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内,冷风萧萧。
邱长老抬手布诀,木门上的锁依然如新,只是瞬间的功夫便开了,他为程离推开木门,吱呀一声整个阁楼露在天光之下。
阁楼冷清,却不难看出从前的肃静平和之美。
“你不知道吧,他从前很是厉害,一路修行风头无两,我们那时候真的以为,他会是那个被天道眷顾之人啊!”邱长老的头发顷刻之间已经花白了一大片,“我要是个剑修就好了,一个人一辈子只需要有一柄好剑……”
青阳山这个门楣,他要立不住了。五位真人中的霄元真人与灵运真人吴观平如今下落不明,常阳真人周山受到重创眼下还在昏迷不醒,如今偌大的青阳山,竟然只能有他的主峰亮起明灯。
“剑修看起来很风光吧?”邱虹先负手而立,似乎在回忆当年,“我小时候总是胆小怕事,总觉得他们剑修打打杀杀的很是危险,主修兵道多好,哪个修行人不需要法器呢?”
“我不是没有练过剑,我一开始只是以为做人……简单平稳一点便好,我不想争。”他眼角似乎有泪花涌动,他往前走了几步朝屋内看,目光落在那副悬挂着的画像上。
画像上立着一名深穿浅白色道袍的男子,他目光平和,怀中抱剑,一副坦荡温润的模样。
邱虹先走进房内,伸手触上那画,他指尖下一圈圈淡金色的波纹晃动:“你看,师尊多么偏爱他……姚少青纵然入魔,师尊仍然不忘将他从前居住过的地方布下法术,让整片阁楼栩栩如新。”
“我以前从没有嫉妒过他,他天赋奇高,对于剑道也精心钻研……我尊敬他,爱戴他,也有些可怜他。那个位置坐上去……就下不来了。”
“我就在想,你们这群剑修啊,就去打打杀杀吧,我一个人安安稳稳的多好。”邱虹先淡淡笑了笑,“修行兵道不需要伤筋动骨,不过是双手起几分茧子,烧几窑炉子,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
“只是现在,他们都要走了,留下我一个人……”邱虹先的眼角流下一行浊泪,“我有些后悔了。”
“若是力量不掌握在自己身上,总有一天便将无人庇护。”他转过头看向程离,“你若是留下来,我青阳山的万卷藏书你皆可阅览,你会变得比如今更有力量。”
“与声儿对战之时我们都看得出来,其实你用剑的技巧并不如他。青阳山是天下剑道名门,如果你能在青阳山修行,待周山醒来后他会继续传授你剑术,稳固你的根基,你将会更加前途无量……你可愿意?”
程离的脊背绷得笔直,她微微低头,不敢直视邱长老的目光,但是她的确有些动心了,只不过心中依然有着顾虑。
她这一路上历经那么多险境,没有一次是不觉得后悔的,颇有种书到用迟方恨少的感觉,她确实需要一位根基稳固的剑修指导自己修行。
可惜,眼下青阳山的两位剑道真人死的死,丢的丢,还有一位正在床上躺着没醒来。
她转念又一想,她这修行的一生又是为了什么呢?她出生便是江流儿,似乎活着被师父养大,这条命已经来之不易,她又要为了另一个名满天下、前途无量的诱惑动摇吗?
而这充满诱惑的一路,必然更加波云诡谲。
“你手里,还有古剑鸿钧吧?”邱虹先似乎看出她的顾虑,“你说高庭煜是怀璧其罪,那你呢?反正我们青阳山多年以来便是剑修的靶子,多你一个当靶子也不在话下。”
“他们想不想要这一把传世古剑?你确实有能力打败他们,可你总有累的一天。还是说,你笃定你的隐世技巧那么高明?”
程离的面色僵硬了几分,说到高庭煜,她突然想起来,觉得对他有说不出口的亏欠,她没有开口。
……
夜凉如水,银色的月光温柔的穿透窗柩,留下斑驳的格影。
程离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在流域修行的时候。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程三问顿了顿,“那后面一句是什么呀?”
程离支棱起背,脱口而出:“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不错不错,可是……那有和无……到底什么是有,什么是无呢?”
这有与无的问题,不是在《道德经》的第一章么?——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无”是开端,“有”是发展,有无相生啊!
程离想了想:“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也许有与无只是相对的概念,无论如何,都会回归道道根本。”
但是这个时候,她还不明白,道的根本,到底又是什么呢?
