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霁川道:“所以我说是小道消息,做不得真。”
萧燕昭掩唇低低咳嗽两声,“消息从何而来?”
“鸿胪寺前些日子收到的使团名单上有个叶鹤,”沈霁川缓缓道:“巧的是刘隼身边那个形影不离的暗卫,也叫叶鹤。”
“……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个。”
萧燕昭摇了摇头,“且不说刘隼的身份地位,他便只是一个普通的王爷都不可能亲自来朝贺。”
东朔与北燕之间,旧怨未消,新仇不断,邦交只能勉力维持表面的和睦。
而提及摄政王刘隼,此人因狠戾之名远扬,天下人或许不知东朔君王何人,却无人不识刘隼。
东朔先帝驾崩之时,群臣本欲拥立德才兼备的吴王刘玉,谁曾想刘隼赫然领兵入殿,于众目睽睽之下,命亲卫当众格杀刘玉,转头便年幼懵懂的二皇子推上了皇位。
满殿朝臣,无人敢言,刘隼随后诛尽吴王党羽,降者亦杀。
朝野皆知,幼帝临朝,不过是他刘隼需要一个能让他名正言顺摄政的傀儡罢了。
这样一个杀伐果断、顺昌逆亡的权臣断不会将自己送入如此危险的境地,这一波流言属实是无凭无据。
可萧燕昭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安,她又问道:“谁传出的流言?”
沈霁川道:“这我就不知了。”
萧燕昭正欲再问,忽然顺安又匆匆跑到了卧房门外,“主君,有凉州来的书信。”
“拿过来。”
一纸素白信封,被朱砂火漆封缄着,萧燕昭揭开火漆后拿出里面薄薄一张宣纸。
是叙白的笔迹,信中所言不过三两句话。
“东朔边军近旬异常安静,哨骑活动减半,京都内恐生变故,切记以自己安危为第一考量。”
萧燕昭的眉头渐渐蹙起,心中愈发不安起来。
沈霁川叹了一口气,“又皱眉了,别总疑神疑鬼。”
一边说着,一边不容拒绝将她摁回床榻上,眼看着萧燕昭有些不服气,还要跟他再辩一辩,他便赶紧道:“不论如何,你总得先养好身子吧,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能做什么事?”
这话倒是在理,萧燕昭安静下来,没和他争辩,只道:“我库房内的那些米面……”
沈霁川摇着头打断她,“你别看我平日闲散,今日确有要事缠身,眼下已是再耽搁不得。见你无碍我便安心了,至于米面……城门施粥十日,我等你好起来。”
沈霁川说完便匆匆离开了,萧燕昭的目光从他的背影挪到手中的信纸上。
连她都觉得刘隼会亲自赴燕朝贺十分离谱,那些礼部还有鸿胪寺的官员又怎会相信这无凭无据的传言?还是说这些人只当乐子消遣,而她对于东朔的动向过于敏感了。
无法得出答案,眼下阳瞿一事必须暂且搁置下来,她实在不放心在宣和帝的千秋节之际离开京都。
连绵三日的骤雨终于是歇了,阴了多日的天色将将放晴,萧燕昭便一大早去请了几个做工的壮汉拖着板车就往城门外去了。
在那城墙根下支着几张简易的桌案,许是因着前阵子下雨的缘故,沈家还搭了三座两丈长的雨棚,茅草覆顶形成遮雨帘,其中一座雨棚底下三口铁锅蒸腾着热气,飘出的白烟把几个丫鬟小厮的面容挡得严严实实,另外两座雨棚下则蜷缩着不少在此过夜的流民,他们抱着手中破裂陈旧的瓷碗,眼神呆滞。
比起先前只能在树下避雨,囫囵着过一夜,有了雨棚显然让他们好受了许多。
萧燕昭的身体虽还没有大好,但她也想出来走动走动多沾沾地气,不然总听着顺安的念叨也有些心烦。
沈家在距离城门二余里安置了一个小的库房,在做工的壮汉们一车一车来回运送时,有一个身着麻衣的妇人在雨棚与身边之人窃窃私语着。
萧燕昭本只是倚在城墙根下监工,没想偷听,奈何耳力聪敏,那二人的交谈声便断断续续钻入了她耳朵里。
“可不?三年前还吃上掺麸皮的馍馍,如今连槐树皮都得省着啃,唉。”
那麻衣妇人忽然压低嗓子:“我刚听人说,这是玉帝爷降罪呢!”
“咋个说法?”
