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西海岸的空气带着一丝不同于国内的干燥。
李默结束了冗长而成功的商业谈判,送走了合作伙伴,站在酒店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繁华却陌生的都市,他脸上没有多少胜利的愉悦,只有一片沉静的思索。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郑勋的号码,声音低沉而直接:“医院那边,安排好了吗?”
“老板,都安排好了,随时可以过去。”郑勋的回答一如既往地高效。
李默没有耽搁,立刻驱车前往那家距离市区颇远的私立医院。阳光透过车窗,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线条。他的目的地,是宋萍当年待产的地方,也是那个被尘封的秘密开始的地方。
医院的档案室弥漫着旧纸张和陈旧消毒水混合的味道,冰冷而肃穆。在一位被“特别关照”过的档案管理员陪同下,李默和郑勋调阅了二十多年前的手术记录。
泛黄的纸张带着岁月的脆响。李默的目光锐利如鹰,快速扫过那些早已模糊的名字和日期。终于,他的指尖停在了一个名字上——吴芸。
“是她?”李默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个名字有些模糊的印象,但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不真切,他转头看向郑勋。
郑勋立刻低声汇报:“吴芸是倪深先生生前的特助,大约在您和倪小姐婚前半年左右入职倪氏,在倪先生身边只待了不到半年就离职了。时间很短,所以您印象不深。”
李默脑中瞬间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段,一个总是低着头,穿着职业套装存在感极低的年轻女人,原来是她。
郑勋继续道:“根据当年的住院记录和护士长的回忆,吴芸和宋萍夫人几乎是前后脚住进这家医院待产,两人的预产期非常接近。宋夫人顺产那天,吴芸因为胎位问题,被紧急安排了剖腹产手术。”
档案室内一片死寂,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李默的目光沉了下去,他几乎已经预见了接下来的答案,但依旧需要冰冷的文字佐证。
“宋夫人……”郑勋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她生下的,确实是个女儿。但因为脐带绕颈严重,产程过长,孩子出生时……已经是死胎。”
李默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亲耳听到这个被掩埋的残酷事实,依然让他心头一窒。他想到了倪惜未能生下的那个孩子,同样是女儿,他的女儿。
郑勋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刻刀,继续凿开那层厚厚的历史尘埃:“就在同一天,隔壁手术室,吴芸剖宫产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但在倪深和倪威两位先生的操作下,宋夫人的死胎女儿变成了‘健康的儿子’,而吴芸的亲生儿子,则被护士告知……是个死胎。”
空气仿佛凝固了。李默能想象到那个场景,刚经历剖腹产剧痛的吴芸,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自己怀胎十月的孩子,就被告知孩子已经死亡。那份瞬间从天堂坠入地狱的绝望……足以摧毁任何一个母亲。
“吴芸后来呢?”李默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一种压抑的寒意。
郑勋沉默了一瞬,用最平直却最残酷的语调陈述:“医院说吴芸得知孩子的死讯后,精神就崩溃了,后来一直抱着枕头疯疯癫癫的。没过几天,趁着护士不注意,她爬上了医院顶楼……跳了下去,当场死亡。”
档案室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窗外的阳光似乎也无法穿透这厚重的阴霾。
李默缓缓合上面前那份泛黄的档案,仿佛合上了一本沾满血泪的罪恶之书。
天衣无缝。除了那份倪深临终前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愧疚或补偿心理、秘密设立的指向倪逊的信托基金,几乎没有任何纸面档案能直接证明倪逊是倪深的血脉。除非……亲子鉴定。
走出医院档案室,坐进车里,李默靠在椅背上,闭着眼。车窗外的阳光刺眼,他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
倪深……他那位已故的岳父,倪惜心中那个或许不够温情、但至少维持着体面和底线的父亲形象,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为了家族所谓的“香火”,和兄弟倪威联手导演了这场偷天换日、践踏人伦的悲剧。一个无辜的女人被蒙在鼓里,另一个无辜的女人被逼疯、被夺子,最终绝望赴死,留下一个身份尴尬、命运多舛的倪逊。
这一切的肮脏、冷酷与罪恶,都源自倪家上一代那深不见底的**和自私。
李默睁开眼,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寒潭。他拿起手机,屏幕上是他和倪惜的合影,照片上的倪惜笑容明媚,眼神清澈。
他指尖抚过屏幕上倪惜的笑脸,心头涌起的不是愤怒,而是铺天盖地的沉重与保护欲。
不能让她知道真相。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倪惜刚刚经历了手术,甚至同样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如果再让她知道,她一直努力想要理解,甚至偶尔会怀念的父亲,竟然是这样一个为了家族“体面”可以牺牲无辜者性命,亲手制造人间惨剧的帮凶甚至主谋……她会崩溃的。
她珍视的关于父亲的最后一点念想,她对“家”这个概念残存的温暖认知,会被彻底碾碎。这份真相的残酷,远超她能承受的极限。
“郑勋。”李默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关于吴芸的一切,包括今天调阅档案的记录,全部封存。这件事,到此为止。绝不能让倪惜知道一丝一毫。”
“明白,老板。”郑勋肃然应道。
李默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异国风景,眼神却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了远方的倪惜身上。守护她此刻的安宁,比揭开血淋淋的真相更重要。即使这沉默本身,也是一种煎熬。
经过一周的出差,李默终于回到了飞鹅山。长途飞行的疲惫还刻在李默的眉宇间,他刚踏进港岛家中的玄关,甚至没来得及脱下外套,姚睿轩就像一阵风似的从客厅冲了过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兴奋、担忧和“大事不好”的复杂表情。
“舅舅!你可算回来了!”姚睿轩压低声音,语气急促,“出大事了!舅妈她打算回倪氏!”
