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沈镜吾将脸埋进宗朔的怀中，听着他让人心安的心跳声，又猛地抬头，一脸焦急地道：“大人，不能放任底下的怪物自生自灭，一定要杀了它们！否则天地间会有一场浩劫！快去！”
他说完这一长串话，整个人好似被抽干了力气，又软趴趴地倒回宗朔怀中，鼻翼轻微翕动，看着便很虚弱。
宗朔一手抚着他的脸，眉宇间带着消不去的焦急，又轻轻在他唇角啄了一下，安慰道：“别怕，我去杀了它们。”
沈镜吾几不可察地点头，他实在没有力气，如今宗朔又在身边，他整个人更加放松，仿佛下一秒就会失去意识，但他还惦念着下方的怪物，强撑着说道：“带我一起去，你不知道它们的弱点。”
宗朔垂眸与他对视片刻，终究拗不过他执拗的眼神，妥协道：“好。”
说着，他脱下自己的外袍将沈镜吾裹住，抱着他跃到坑边，同时用内力撑起一道屏障，抵挡外头的寒风凉雨。
沈镜吾这才看清了自己是如何出来的，他双眼瞪得圆圆的，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大坑和不远处足有六七米高的石屋，一脸骇然，对宗朔的实力也有了更近一步的认识。
一道电弧伴随着鞭鸣炸响在天边，让坑里的怪物越发躁动，它们在坑底互相推搡着，一股难以忍耐的腥臭气从底下蔓延上来，让宗朔不适地别过头。
沈镜吾目不转睛地盯着下方，经过不夜宫后院那一遭，这样的味道对他来说已经不算什么，借着又一道电弧的亮光，他总算看清了怪物的全貌。
是人，却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它们全身**，有男有女，外表同人一样，五官俱全，但双眼通红，嘴中的牙好似犬齿，上下各有两颗异常地凸起、变长，使得它们不能合上嘴，这会儿正不受控制地留着涎水。
它们裸露在外的肌肤俱是青灰色，但四肢上都附着一层细小的青色鳞片，似鱼鳞又似甲鳞，从它们双手双脚上留着的长指甲来看，这些人变成这副模样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而它们的后背却有一块被雨水打湿的棕色毛发。
沈镜吾疑心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再次凝目看去，确实是一块棕色的毛发，但它们背后的毛发似乎不太一样，有长有短，有厚有薄。
宗朔见他看了好一会儿，便也跟着望去，眉头狠狠地拧起。
“你认识这些东西？”沈镜吾问道。
宗朔摇头，声音轻得发飘，“他们身上被黑色的死气缠绕，已经快要看不出本来面目，但他们身上的黑线……”他语气一顿，抬头望去，似乎真能看见缠绕的黑线，“太多太乱。”
“是因果？”沈镜吾猜测道。
可这世上真有因果吗？他第一次从宗朔口中听到因果这个词，是在黑狐首次出现的那个夜里，宗朔说黑狐身上有因果线，他不便动手，那时他便心存疑惑，这世上真有因果的存在？后来王家二老异常的死状，让他开始对因果二字半信半疑。
若真是因果，黑线那一端的人是不是也会有报应？
但宗朔神情复杂，语气犹疑地道：“不仅是因果，还有亲缘，似乎还有借寿？”
“借寿？”沈镜吾大吃一惊，“他们变成这样，是因为有人借寿？可寿命这种东西，别人怎么借的走？”
这样光怪陆离的事，沈镜吾只在妖怪奇闻中看过，却不想有朝一日竟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但不论它们身上有什么线，他都要不惜代价地除掉它们。
“大人，快动手吧，他们的弱点似乎在头部。”他迫不及待地道。
宗朔这一回也不谈什么了结因果了，他能在人将死之际，看到他们头顶以及肩头的三把火，这七人的三把火只剩头顶还燃着指甲盖大小的火，已是气数将尽，只剩一口气，可他们身上缠绕的死气竟死死地护住这把火，让他们拖着失去灵智的残躯在此苟活。这样的手段，怕是隐族才有。
他挥出一掌，掌风化为气刃，冲坑里怪物的头部而去，它们失去灵智，一切行为只遵循本能，并不知躲避危险。
锋利的气刃破空而至，它们竟还回头望来，气刃没入其中一只怪物的头部，其间蕴藏的真气瞬间爆裂开来，将它的脑袋炸得稀碎，引得其余几只怪物焦躁不已，竟一个踩在另一个身上，四五只堆叠在一起，就快要够到出来的路。
宗朔又接连挥出几掌，掌掌入肉，随即六声清脆的爆裂声响起，再一看，坑底只剩七具无头尸体。
沈镜吾见怪物身死，总算松了一口气，紧绷的心弦一放松便被疲意侵占，歪头陷入昏睡。
而此时的沈镜吾并不知道，顺城因为他的消失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段灼与许哥带着小文从保康堂后院出来时，不见沈镜吾身影，安大夫只道他匆匆离去，段灼还当他先回了客栈，他是见过沈镜吾身手的人，也并不认为就这片刻功夫，安大夫能悄无声息地制服沈镜吾，便带着许哥等人离开。
