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家老五呱呱坠地时,他老爹萧承坐在产房外高兴得眉飞色舞,连连叫好,隔天就在家门口放起了炮仗,那消息跟踩着筋斗云是似的,转眼间整个凉州城都知道箫将军又添新丁。
噼里啪啦的炮仗碎屑还未扫干净,三辆马车已载着从京都大老远赶来的箫老太太碾过石板路停在门前。
老太太按着自己一路快被颠散架的身子骨,火急火燎地甩开门口迎接自己的儿子,杵着紫檀木拐杖,踏步进了院内,吓得丫鬟们赶忙围在这固执的老祖宗身边,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摔了碰了。
“快让我看看我孙孙!”
照看孩子的老嬷嬷站在门口不敢怠慢,赶紧上前扶住箫老太太的手,将她引进了屋子。
襁褓中的婴儿皱巴巴的小脸仿佛还带着湿气,乌青的眼皮轻颤,粉嫩的小嘴微微翕动,攥着小拳头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十分惹人怜爱。
老太太探头看着,拐杖在地上杵了杵,和她儿子一样,喜极了也只能喊几声好好好,颤颤巍巍道:“不像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像阿芸,模样俊俏!”
刚刚赶到的箫将军箫承听到箫老太太这句话也不生气,反而挺直了腰板,一脸骄傲:“就该像她娘,漂亮!”
箫老太太瞪了他一眼:“好不容易才盼来的孙女可不能跟着你在这苦寒之地受苦,等她再大些我带回京都去,带在身边我亲自教养着。”
箫承闻言却挠了挠头,颇有几分踯躅的意味,半天才压低了声音开口:“母亲,这孩子……我打算当男孩养。”
话音刚落,下一秒紫檀木拐杖便带着吓人的咻咻风声重重落在了他的后腰。
等到箫家老五萧燕昭稍微长大些,那泥猴子一般的性子就完全表现了出来。今天攀着垂花门的紫藤荡秋千,震得满院花瓣簌簌落在丫鬟们梳好的发髻上;明天夜里不睡觉,偷走马厩里的马匹,纵马狂奔出十里地,害得军营里的士兵们举着火把寻了大半个晚上。
常常气得她爹一把摔了茶盏就要抄家伙揍人,她娘是不管的,这孩子皮实,打也打得,骂也骂得。
可小小燕昭犯了错也是知道耍点心眼子的,她抹干净脸上的泥,又从袖兜里掏出几颗沾了草屑的野莓果,蹭到她爹跟前,眨巴眨巴自己的大眼睛,“爹爹尝尝,昭儿特地寻来的,这野果子可甜啦!”那亮晶晶的杏眼里映着夕阳,倒叫她爹举着木棍的手怎么也落不下去。
虽然当天吃了这堆野莓果,箫承口吐白沫,一晚上跑了八趟茅坑,不过这都无关紧要了。
在萧燕昭五岁那年,箫老太太终于得偿所愿把这不老实的孙女接到京都小住了几月。
家里的四个哥哥,除了大哥二哥去过凉州,见过这个妹妹,剩下的三哥四哥都是第一次见她。
萧燕昭举着箫老太太给的描金食盒,如一阵风一般来到书房门口,跨过高高的门槛跑进屋内,来时风风火火的,等真要面对素未谋面的两个哥哥,又漏了怯,只能扭扭捏捏地从食盒后探出半个小脑袋看着坐在书案边的四个哥哥,“祖母说……桂花糖糕配雨前茶最好。”尾音打着颤,简直叫几个哥哥心都要化了。
这几个月里,除了和哥哥们混熟了,萧燕昭还在春日宴认识了两个新朋友,一个是京城公爵府盛家老七盛璋,另一个则是沈阁老的嫡子沈霁川。
比起沈霁川,萧燕昭和盛璋的关系更为亲近一些,几乎日日都在一块。盛璋性子活泼又调皮,二人无法无天,直闹得上京都都要翻了天。
直到有一日,萧燕昭如往常一般去找盛璋,兴奋得每一步都跳得老高,可刚到了却在门外听见他被父亲指着鼻子骂,那时小小的盛璋缩成一团,豆大的泪珠不停往下流。
“你若再同那萧承的儿子鬼混,我便打断你的腿!”
萧燕昭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她只听见盛璋飞快反驳,“那您打断我腿好了!”分明怕得浑身颤抖,可盛璋却倔强抬起脸不依不饶。
直到那木条重重落下,萧燕昭才后知后觉开始害怕起来,她听见了树上小鸟在叽叽喳喳鸣叫,也听见了门外不远处松月斋的老板在叫卖,还听见了……盛璋吃痛的哭喊声。
声嘶力竭,尖锐、恐惧、颤抖。
这场单方面的殴打没有持续很久,萧燕昭也很害怕,可她依旧不顾阻拦冲进去护住了她最好的伙伴。
在回凉州前最后一次见面时,她送给了盛璋一只草编兔子,这是她特地跟着阿兄去学,编得最好的一只。
待萧燕昭长到七岁那年,北燕和东朔的形势逐渐紧张了起来,在边境小的冲突不断,箫承带领的赤炼营是北燕最强的军队,虽每次都将敌军击退,可也疲于东朔三番两次来犯,是以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再陪着萧燕昭,便想将她送回京都,与此同时,萧家的四个儿子都奔赴凉州,披挂上阵。
在回京的马车上,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燕昭,第一次攀着窗,露出了惊慌无措的表情,箫夫人将暖炉塞到她手上又摸了摸她的头,没有开口,而她爹箫承则爽朗大笑着拍她的肩。
“等战事平息了,爹就接你回来,带你去摘凉州最甜的葡萄!”
