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同恩凝视着他,指着一座树林葱郁的山,“那座山是谁家的?”
那座山在一片起伏的山峦中格外显眼,别的山虽也栽种树木,但一眼就能瞧见修缮豪华的坟包,连绵不断的树海间也有多个缺口,可那座山树木葱郁,枝叶参差,还能看见其间用青砖铺地的小径。
这样的手笔,沈同恩便以为那是秦本昌以权谋私,特地给秦家购置的,甚至想好了待会儿无论秦本昌怎么推拒,他都要把那座山拿下。
但秦本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嘴角露出一抹转瞬即逝的颇有深意的笑,语气为难地道:“沈大人,那是安家的产业,当年安太医告老还乡后就购置了那座山,如今已有近二百年了。”
沈同恩眯了眯眼,试图从秦本昌脸上找出心虚的神色,但秦本昌连眼睛都没眨几下,仍旧是一副为难的样子。
“沈大人,你想让祖坟被烧的百姓将坟迁到那座山?不是我不帮你,安家人历代从医,前些年还治好了三明县的疫病,真真是劳苦功高,您这一来就要人家把私产分出一半,人家怎么肯?”言罢,秦本昌悠悠地叹了口气。
这老狐狸,沈同恩冷笑一声,并没接话,反而冲众人抬了抬下巴,道:“村长、知县都请出来,随这二人去山上看看位置如何,你们跟着秦大人的人去城里将安家人请过来。”他点了几名侍卫,又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去。
秦本昌见他不接自己的话茬,直接下令了,便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既然沈大人执意如此,那我也只能听从了。”
然后扭头对站在他后方的小厮吩咐道:“带着这几位侍卫小哥去将安大夫请来。”
几人离开后,人群中响起几道不和谐的声音。
“这不是逼着安大夫送地吗,哪有这样的?”
“就是啊,安大夫都是半只脚入土的人了,还要受这样的欺负。”
“叔,咱们这样闹下去,是不是不好收场?”
“你还是担心担心你爹的魂有没有地方落脚吧,又不是我们逼着那位大人下令的。”
有人觉得不好,有人觉得行,但不论他们怎么想怎么议论,都改变不了沈同恩的心意。
不过陈显荣冲沈同恩狠狠瞪了一眼,又微微摇头,似是很不满意他这样的决定,但沈同恩反倒对他咧嘴一笑,让陈显荣哼了一声后背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沈同恩知道陈老是在担心自己,这件事若传回京都,是个实打实的把柄,言官怕是会参他品行不端,竟强买强卖。
他想了想,又拊掌三下,引来众人注意,扬眉道:“若是安家人肯让出一半,那买山的钱就由村县各户共同承担,若是不肯,我再给你们两个选择,第一,我在顺城和锦城之间寻一座荒山,你们自行迁坟,第二,由下令烧山的知县以及村县各户共同出银子,将被烧的山重新修整一遍,二者各有优劣,你们自行商定。”
说完,他不顾人群骤然而起的喧哗声,跃下马车,凑到陈显荣面前,笑嘻嘻地道:“陈老,这下你可放心了吧?”
陈显荣斜睨他一眼,嘴上的两撇胡须抖了抖,“你啊,真是——”他摇摇头,压低声音问道:“你如此着急,是那个少年出事了?”
沈同恩毫不意外陈老已经猜出了镜吾的身份,毕竟他从没在陈老面前遮掩。
他点点头,也没细说,只缓缓道:“我要进城。”
陈显荣见状也不再多问,进城,确实也是他们眼下的第一要事,谁能想到京都来查劫银案的一众官员,会被堵在城外近三日。
“不过,你忘了一个人。”陈显荣意有所指。
沈同恩立即心领神会,恰好此时换了套衣衫的三皇子从营帐中出来。
他也是倒霉,本想着在民众面前露露脸,表现自己爱民如子的心,奈何那时恰好两拨人动起了手,其中一边人将昨夜剩下的米粥奋力扬了出去,在中间劝架的三皇子首当其冲,被兜了满头满身的米粥,他还来不及发怒,两边人就缠在一起,一拳一拳地往对方身上砸,好在他的贴身侍卫还算有眼色,立即将他拉了出来。
沈同恩走到三皇子面前,两手贴在腿侧,微微倾身,恭敬地道:“三殿下,陈老已发话,为这些百姓找了座山迁坟,不过那座山是有主的,眼下正着人去城里将主人请来,问问他愿不愿意。”
三皇子平白被泼了碗米粥,内心烦躁至极,心中的不快又无法发泄出来,一听这话,口气不善地道:“天家差事,他不愿意也得愿意。”
沈同恩了然地点头,“请殿下稍待片刻,我已让人去请,若他肯的话,烧山这件事便结了,今日就能进城。”
三皇子缓和了脸色,拍了拍沈同恩的肩膀,然后又捏了捏,“沈卿,还好有你和陈老同行。”
“三殿下哪里的话。”沈同恩谦逊地道,转而又一脸正色地看着他,“不过殿下,据我所知,那座山的主人与秦知府是好友,若是他不愿意,还请殿下帮着劝说一二,让咱们能尽快将这件事了了入城。”
三皇子周身一冷,目光晦暗不明地扫过站在三步开外的秦本昌,牵起嘴角,冷冷地道:“我说了,天家差事,他不愿意也得愿意。”
沈同恩这回满意了,觉得自己上的眼药也够多了,安静地立在一旁。
人群中的喧闹声蔓延开来,一个个交头接耳,纷纷打听其余人是怎么想的。
“要是那人不让咱们迁到这座山,咱们怎么选啊?”
