赵天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庞,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法子,他要带着云娘回族地,可又不能让她觉察到回去的路,只得让掌柜在云娘的饭里加了些东西,这也是所有族人在回族地之前必须吃下肚的假死药,便是以防有人被外族人蒙骗,将其带回族地,致使全族人处于危险之中。
回去的路除了七星侍卫与长老,也只有送葬人才知晓,但其中机关重重,若他武功在身,自己带着云娘回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
赵天叹息一声,拿起一块手掌厚的隔板,费力插进棺木中已经预留好的位置,然后自己将桌上的假死药一饮而尽,趁脑袋发晕之前躺进棺木。
翌日。
知县一觉睡醒,便听手下人来报,本县仅存的两位长寿老人前后脚离世,他恍惚一阵,连早膳也没用便赶至二人府中慰问。
自己政绩的活招牌没了!
他一路上神色变换,每每想起这一茬,便忍不住咬牙暗恨。这二人活得越久,越能说明自己政绩清明,将全县上下治理得极好,否则哪能舒心得活到八十几,可现在,正值调任的关口,自己的活招牌没了!还一死死俩!
他满脸沉痛,旁人还当他爱民如子,满口夸耀,谁能想到他进了府,只敷衍地插了三根香,往火盆里扔了几张纸钱就匆匆离去,到了下一户也是如此。
等他从外头转了一圈回府,日头已经到了头顶,饿了一早上的知县越发不耐,此时却又有人来报,县里那家阴森森的客栈掌柜报官说住宿的一男一女消失不见了。
知县嚼着手中热乎的肉饼,呵呵笑了两声,“那地方还有人去住呢,不是咱们县里人吧?没了就没了呗,既然不是咱们县里的人,那就不关咱们的事。”
于是等龙卫追到七避县,却怎么也没发现赵天二人的踪迹,不得已找上知县询问。
知县大惊,要是自己当时派人追查此事,说不得就在陛下面前露脸了,可现在不仅没露脸,反倒可能给他治罪,想通这一点的知县越发不敢说出实话,只惊讶地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又热情地询问龙卫自己要做些什么。
等龙卫走后,他将那时禀报此事的人一一封口,又派人去客栈告诫掌柜千万不要乱说话,如此总算安心了。
等消息传回周帝耳朵里,他拧着眉头在窗边站了好一会儿,看着天穹翻滚的浓浓黑云,问道:“人不见了?”
龙玖恭敬地站在他后侧,埋头道:“是,那几日恰好有两列送葬的队伍,死者是县里两个八十多的老人,出生文牒都有,应当不是隐族人。”
“尸身呢?”
“那处流行火葬,尸身烧得只剩骨头,我已开棺验过,确实是两个男子的骨头。”
周帝应了一声,又沉吟道:“既如此,把整个县围了,要是有丧事,你私下开棺验尸,务必把头砍了。”
他语气平淡,丝毫没有亵渎尸身的惧意,在旁的朱全将头埋得极低,死死握住手里的拂尘,以此掩饰自己颤抖的手。
***
再说宗朔这边,他醒时沈镜吾还在熟睡,直到他穿戴好都没醒,便也歇了临行前缠绵的心思,径直去找周禧了。
周禧相当诧异,她以为国师怎么着也得待个两三天才会启程,抑或是要自己三催四请才会动身,再过分点儿说不得还会和自己打一架,不想这么轻易就同她一道回京都了,那父皇为何要让自己来请,一道口谕不就行了吗。不过父皇确实下了口谕,只是这口谕却是下给自己的。
于是宗朔带着摇光,周禧带着雷显,四人四马疾驰出城。
过了一个时辰,摇光不见了,宗朔称他去草丛里方便方便,又过了一个时辰,雷显也不见了,周禧是一样的说辞,称他去草丛里方便方便。
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继续赶路,只是一路沉默。
周禧与宗朔一向是没什么交情的,不过在年幼时她也如京都贵女一般对宗朔少女怀春,不为别的,只因宗朔俊美无俦的面容和生人勿近的气质。
但自从她领命前往西北,她每日面对的是漫天的血雨和满地残缺的身躯,听见的是呼啸的冲杀声和箭矢的破空声,什么少女怀春,什么挑选夫婿,种种心思都被西北边境绽开的如火般的朝霞覆盖,再加之后来被封皇太女,给她带来的不是无上尊荣,反倒是永无止境的试探。
如今再与宗朔走在一条路上,她的心格外平静。
宗朔等了一路,也没等到周禧与自己套近乎,便单刀直入地问道:“你想不想登基?”
周禧:!?
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她扭头四处察看,确认这条路上只有他们二人,好歹松了口气,气松到一半又听宗朔问:“你想不想当皇帝?”
语气之平淡就好似问自己晚膳想吃什么。
周禧倾身想凑到宗朔耳边说话,却见他冷着张脸往左扯了扯缰绳,与自己又离远了些,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两句,压低声音道:“国师!这话不可再说!我只当没听见!”
宗朔冷嗤一声,“既然你不想,我便去问问三皇子。”
“慢着!”周禧喝道,眼神锐利无比,直直地射向宗朔,似乎是想在他身上射出一个洞。
这世上会有人不想当皇帝吗?更何况她现在离那把椅子只差一步。
宗朔看出她心中所想,又道:“既如此,我帮你坐上那个位子。”
周禧沉默良久,思索着其中利弊,若是有国师相助,便等同于得到了隐族全族的助力,再加之父皇对国师的信任,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能使自己在这条路上走得更顺畅。至于弊端,似乎……没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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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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