李默解领带的手猛地顿住,锐利的目光瞬间锁住姚睿轩:“你说什么?回倪氏?”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凝。
“是啊!她说要聘我当助理呢……”姚睿轩的话说到一半,被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给打断了。
倪惜站在楼梯中段,穿着一身素净的家居服,语气谴责:“姚睿轩,你真是个大嘴巴。”
李默倏然抬头。
楼梯上的倪惜身形依然有些单薄,但背脊挺得笔直。她没有看姚睿轩,清亮的眸光直直落在李默脸上,里面没有一丝犹豫或试探,只有不容置疑的决心。
“李默,你听到了,我要回倪氏工作。”
“你身体还没养好,胡闹什么!”李默几乎是立刻反驳,眉头紧锁,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他脱下外套随手扔给旁边的佣人,大步走向楼梯下方,仰视着倪惜,试图用气势压制她突发的念头。“倪氏现在是个烂摊子,一个无底洞!你回去能做什么?把自己也搭进去吗?”
“我不是去救倪威的倪氏,也不是爸爸的倪氏。”倪惜的声音拔高了几分,清晰地回荡在挑高的大厅里,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力量,“我是去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那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属于你的?”李默下颌线条绷紧,眼神锐利如刀,“你知道操持一个濒临破产的集团需要耗费多少心血?需要面对多少豺狼虎豹?需要承担多大的压力和风险?你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他的担忧是真实的,倪氏现在就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他绝不允许倪惜靠近。
“所以说到底,你还是觉得我不行?还是觉得我该像只金丝雀一样,永远待在你精心打造的笼子里?”倪惜扶着楼梯扶手,一步步向下走,目光毫不退让地迎视着李默,“李默,你反对,真的是因为担心我的身体?还是因为……你不想让我抛头露面,不想让我走出你的掌控范围?你的控制欲,就这么强吗?”
“控制欲?”李默的瞳孔骤然一缩,像是被这个词狠狠刺了一下。他从未想过倪惜会这样解读他的保护。一股混杂着被误解的怒气和更深担忧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倪惜!你讲点道理!我只是不想看你……”
“不想看我什么?”倪惜已经走到他面前,两人隔着最后几级台阶,距离很近,气氛却剑拔弩张,“不想看我失败?还是不想看我脱离你的保护,去做一件你认为我做不到的事?”
“我是担心你的健康!”李默的声音也沉了下来,带着压抑的怒火,“你忘了你刚出院多久?忘了你还在等……”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倪惜打断他,语气决绝,“李默,我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我只是在告知你我的决定。倪氏,我必须回去。那是本该属于我的未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它被倪威彻底毁掉,更不能看着它落入旁人之手!就算它现在是个火坑,我也要跳下去把它抢回来!”
“你!”李默被她话语里的决绝堵得一时语塞。他看着眼前这张苍白却异常倔强的脸,那双眼睛里燃烧着他从未见过的火焰,那不再是过去的迷茫、依赖或隐忍,而是一种近乎孤勇的、要夺回属于自己东西的狠劲。他意识到,这不是一时冲动,她是认真的。
两人就这样对峙着,空气仿佛凝固了。
巨大的水晶吊灯投下冷白的光,将他们的身影拉长,也映照出彼此眼中无法调和的坚持与担忧。
刚才还因李默归来而有些许生气的客厅,此刻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僵冷。佣人早已识趣地退开,姚睿轩更是大气不敢出,缩在角落,只恨自己不能原地消失。
一个寸步不让,忧心忡忡却方式强硬。一个破釜沉舟,意志坚定却敏感地嗅到了“控制”的味道。谁也无法说服谁,巨大的分歧横亘在两人之间,冰冷的气氛弥漫开来,将这个华丽的家瞬间变成了一个无声的战场。
小满点火
小满害怕
小满当缩头乌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6章 爆发争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