“傻子,咱们都不选!”
“不选?那岂不是逼着那人答应?”
“就是逼着他答应,你没听那位大人说,我们又不是白白占他的山,那是给了银子的!”
“是啊,要是咱们把坟迁去顺城和锦城的边界,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又远,路又不好走,你年节的时候怎么去祭拜?再说第二条,咱们出钱修山修路,不定修到什么时候,地里的庄稼不管了?院里的鸡鸭也不管了?让你又出钱又出力,这活给你,你干不干?”
“不干!不干!就要那座山!”
“嘘嘘,小声点,咱们是讲理的人,总之,先看看那人咋说,要是不愿意,咱们就跪到他愿意。”
三皇子耳畔全是嗡鸣的人声,脑袋隐隐作痛,这一路上吃不好睡不好,如今连城门都进不去,夜夜都睡在硬邦邦的马车或是地上,让他对秦本昌的怨气越发大了,就算他这位舅舅不能助自己一臂之力,好歹别拖后腿啊。
这时,不知从哪吹来一阵凉风,让三皇子打了个冷战,紧接着又打了个喷嚏,一众官员连忙凑过来嘘寒问暖。
所有人都没发现,秦本昌转过来的目光里突现一股不死不休的狠戾,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重归往常。
被遣去城内的人很快回来,他们一行五六人疾步穿过人群留出的一条狭窄甬道,在三皇子等人面前单膝跪下,拱手回道:“禀告殿下,我等去往安家,家中无人,府内管家小厮都不知主人去哪了,我已让人在安家守着,并把管家带回来,请殿下问话。”
三皇子满意地点头,这小子是个可造之才,知道自己才是这巡察队伍里的老大,摆摆手示意几人起来站在一旁。
管家瑟缩地躲在几人身后,见他们起身,也想跟着起身,悄悄地抬头时与三皇子冷冽的视线相对,腿登时一软,瘫倒在地,又连忙爬起,恭敬地跪倒,再不敢抬头。
三皇子的眉头蹙了一下,“你家主人好大的威风,是要我亲自去请吗?”
“王,王爷……”
三皇子连忙打断他,眉头蹙得更紧了,“我还未封王,你这样乱说话是想陷我于不忠不义之地吗?”
管家心中惊惧,整个人抖如筛糠,哭求道:“是小人是说错话了,是小人说错话了,还望殿下恕罪!”
三皇子气得鼻子都快歪了,这人也是来克自己的吧,他还什么都没说就跪地求饶,显得他既无容人之量又冷漠无情。
“你起来回话,你家主人为何不来?”三皇子暗自吸了口气,让自己的脸色缓和下来,又朝一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连忙上前,强硬地将管家搀扶起。
管家回道:“殿下,不是我家老爷不来,是他人不见了!昨夜用完晚膳老爷就回屋歇息了,整夜都没出来,可我方才敲了好半晌的门,屋内也没个回应,军爷们将门撞开,屋内也没人,可老爷确确实实昨夜一直在屋内没出来!”
言罢,他眼巴巴地望向搀扶着自己的侍卫,似是想让他说句话,以证明自己并未扯谎。
侍卫松开他,正欲拱手回话,管家没了支撑的臂膀,腿又一阵阵发软,连忙挽住侍卫的臂弯,整个人倚靠在他身上。
侍卫:……
三皇子:……没眼看。
侍卫抬了抬手臂,发现甩不开,只得深吸口气,咬着牙道:“小的进屋看过,门是里面扣上的,整间屋子只有内室的一扇窗是半掩着的,屋内并无打斗痕迹,也许是安老爷自己翻窗出去,也许是有人进屋将他掳走,小的分辨不清。”
管家插了一句,“我家老爷都是年逾古稀的人了,绝不可能自己翻窗出去。”
“那就是有人掳走了他?”三皇子的视线直直地看向秦本昌,目中无波无澜,“这事儿有趣,早不掳走,晚不掳走,偏偏在我要寻他的时候被掳走了,还如此悄无声息。”
沈同恩察觉到了这一眼,顿时目露精光。
秦本昌露出惊讶又不解的神色,上前告罪道:“殿下息怒,这件事下官一定彻查,定是城内有贼人内应,阻挠殿下查案,下官这就关闭城门,下令搜城!”
不待三皇子开口,原本放晴的天突然飘来一大片乌沉沉的云,天似乎转瞬之间就黑了下来,紧接着是一声炸雷。
“轰隆——!!!”
去往山间的几人慌忙地从山脚奔回来,一个个面容惊恐,跑得飞快,好似背后有鬼在追,有人因陡峭的沙石路还摔了一跤,在地上滚了一圈后立即起身,马不停蹄地继续往回跑。
“有妖怪!!山里有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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