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什么意思？”沈镜吾眯着眼问，他虽然觉得这两个孩子可怜，可并不意味着他乐意被逼着应下自己不想答应的事。
元劲敏锐地察觉到了沈镜吾的不快，下意识将原本打好的试图以情动人的腹稿抛开，也不敢再隐瞒自己的心思，又磕了一个头才道：“公子，元劲不敢奢求公子收我们兄弟二人为徒，只求公子将我弟弟带在身边，哪怕是做一个奴才，给他一口饭吃就行。”
沈镜吾捏了捏眉心，事情哪有这么简单，等他找到安君尚回了岩城，自己还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呢，哪还能在身边带着个奶娃娃。
他不欲再与元劲讨论这件事，拿过段灼手中的棉衣，分别盖在二人身上，直接问道：“我托你办的事如何了？”
元劲心知若自己再纠缠下去，只怕会让公子彻底厌烦，便拉着元贞起身，拱手道：“公子，这三日我让他们四处打听，有了一点眉目，有人打听到很多年前，公子要找的安君尚差点治死人，是保康堂的安大夫出手施救，之后那人就不再行医，只沉迷烟花柳巷，还有人打听到他之前每隔七日便会出城，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不过最近不见他出城，以往经常能遇见他的人都说已经有十来日没见过他了。”
这对沈镜吾来说并不算好消息，自己到顺城才不过四日，安君尚却已经消失于人前有十来日了。
“还有吗？”他皱着眉问道。
元劲继续道：“有人看见安君尚某日出城没过多久，就着急忙慌地跑回来，一直跑回家中，但不到一个时辰又出城了，有人好奇就跟了上去，发现他一路不停地往山上跑，最后消失于林间。”
“这事儿是最近发生的还是以前的事儿？”
元劲想了想，语气肯定地道：“就在他消失之前。另外，我还打探到他与安氏医馆的安大夫不和，二人虽住在一个宅子里，但每日都不怎么碰面。”
沈镜吾被挑起了兴趣，一边的眉梢高高扬起，调笑道：“厉害啊，这都能被你打探出来？”
得了一句夸赞，元劲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连忙抿了抿唇，务必让自己看起来稳重些，又故作深沉地以拳抵唇咳嗽一声，“那位安大夫是安家的旁支，因于医道上颇有天分，被当时的安太医领回家中。那个宅子是安君尚祖上传下来的，但不知怎么的，到他这一代就变成了谁能传承安氏的医术，这宅子就归谁，他们二人的关系也变得水火不容。
“安君尚那回差点医死人，几乎闹得满城皆知，连当时的知府都惊动了，安大夫想霸占宅子赶走安君尚，求知府判决，不过知府没搭理他，后来新知府上任不久，有一个县突发洪灾死了不少人，还闹出了疫病，在满城大夫人人自危时，是安大夫自请前去医治，唯一的要求是若能治好，求知府将宅子赐给他，他呕心沥血日夜不停地研制新药，总算将疫病除去，知府有感于他的义举，亲笔写了一块牌匾，也答应遵守承诺把宅子赐给他……”
元劲咽了口口水，正当他想继续往下说时，巷口突然跳出来一个胡子拉碴的男子，指着沈镜吾与段灼的鼻子大骂道：“好哇！可算让我逮着了，你们两个是什么人！是不是想偷孩子！我告诉你们，光天白日，莫行不义之事！”
说着，他两步跑上前，将元劲二人护在身后，恶狠狠地瞪着沈镜吾，还往他脚边啐了一口。
沈镜吾嫌恶地躲过那一口浓痰，皱眉看着面前的男子，语气不善地道：“你是谁？”
男子冷哼一声，只装作没听见的样子，两只手一左一右拉着元劲兄弟俩，准备绕过沈镜吾二人离开。
沈镜吾伸出一只手拦住他们，宽大的袖摆随着他的动作前后晃荡，其上的金丝折射出几缕刺眼的光线，让男子眯了眯眼。
元劲身形瘦小，连力气也小，怎么也挣不开男子握在他腕间的手，眼见二人间火星四溅，就快要一触即发，他拍打着男子的手臂，语气焦急地道：“许哥，他是个好人！”
“他好什么好啊，他那是拿银子想拐走你呢，就你傻兮兮的。”许哥恨铁不成钢地戳了几下元劲的脑门，转头又语气凶狠地对沈镜吾道：“小子，我劝你识相点，赶紧给我让开，否则——”他挥了挥拳头。
沈镜吾眼尖地瞧见他的手背上有一大片被火烧过的疤痕，一直蔓延到颈间。
一直在旁不曾开口的段灼察觉到沈镜吾的视线，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他一边脸上也有疤。”