麻衣妇人神秘兮兮道:“说是龙椅上那位坏了天条,连累咱们这些草民跟着遭殃……”
“我滴乖乖,这哪是能乱说的哟!要是被听到了,咱俩都得掉脑袋。”
“怕啥子?”妇人道:“阎王爷跟前那饿死鬼跟砍头鬼又有啥子不同……”
正说着,妇人忽觉自己肩膀被人戳了戳,她一回头就看到一人正吊儿郎当嘴里含着根草,蹲在她身后。
妇人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一脸惊恐看着萧燕昭,好似她下一秒就能把人生吞活剥了。
“刚不是说不怕吗?”萧燕昭好整以暇看着她:“这种会杀头的话有胆子说,也得有胆子认吧。”
妇人一个哆嗦,下意识就想跪下,却被萧燕昭拦住,她的眼神中不似先前那般随和,取而代之的是如寒冰般的冷意。
“是谁撺掇你撒播这谣言的?”
妇人嘴一张就要哭喊,萧燕昭冷声道:“低声些,好好说。”
妇人浑身抖如筛糠,萧燕昭的眼神太过凌厉,单单这一句话就如同定身咒一般,让她不敢再动歪脑筋,半晌才颤颤巍巍回头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方、方才有个汉子,说只要我把刚才那些话传开,就给我三个铜板……”
妇人身后坐着一排拿着碗的流民,从她的表现来看,这人应该就在她身后那一堆人中。
萧燕昭盯着她:“你莫要再回头,只管描述那人有什么特征?”
“他……他左眼有一条疤。”
在这句话说出的瞬间,萧燕昭抬眼便和那人对上了视线。
那男子身形瘦弱,可裸露在外的一节手臂却十分精壮,他眼睛上的疤痕是顺着眉骨一路劈到嘴角,仔细来看十分怵人。
也就是在对上视线的这一刻,男子骤然起身,身形如电,一把将手中的碗扔在地上,拔腿便跑。
萧燕昭也在同一时间起身,立刻追了出去。
萧索的城墙之上,有一道人影立在墙头,目送二人追逐而去。须臾,有人自他身后而来,轻声问道:“请大人示下。”
“……动手。”
萧燕昭身体未能大好,脚步不由迟滞几分,眼见那刀疤男跑向了一个废弃的破庙,她手腕一转,便有一道寒光微闪,急速向那刀疤男子飞去。
伴随着一声痛苦的闷哼,刀疤男腿部中箭,重重摔倒在地,滚了几圈。
萧燕昭见此不由心下稍宽,刚慢下来两步,却见刀疤男就地爬了起来,竟强撑着扑进了破庙之中。
她咬了咬牙,跟了上去,进入破庙的一瞬间就看到一道身影藏进了佛像后方,甚至衣角都还没来得及收进去。
“我箭上有毒,”萧燕昭站定,“你要是不想死,就自己滚出来!”
刀疤男没有说话,他的衣角依旧一动不动地处在佛像后。
萧燕昭心觉蹊跷,没了耐心,便抽出了腰间配剑,走到佛像后,目光流转间,她只看见一件麻衣孤零零挂在那里,而那刀疤男早已没了身影。
就在这一瞬,自暗处有一身影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来,寒光闪过,她皱起眉提剑去挡。
短兵相接,“铮”的一声,刀疤男瞬间被弹开,下一秒他便被人攥住衣领,狠狠掼在地上,这一下简直砸得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只能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萧燕昭没有跟他废话,反手剪住他的双手,又拿出衣襟内的绢帕塞进他口中,防止他服毒自杀。
刚想把人带出这破庙里,谁知刀疤男竟哼笑了两声,旋即身体开始抽搐起来,萧燕昭回头一看,她塞在男子口中的绢帕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没想到这还是个死士,大概在她追进庙里的当下就立刻服了毒。
萧燕昭眉头一蹙,一把扯出他口中的绢帕,高声问道:“指使你的可是盛家?”
她知道这人不会吐露半个字,可万一呢?哪怕是一瞬间的慌乱都可能是线索。
只可惜这人直到死也没露出半点破绽。
萧燕昭手一松,毫不留情将他扔在了破庙里,刚想转身出去。谁知门扉忽然合上,在一瞬间门外便上了锁。
盛璋立于远处的高坡之上,玄色的衣袍被大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冷冷注视着这一切,直到看见自己的亲卫拿着火把一把点燃了这座破庙。
借着大风,火舌自墙角猛然窜起,几乎是瞬间便整个屋子都包裹在内,一点一点舔舐殆尽,即使离得很远也能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
盛璋清楚萧燕昭不止这点能耐,对她而言只是一个上了锁的破庙罢了,她只要提剑劈开门窗,就能立马冲出这大火。
这点手段根本困不住她。
可这次他等了许久,久到被大火烧断的房梁开始噼啪砸下,久到门扉被大火烧烂,轰然倒塌。
萧燕昭还是没有出来。
盛璋喉咙有些发涩,他的心口仿佛坠着一块巨石,压得他呼吸不畅,喘不过气来。
他听到亲卫在身后说:“烧了这么久,人应该没有活着的可能了。”
“铮——”
盛璋脑中似乎有一根弦绷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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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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