道的根本,可以看得见,摸得着?
如果道可以看得见,摸得着,那为何又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
程离想,道的根本应当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可这看不见摸不着的“道”,远比“术”来的玄秘,几乎要成为一个谎言。
程离倏尔睁开眼,整理好衣衫推开门走了出去,她几乎睡不着,只在昏沉中才能闭上眼睛。
群山森然,路上随处可见扬起的招魂白幡,莲台灯火熠熠,供奉着多少枉死的亡魂。
肉身已去,可惜他们命不该绝,亡魂苦苦留恋于人世间,还来不及成为气候。
青阳山已然送信去了玄中寺,恳求玄中寺长老能来此处超度亡魂,随之也向天下昭告事实,青阳山遭遇邪祟有谋划的重创,将封山三年,同时将追查霄元师尊与吴观平长老的下落。
眼下,青阳山正是缺人的时候,邱长老让她住的阁楼已封闭了近二十年,远离人群,独留淡淡的萧索,也是一处没有死人的地方。
这是昔年姚少卿住的一方阁楼,他那时候已名扬天下,连居住的地方都比其他修士好上一倍,只可惜造化弄人,自从他走火入魔之后,这地方便封锁了。
程离跃上楼檐,只见一轮明月照耀大地,青山绿水在此刻仿若凝结,带着化不开的萧瑟,晚风中传来夜鸮的鸣叫,薄云遮挡着月亮,透出温暖而又哀伤的光。
她伸手欲图抓住一片薄薄的夜光,但是一切便从她的指缝中划走。
在青阳山的高处,似乎月亮都比平地处看得更加大,好像高庭煜出世的那一日,这苍穹之上的月亮也如今天一般的大。
鸿钧受她心神震动,显形立在她身边,问她在想什么。
程离微微揉了揉眉心,道:“我在想我应当要去往何处,眼下青阳山受到重创,若邪祟在此刻反攻又该如何?”
“再者,霄元真人和吴长老如今都不知踪迹,邱长老将我留在姚……姚少青从前居住过的楼阁中,希望我能破解他从前注解的《南斗剑书》的意思,若我愿意,他希望我加入青阳山。”
“《南斗剑书》?”
“不错,《北斗剑书》是留有全谱,受青阳山珍藏,可是与之相对的《南斗剑书》却只有残谱,内容写的玄之又玄,姚少青从前试图破解过,但是待他成婚后,似乎便没了心思。”
鸿钧沉吟一声,补充道:“天分五斗,其中南北两斗各注生死,南斗阳气施生,北斗阴气沉降,二者之间不断循环,构成天道阴阳二气流转。”
程离点头:“不错,这又是一种玄妙的猜测,若一个人同时能够习得南北两斗剑书,阴阳二气流转达到调和境界,便可超然于凡尘,以登仙界。”
“我……”程离倏尔抬起眼眸,望向这苍凉高耸的天幕,“我还不够,不足以能拥有拿起你的实力,我需要变得更强……”
鸿钧点点头:“你已经做好了加入青阳山的决心么?无论如何,鸿钧誓死追……”
程离打断他的话:“有时候我想起来觉得很奇怪,你相信这个人是否有前世今生么?如果有,上辈子的我又在哪里呢?我不过是一个流域的无名剑修,我怎么值得你追随?”
“我加入青阳山,还有个原因是屠杀青阳山修士的邪祟留下的那截红绳,你还记得吧,那个黄衣邪祟。若不是你,我早就死在了她手下。”她语气变得冷静起来,“邪祟行事从来都是单打独斗,而如今一看,我却觉得这一场屠杀像是有谋而来,那朔月级别的邪祟怎么偏偏挑群仙大会召开之时攻山……”
因部分修士离山而去,这才使邪祟有机可乘。
“鸿钧,我不相信因果机缘,前世今生,如果我……另有不测,抑或是修行受阻,你还是另寻他人吧,我配不上成为你的主人。”
“因果机缘,好似一个渺茫的幻想,我的师父、姚少卿,天下多少人被这样的话骗了一生又一生,高庭煜与重竹早早被人断下因果,一生被他人审判。”
程离今夜的话格外多:“你相不相信命?”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鸿钧惆怅的开口。
程离咬了咬下唇,似乎在说给旁人听:“我如今不想再信命了。”
她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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