因着男子一直是正面与自己相对，沈镜吾还真没注意到男子的脸侧乃至耳后都有着一片斑驳的疤痕，疤痕起伏不平，远远瞧着就像长了一片肉瘤，很是吓人。
不过在场几人均没有露出异样，元劲两兄弟早已习惯，沈镜吾上辈子什么恶心样的丧尸没见过，也不觉得有多吓人，倒是段灼同样神情平淡，惹得沈镜吾扭头看了他一眼。
“你就是许哥？”沈镜吾转过头来，悠悠问道。
许哥没想到他竟认识自己，步子一顿，警惕地将元劲二人拉到自己身后，一张脸紧绷着，神情凝重，“你们到底是谁？”
沈镜吾还未开口，元劲便抢着答道：“许哥，他是个好人！他给了我银子，让我帮忙找人的！他真的是个好人！你瞧，我身上的衣裳就是他给我的！”他抓着许哥的袖子，表情急切。
“他是师父！师父！”元贞欢快地道。
“什么狗屁师父。”许哥低声咕哝一句，又扫了一眼沈镜吾，“既这样，那就当误会一场，他们只是两个孩子，帮不了你，我带着他们先走了。”语气虽僵但已经缓和了不少。
不过沈镜吾并未任由他们离开，他同方才一样，伸直手臂挡在他们面前。若是他没碰见这位许哥，也许还能将保康堂那个药童的事抛在脑后，可现下既然撞到他面前了，他免不得要管一管。
“你什么意思？”许哥眼神阴沉地瞪着他。
“我只是好奇许哥的身份。”沈镜吾绕着他们走了一圈，其间多次上下打量，这不怀好意的目光让许哥越发警惕，将元劲两兄弟护在怀里。
沈镜吾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了，根据上回元劲说的话可知，这位许哥并不是个好人，还很可能是个人贩子，可现下他又怎么会跳出来，还护着元劲他们。
“听说，许哥手底下有很多乞儿？”
“那又如何？”
沈镜吾低头笑了两声，抬眸时眼神变得无比锐利，直勾勾地盯着许哥，“我又听说，乞儿只有向许哥缴纳乞讨来的财物，才能换来一个被领走的机会？”
“怎么？你觉得我做的不对？”许哥的语气辨不出悲喜，他抬头与沈镜吾对视，眼神冷峻。
沈镜吾耸了耸肩，“对错与否，我不评判，但你能确定领走那些孩子的人家都是好人吗？你能确定那些孩子会比沿街乞讨过得好吗？你能确定那些孩子都能平安长大吗？”
“我……”许哥哑了，他明明是能确定的，那些人家他私下都一一查过，均是家世清白的好人家，虽说不是大富，可给孩子一口饭吃是没问题的。但在沈镜吾的连番追问之下，他哑了，他张了张嘴，又无声地闭上，那句他能确定怎么也吐不出来。
“其他孩子不说，只说保康堂的小文，是叫这个名字吧？”沈镜吾向元劲递了个探寻的眼神，待元劲点点头，他继续道：“你可有去看过小文？”
要是提起别的孩子，许哥兴许还真不知道，但说起小文，他顿时变得理直气壮，直言道：“小子，你知不知道保康堂是什么人开的？那可是太医的后人，来找我时指明了是要找个药童，往后还能传他医术，怎么可能会欺负小文。”说到最后，他不屑地嗤了一声。
“那我们便去看一看吧。”沈镜吾微微一笑。
“去就去。”许哥蹲下身，与元劲两兄弟平视，捏了捏元贞的肉脸，又从怀中掏出两个铜板塞给元劲，“你们俩呀就待在这儿，别乱跑，天黑就回来，别老是和什么不知底细的人搭话，喏，元劲，你拿着这两文钱去买肉包子，别给你弟弟吃，他胖得我都快抱不动了，你自己吃，不准把这两文钱带回来，听明白了没有？”
沈镜吾和段灼已经走到巷口，听见这番交代又齐齐回头。
段灼看着这一幕，眉心微动，凑近道：“我怎么觉着他像个好人？”
沈镜吾眉头微蹙，谁说不是呢，从这人突然跳出来那一刻起，就一直护在元劲元贞面前，全然不像元劲口中的见钱眼开的人贩子模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待许哥交代完，三人向保康堂行去。
三人并排走在一起，沈镜吾也瞧清楚了许哥脸上的烧伤，除了脸，他露出的所有肌肤都是大片的凹凸不平，而他的脸细看之下也与常人不同，颧骨高高地凸起，脸颊两侧的皮肉像是被什么东西拉上去，导致整张脸紧绷着，却并无岁月的痕迹，只额头有几道深深的抬头纹。
这时，沿街追跑打闹的几个五六岁的孩童手拉着手，在三人身边围成半个圈，大声喊着：“是丑奴儿！丑奴儿，没饭吃，做乞丐，被狗追，想要逃，一不小心摔成个，大！乌！龟！”
许哥面色不改，自顾迈步，沈镜吾视线飘向他，道：“他们说的是你？”
“不是我难道是你们？”他横了一眼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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