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镜时常觉得复读这一年是一场美梦，之前幻想过的都一一实现，被爱和爱人。
高三的时间像是走沙漏，教室背后倒数的数字甚至赶不上换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已经被改成了13，棉服脱下换上春装，却并没有让人轻松多少。
“怎么了？”小小的询问声打破沉闷的氛围，随即而来的啜泣声引得周围人不安。
昨天模拟的理综刚刚发下来，排名在班长手上其他人还没看见。哭的女生是许妮妮的同桌，从对话就能听出来对方伤心的理由。
“好崩溃啊！”
“没事，成绩起起伏伏很正常。”许妮妮小声安慰着同桌，为了不影响其他同学，她哄着对方出了教室，临走前把那份成绩单压在了抽屉的最底层。
教室里依旧安静，只是紧张的学习氛围染上了些负面情绪。
“啧，烦死了。”
鄢霜月摔笔的声音有些大，引得旁边人有些不满，黄青山双手合十代替同桌道歉，然后把掉在地上的水笔盖上盖子放到她面前。
“累了就休息会儿，不要发脾气。”黄青山说。
“不想学了。”鄢霜月抓了抓头发，她的头发已经两个月没去剪，已经是可以扎起来的长度了“想上网，想谈恋爱。我们多久没放假了？”
“...不知道，怎么着得有一个月了。”黄青山也累了，放下手里的东西仰着脑袋看天花板。
“这学校真狗，就不怕学生压力太大想不开？”
大部分学生已经停下笔，似乎和两个人的状态一样，都很疲倦。
“怕啊，这不四周都封上呢嘛。”
沈中围栏都上了铁栏，天台的门上了两把钢锁，钥匙放在校长办公室的保险柜里。
“想不开又不止是只有跳楼这一种方式，喝药，割腕，上吊，那一个不比跳楼死得快。”鄢霜月翘着二郎腿，此刻她的声音不再突兀，周围也不再安静只有翻书和写字的声音。
翘着的板凳被拉了回来，黄青山表情严肃得看着对方：“你这人怎么回事儿？想法怎么能这么极端？”
“开个玩笑而已。”
“不要开这样的玩笑。”黄青山依旧严肃，语气甚至带着一丝愤怒。
“好好好我知道了。”鄢霜月识趣不再继续话题，扔下一句“尿尿”就抬脚出了教室门。
下课铃还没响，过道空荡荡的，感觉说一句话都会有回声。现在是下午六点，太阳预备落山，黄色的夕阳被铁栏割碎在地上，让这通往厕所的路不那么寂寞。
挂在教室墙后的钟还在走，高考不会因为学生的崩溃延后，可是学校会因为家长的压力放假。
“学校要放假！”
尖锐的男声打破课间休息的宁静，光听声音就能从中感受到喜悦的情绪。
“真的！？可是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高三又不放月假。”
“不是！高三也放！三天呢！”
欢呼声瞬间填满空荡荡的教室，就连霍镜也被感染，忘记高三惯例高考前本来就要放假。
“高不高兴？”霍镜坐在座位上没动，扭头拉过江夜的手。
江夜的右手还攥着笔，鼻尖戳在纸上轻点，留下不轻不重的划痕。
“高兴的，你呢？”
“我也高兴。”霍镜回答。
低头看霍镜把自己的手翻来翻去像在摊煎饼，看来是真的开心，江夜想。
激情在何屿宣布放假的那一刻高涨，像是已经经历完高考，要开始放飞自我。
“叩，叩，叩”
指关节敲击桌面发出的声音击碎了少年放飞理想的梦：“都把心收回来，高考迫在眉睫，三天假期是让你们调整心态，巩固知识，以便坐在考场时不至于事先被自己的压力击倒。我赞成大家用合理健康的方式放松一下，但请不要完全松懈。”
这话实在太耳熟了，霍镜感觉自己听过八百遍，从不同老师嘴里。