马车发动,车轮碾过结冰的官道,扬起细碎的雪沫。箫晏突然伸手抓住了父亲腰间的佩剑穗子,却在触及冰凉的甲胄时猛地缩回手,随着马车越行越远,身后响起了一道急促的马蹄声,斥候的禀报刺破寒风。萧燕昭努力转头看去,只听见他道:“将军,东朔骑兵犯境!”
这便是箫晏回京前最后的印象。
再后面的,她就记不清了,凉州的葡萄确实很甜,阿娘塞给她的暖炉也一直带在身边,那年冬天好大的风雪,她坐在马车里,突然车轮卡住冻土,她没坐稳一个踉跄摔倒在车里,丫鬟们慌忙扶起她,可透过摇晃的车帘,她看见凉州天边的那一抹猩红,如同落日晚霞,又像极了元宵节时凉州城里彻夜不灭的孔明灯。
在无数次的睡梦中,她总能反反复复梦到那一天,她从不知道人能发出那样惨烈的叫喊声,檐角灯笼砸在地上很快被大火吞噬,无数只慌乱的脚踩过,扬起漫天的灰烬。
萧燕昭站在院中,被慌乱的丫鬟小厮们撞得摇摇晃晃,她只觉得又热又烫,只有心里头空落落的。
直到江霆渊冲进火场,在大水缸里找到她,护着她冲了出去,她才将将反应过来。
对于这场大火,她的记忆是稀碎的,如同燕几图,零零散散拼凑不出完整的一块,也是这一场大火,萧燕昭走了十二年,也没能走出去。
“咳咳咳——”
火浪排空,一波接一波的热浪扑面而来,整个庙宇在摇曳扑腾的火光中扭曲,火星飞溅,落到一处便燃起新的明光。
萧燕昭退到佛像跟前,用袖口紧紧捂住口鼻,艰难呼吸。她双腿打着颤,不过须臾便跌坐地上,蜷缩在佛像下动弹不得。
数根坠落的房梁纷纷坍塌砸落跟前,她吓得浑身一颤,拼命将腿缩回。
火舌如溪流般缓缓蔓延到她身侧,她知道自己必须冲出去,却如同被人施了定身咒,浑身僵硬。胸口处好像破了一个口子,酸胀、疼痛,冷冷映照着这漫天火光。
“轰——”
庙宇的门扉轰然倒塌,映出门外一丝幽蓝的天色来。
萧燕昭咬着牙,战战兢兢爬起身,艰难走向门外。
她不能死。
她要活下去——
随着“噼啪”一声,又一根掉落的房梁砸下,挡在了她跟前。萧燕昭双膝一软,再次跌坐在地上,而大门离她不过半步。
站起来,跨过去就好——
萧燕昭知道这只是短短的一步,可她的腿却半分挪动不得。
许是因为热浪扭曲了空气,她的眼前迷蒙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凉州的大院内。
在那一天,她站在回廊下,身边尽是人们的惊叫声,熟悉的府邸中,她看见了娘亲的房间,有一只胳膊颓然抓着门槛,熊熊大火覆于其上。
明明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就能逃出来的。
萧燕昭再也承受不住,双手撑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哭喊一声。翻天的恨意喷涌而出,却不知道应该恨谁。
“燕昭!”
她忽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茫然抬起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她甚至怀疑这是临死前的幻听,可不过片刻,焦急的声音再次传来。
“燕昭,出来!”
泪水瞬间涌出眼眶,萧燕昭艰难起身,颤抖着双腿,扑身越过庙宇的门槛。
耳边的火浪声还未褪尽,下一秒便落入了一个微凉的怀抱。
“轰——”
又是一根带着烈焰的房梁砸下,萧燕昭只觉得有人拼命抱紧自己转过了身。
一声闷哼自头顶传来,那双胳膊却将自己搂得更紧,一刻也未曾停下,带着她冲出了火场。
两人一起滚到了草地上,萧燕昭惶惶然抬起头,便撞进了一双温润的眼眸中。
那双眼中漾开的柔和几乎要溢了出来,他的肩头隐隐有血水渗出,却依旧没有放手,将她护在自己的身下。
泪水混着凌乱的发丝黏在脸上,萧燕昭攥着他的衣袖,有些难以置信,“世安?”
金世安的手缓缓托起她的头,冰凉的指尖抚过她的眼尾的泪水,“没事了,燕昭。”
放一个小剧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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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燕昭被五花大绑高高吊在城墙上,身边是一身肃杀之气的东朔将士,而城墙底下则是威风凛凛的北燕大军。
这感觉实在不好受,萧燕昭冷汗涔涔。
“大哥,我就一打杂的,你抓我干什么?”
朔将瞪圆了眼,不甚相信,“你一个打杂的作甚蹲到粮仓里?”
见他不为所动,萧燕昭赔笑,“那不是我饿了嘛……你看这北燕军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你们抓我能威胁谁?”
朔将闻言低头扫视了一圈,果真见到三军阵前控辔而立的江阙和沈霁川眼珠子乱瞟却死活不肯看被吊在城楼上的萧燕昭一眼。
好似有几分道理,朔将烦躁地一挥手就要将她解下来,谁知手一滑,绑着萧燕昭的绳子竟虚虚往下掉了几寸。
伴随着马匹嘶鸣声,朔将疑惑地往下一看——平日里端的一副稳重自持模样的俩人此刻正梗着脖子伸长手臂,一脸惊慌失措地想伸手去接。
萧燕昭:……
你们在搞什么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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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破局(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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