安大夫怎么也没想到，虚嶷族的雪猴，竟然就在保康堂的后院！瞧小文抱着雪猴熟稔的模样，怕是在后头待了好几日了！
他狠狠地剜了一眼默默望天的伙计，此时却不敢出手阻拦，要是闹开来，倒不好处理柜子里那位公子，反正这二人兄弟相称，想来那位也极有可能是虚嶷族的人吧？于是他既心痛又满意地看着几人离开。
段灼心里记挂着沈镜吾，觉得自己又被丢下了，当即就想跑回客栈当面质问，但许哥却拦住他，还没说一个字，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段灼对他是没那么多耐心的，直接问道：“你想说什么？”
许哥偷觑他两眼，咬牙问道：“小兄弟，你身上有没有银子，借我一两，我想带着小文去治病，他这眼睛……”他低头看了眼乖顺地窝在自己怀里的小文。
段灼当即就往腰间摸去，在许哥满含期盼的眼神下，他动作一顿，讪讪地收回手，连带着声音也小了，“我的银子都在哥哥那儿，要不你先跟我回客栈，他必定也肯借给你。”
跟着人上门借银子，这事儿丢人，借了自己也不一定还得起。但许哥用指腹蹭了蹭小文柔软的脸蛋，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多谢你们兄弟，你们是好人，要不是你们，小文可能就……”
他不忍再说下去，眉头皱起，显然又想到了保康堂的所作所为，鼻端吭哧吭哧喷着粗气。
等到了客栈，段灼大步流星，直奔房间，可屋内空无一人，他连床下窗外都一一看过，并未发现沈镜吾的踪迹，不由地心下一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海棠玉佩。
许哥探出一个头看向屋内，他人高马大，抱着小文和小白猴子走了一路，也不觉得累。
“公子。”许哥试探地叫了一声。
段灼回神，这才想起自己带着他们回客栈是要做什么，可沈镜吾不在客栈，银子都在他那儿，段灼又将屋内翻了个遍，也没找出一块碎银，最后呆愣地站着，与许哥失去亮光的眼神对上。
“要不，等他回来，我们把银子给你送上门？”段灼问道。
“不必了公子，方才已经是我冒昧了。”许哥将小文往上抱了抱，正欲转身离开，小白猴子却蹿进屋内，三两下就爬上段灼肩头。
许哥还当小白猴子是小文养的，如今小文被他接回来，这猴子自然也是他要养的，现下见它在段灼的一袭白衣上踩下几个黑脚印，不由地脸一黑，一边往屋内走一边赔礼道：“抱歉抱歉，公子，是我没抓住它，我这就带它走。”
段灼与肩头的雪慧对视一眼，雪慧冲他得意洋洋地一笑，嘴里“吱吱”叫着，但段灼的脸色却越发阴沉，眼里更是寒光四射。
许哥额角划下一滴冷汗，瞧这位公子的神色，似乎很是不悦，这下可好，都怪这只死猴子，朋友没交上，反倒让人不开心了。
段灼听见这话，才明白许哥误会了，冲他颔首解释道：“这是我养的，名雪慧，前几日走丢了。”
许哥脚步一顿，讪然一笑，“啊，那真是巧，既然如此，那我就带着小文先走了，日后有缘再见。”
但他怀中的小文一听要走，还不带着小白猴子一起走，登时挣扎着要下地。
这个岁数的孩子闹起来，很是磨人，哪怕许哥身形高大，也颇费了一番力气才制住小文，为他解释道：“小文乖，那是别人养的，你要是喜欢猴子，许哥给你去山上抓一只，怎么样？”
小文只盯着雪慧，跟魔怔似的嘴里念叨着：“我的，我的，我的……”
雪慧见状，也顾不得段灼了，将它背在身上的小包扯下扔给段灼，自个儿动作利落地奔到小文面前，挠着头直冲他笑。
“嘿，这小东西还挺聪明。”许哥小声道，将小文放在地上。
小文一落地便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雪慧，还倾身用脸蛋蹭着雪慧的猴脸，一派脉脉温情。
而段灼打开雪慧扔来的小包，神情好笑，说是小包，其实只是一块方寸大的手帕，也不知它是捡来的还是偷来的，里头满是金银珠宝，东西不多，但件件精品，只从做工来看就知道必定很值钱。
雪慧骄傲地回头，“吱吱吱！”
段灼无奈地摇头，顺着雪慧夸道：“多亏了你，你真是能干。”
什么玩意儿？许哥在一人一猴间来回打量，这位公子和猴子说话？这小东西还不至于聪明到能听懂人话吧？
但雪慧接下来的表现让许哥开始怀疑自己。
“吱吱吱！”
“噢，从安大夫那里偷来的。”
“吱吱吱！”
“噢，不是偷，是你捡的，还从谁家里捡了东西？”
“吱吱吱吱！”
“这些是你捡来养孩子的？你有孩子了？你是公的啊。”
“吱吱。”雪慧指着小文，一脸慈祥地笑开了。
许哥：……
这回不用段灼解释，他也明白了，这猴子是把小文当成它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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