下午第二节课后三天假期开始，许多人学着电视剧里从铁栏缝隙抛下书卷。一张张白纸从楼上坠下，带着少年压抑的情绪和即将结束的青春，铁栏内是即将展翅的雄鹰，铁栏外是为片刻自由庆祝的“飘带”，这期间实在振奋人心，连霍镜也想中二一回，跟着高呼自由万岁的口号。
“现在还早，去网吧上会儿网？”黄青山坐到霍镜旁边，勾着对方肩膀开口。
江夜被何屿差使，霍镜正帮他收拾要带回家的东西：“不了吧，回去睡会儿觉。”
“啧，没出息，好不容易放假你回去睡觉？考完再睡不行？”黄青山作势把人往里推了一把，以此表示自己的不满。
“你和鄢霜月去呗，上网费我出。”
鄢霜月掐着话缝走进门，手里还提着一个粉色的纸袋：“晚上去吃火锅，下西街那家，好久没吃了馋得要命。”
“...你俩去吧，我和江夜就不去了…”真不是霍镜扫兴，实在是最近负荷太大，一下松懈他身体就特别累。
“咋滴什么活动你们都不参加，想搞独立啊？”鄢霜月是笑着说。
“就是！你买的什么？”黄青山视线被鄢霜月放在桌子上的纸袋吸引，这外包装很精致，粉色的纸盒，不是廉价的塑料纸。
“我让四班班花帮我买的，给晴晴的礼物，就她常穿的那个，特漂亮的那个小裙子。”鄢霜月说着还有些激动，把包装转正在两个人面前晃了晃。
“哦～就那个被刘主任警告不准在学校穿的那个什么，JQ是吧？”
“土鳖！人家叫JK。”
霍镜撑着脑袋看看他们，本来觉得能撑到回家再睡，现在这轻松的气氛却让他抬眼皮都困难。
“呦，回来了？有人等你等得花儿都谢了。”
鄢霜月的一句话让人清醒，霍镜睁开眼发现身边换了个人。
“那个，他俩说一会儿去上网，晚上顺道去吃饭，你怎么想？”霍镜正过身不看后桌的两人。
“等一下我要去一趟沈河那边，快的话也要晚饭时间才能回去。”江洵的通知很突然，司机已经到校门口，江夜才接到电话。
之前听江夜说过，那个养父母的亲儿子在沈河那边出差，大年三十那天晚上的那一面在霍镜印象里不是很好，因为在他的认知里，一个有孩子的家庭又怎么会对养子有多好，所以他主观上不喜欢这个哥哥。
“哦，需要我陪你去吗？”霍镜问。
“没关系，只是户籍的事，你回去等我。”
江夜还记得刚刚问过霍镜，放假最想做什么，他说“回家睡一觉。”
“...好吧。”霍镜应声后转头对后桌两人开口“听到了吧，不是我们搞特殊，真有事儿。”
“那不是正好！学委说他晚饭前能回来，那刚好回来直接去吃饭，你回去睡你的觉，睡醒起来差不多就能吃饭了，反正吃饭的地儿离你住的地方近。”鄢霜月话头很紧，完全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霍镜识趣，赶紧点头，生怕答应晚了又让江夜也跟着一起被语言“嘲讽”：“记得打电话，我怕一觉睡到明天早上。”
江夜坐车先走，网吧和出租屋方向相反，于是几个人在校门口分手。霍镜踩着人行道上的瓷砖格子，自己与自己玩儿起游戏：跳进格子算一分，踩中实线扣一分，走到尽头有五十分就去楼下超市奖励自己一瓶酸奶。他已经很熟练了，这个游戏他玩儿过无数次，记得这条路的某个瓷砖都被他踩出了裂缝。
他赢了，于是理所当然给自己买了酸奶。他站在栏杆看远处的的风景，嘴里叼着习惯三两口酸奶就见了底。突然想起他以前不爱喝酸奶，连饮料也不常喝，上高中以前都不知道可乐是什么味儿。
看着空掉酸奶盒子霍镜有些后悔，这个味道还不错，该多买一盒给江夜也尝尝。
霍镜这一觉睡得很长，也不是很安稳，他做梦了，梦里光怪陆离，内容也记不清，只是被困住很难醒过来。
是手机铃声把他从梦魇中拽了出来，拖着身体从床上坐起来至少缓了有五分钟。
“怎么打这么多个电话也不接啊，我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了！”
黄青山语气听起来很急，把电话这边的霍镜都说愣了：“睡得死，没听见。”
“服了你了……你快点收拾收拾过来，我和鄢霜月都到了。”
霍镜刚起床身体没什么力气，近洗手间洗了把冷水脸才觉得真正醒过来了：“江夜呢？他到了吗？。”
“快了，刚刚给他打电话他说马上到了，我估计比你都先到。”
“嗯，记得点鸳鸯锅。”
“...唉，等会儿，月姐有话跟你说”电话那边是餐馆嘈杂的背景音“一会儿晴晴会来，这边出租车开不进来，你在家乐福等一下她，顺便买两瓶可乐，火锅店的太贵。”
门关了，霍镜站在原地发愣，他好像忘记拿钥匙了，两秒后他又放下提着的心想江夜肯定带了。
火锅店离出租房只有十分钟的路程，偶然一次路过和江夜吃了一次后就想着肯定很合鄢霜月的口味，果不其然之后这家店在她心里排上了整个沈城餐馆前十。
霍镜怕冷，晚上套了件卫衣觉得刚刚好，出门见很多人已经换上短袖，超市门口还站了个穿短裙的女孩儿，顿时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超市开在街道交叉路口，红色的LED灯放着促销活动的字样，唐婉晴挎着包站在超市门口，样子有些局促。
两个人走近还有些尴尬，双方都不知道开口第一句应该说些什么，他们本来也不是可以自如寒暄的关系。
“等很久了？”霍镜终于开口。
唐婉晴一手攥紧单肩包的带子，一手扯了扯裙角：“没有，刚到五分钟的样子。”
霍镜点了点头，视线一直停在对方脸上：“裙子很好看。”
唐婉晴不再觉得尴尬，攥住裙角的手松开了：“谢谢。”
“我要进超市买点东西，你站在这里等我五分钟。”话说完霍镜就感觉到一丝凉意“还是去超市里面等？”
“没关系，我就在这儿等你。”唐婉晴觉得自己对霍镜的怵是骨子里自带的，就像基因似的，有人怕虫，有人怕狗，而她怕霍镜。
霍镜对情绪敏感，进了超市门后便不再强迫自己让自己看上去好相处一些，他把绷着的嘴角放松，上手揉了揉眼睛，还是觉得带着刚起床的累感。
“那几个小混混又来了。”
“是吗？唉，前几天不是有女的报警说他们骚扰吗？”
“警察还没来就被拖走了，之后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看现在这形势怕是...”
“嘭”
堆在一旁货架被撞到发出响声，两个收银员的对话被打断，她们看着一地的东西一时间被吓愣了神，等人从地上爬起来冲出门外才反应过来。
霍镜身体比脑子反应快，当隔着超市玻璃看到唐婉晴面前站了一堆人的时候，他以最快速度冲了出去，等冲出超市门口看见那张本来该遗忘的脸时，他整个人冷静下来了。
不是害怕，而是在权衡，如果自己现在出现，情况会不会变差。可惜还没等他想出最佳解决方案对方案时对方就顺着鄢霜月的视线看到了自己。
他无法形容那一瞬间是什么感觉，就像被丢进冬日的湖底，寒气刺骨，无法呼吸。
“这个人，怎么有些眼熟？”说话的人染着红发，霍镜没印象，但听这语气应该是之前那泼人中的一个。
坐在后方电动车上抽烟的人顺着话抬眼，两个人终于对视。不适感达到顶峰，霍镜强忍住因为情绪引发的躯体反应。
“雷哥！是那个霍....霍...什么来着！”红发男指着霍镜十分惊讶。
雷杰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熄，然后起身走到霍镜面前打量他。
“是，是他，霍超的儿子。”他们只有过一面之缘，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但雷杰就是对霍镜印象深刻，深刻到他入狱一年零四个月后依旧没忘记这张脸。
趁现在对方所有人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霍镜赶紧偷偷给了唐婉晴一个快走的手势。可惜有两个人站在她身边，即使能看到手势，也无法挪动半步。
“还记得我吗？我们见过，在你家。”雷杰面上带着笑容，却让人看了发冷。
“不记得。”霍镜没有语气，他现在脑子里飞速想着脱困的办法。
“可我记得你呀！当时你踹我那一脚！我现在都还记得，啧，疼死我了。”
话音刚落，霍镜便被旁边的人一脚踹在肚子上，他庆幸还没吃晚餐，要不现在肯定得吐出来。
唐婉晴被吓愣了，条件反射就想上前，霍镜抬头盯着自己的眼神却生生让自己立在了原地。
“我听说你爸跳楼了，你妈跟人跑了？听着怪可怜的。”雷杰转身走近唐婉晴，伸出手背贴着唐婉晴的脸侧滑动“这是你对象？”
身体不再疼痛，雷杰手触摸到唐婉晴皮肤的那一刻霍镜连手指都是冷的，在过往的十九年里他从未像这一刻那么惧怕。
“不是。”还是否认，霍镜怕自己的缘由牵扯唐婉晴遭受更严重的影响。
“是吗？那为什么，她总是看你？”
铃声打断了这场“□□”霸凌，被事前抢走的手机在对方其中一个人手中亮起，霍镜看不见名字，但直觉告诉他是鄢霜月。
唐婉晴被两人架着无法反抗，此刻她还算冷静，大声喊着“救命”，可惜警察的威胁并没有作用，九点的西街也少有“正义”的行人。
对方手里的手机暗掉自己兜里的手机响起时霍镜就知道，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且有渺茫的机会让唐婉晴逃跑的，就是硬来。
“对不起。”霍镜声音不大，带着虚弱的气声“对不起雷哥，我错了，我道歉，你要我做什么都行，能让她走吗？她是我同学，今天是我们同学聚会，有人在临街等她。”
“什么？做什么都行？可是...我现在暂时想不到需要你做什么...”雷杰装作思考的模样抬腿踩在霍镜肩上，后者此刻保持着跪的姿势，压力逼迫他不得不用手撑着地面才不倒地，于是就演变成了四肢撑地，踩在肩上的脚也挪到了背部“做狗！”
顿悟的语气让几个人大笑，唐婉晴绷不住泪水开始大声哭泣。她总是遇到这样的事情，所以不得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不该披头散发，不该穿着裙装，不该深夜出门，不该独自走路。
“既然你什么都愿意，那就跟我们回去，等我慢慢想，你和你的同学，应该为我做些什么。”
霍镜此刻被懊悔淹没，刚刚为什么不直接硬来，为什么还要以这样的姿态去请求对方，明明知道对方是人渣，怎么会因为几句求饶的话就心软。
雷杰被抓着小腿掀翻在地，霍镜疯了似得冲向架着唐婉晴的两人，左侧一人先被一脚踹开，然后另一侧的人再被整个压在地上。
“跑！”
对方有五个人，即使霍镜再拼命也不过争取到几秒的时间，唐婉晴被抓住头发拖了回来。
“操！两个人都拖到工地那边去！”
被挂掉电话后鄢霜月和黄青山几乎没有犹豫时间就往回赶，或许是天意，他们在超市门口碰到了江夜，听到了超市店员描述前一秒发生的“黑势力”事件。
他们没去过工地，却凭着第一反应走对了路。那边很黑，路灯不亮，只有高处塔吊的灯光时隐时现。
霍镜躺在一边的铁网下意识昏沉，血迹从大门到工地里呈拖行状。
警笛声刺激几个人人的大脑，同时刺激着霍镜。在听到熟悉的声音时他抬手朝工地内指过去，鄢霜月没有丝毫犹豫冲了进去。
“去...去...”
江夜附身听见霍镜的声音，这一瞬间他仿佛坠入冰窖。
这一晚明亮艳丽的花，死在了那个发臭阴暗的巷子，连带着意气风发的少年，一起埋进了地狱。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