稠密的叶片在头顶重叠遮蔽,织成难以透光的阴森堡垒,浓重的凉意无孔不入,细针般扎在皮肤上,引起阵阵战栗的寒潮。
秦语阑搓了搓胳臂,把引妖符箓放在一块大石头上,指尖灵力如火,飘擦而过,黄色符纸顿时冒出袅袅青烟。
她迅速往石头周围贴了一圈昏睡符,退回几丈开外,借由茂密的树丛藏匿身形。
一旁的宋谷风背靠大树闭目调息,似乎对来人毫无所觉,只专心致志地精进修为。
秦语阑一脸佩服地看了他一眼。
他真的,明明已有一身本领,却还是好认真、好努力地在修炼啊!
不过既然人家已经提供了符箓,那么接下来的事理应由她完成,于是她便收起欣羡,专心致志地盯着陷阱周围的动静。
两个时辰过去,秦语阑换过好几次引妖符,依然没有等到猎物。
她眼睛都看酸了,按摩活血的空档,忍不住低声道:“可能林子里真没什么妖魔,都是村民以讹传讹,我们去把符回收了,打几只野兽送给那户人表示感谢,然后回去重新接个任务吧。”
宋谷风听过这番话还未及回答,秦语阑忽然对他“嘘”了一声,又蹲回树丛,两手微微分开叶片,往前方看去。
一条乌黑发亮的大蛇蜿蜒着身子,以诡异的游走姿态接近引妖符,它吐着蛇信,谨慎地探出上半身,隔空嗅着诱人的烟气,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秦语阑手心微微出汗,发现了这个陷阱的缺陷。
蛇可以支撑起上身,所以它能够在不碰到昏睡符的情况下得手!
然而片刻之后,那蛇伸过头去,身体顿时贴上冰冷的石面,一张符箓黏上了它的腹部,效力催发,它像根绳子似的咕咚落了地。
秦语阑心头一松,就要起身去捡拾猎物,却忽然听见一声低喝。
“别动!”
她脚步一僵,任由身旁之人拽着胳臂挪了个方向,随即看到了那双藏在高高枝叶之间的金棕色兽瞳。
屏息凝神的对峙持续了不知持续了多久。
猞猁上半身低伏,四只箭簇般的利爪死死扣着树皮,就在秦语阑以为它正蓄力待发要吃人,因而偷偷给自己贴上了一张金刚符时,它却转身跑走了。
秦语阑不解地皱起眉头:“它……”为什么不攻击我们?
“它不是妖魔,只是普通的野兽,炼气二阶足以对付。”宋谷风淡淡看了她一眼。
秦语阑心虚地摸摸鼻子,“我这不是没有趁手武器吗?”
宋谷风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秦语阑一看他这动作便知道有情况,凝神倾听,耳朵里逐渐充满某种尖锐细小的刮擦声,未及辨认,大石陷阱的方向传来重物落地的响动。
她猛地转过头,瞪大了眼睛。
一群灰绒绒的东西挤成一个比人还高的怪异毛团,隆起、凹陷、扩散、收拢,不断变换着形状,下雨般甩出一些大大小小、黑红相间的东西。
每当其出现了缺口,就有新的毛团扑向这片汪洋,与其混为一体。
石头已经被掀翻在地,昏睡符在半空打着旋,一旦落到这个怪群中,就会喷洒出更多的颜料。
秦语阑渐渐看得分明,先前那点看见毛绒绒的喜爱已经被惊悚取代,那种怪异的、不适的感觉缠绕在喉。
那是一群吃肉的灰兔,它们被引妖符吸引过来,随即看中了她的猎物,蜂拥而上,争相啃食那条昏睡的大蛇。
兔群庞大,而猎物只有一个,激烈的打斗间,失败者沦为食物,被凶残的同族一同撕碎。
秦语阑从未见过这等残酷的狩猎,压低声音,语气隐约发颤:“兔子不是吃草的吗!”
“妖魔。”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在她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竟然真的有妖魔!
那些兔子吃完了大蛇,吃完了同族尸体,却犹不知足,被血食填补的胃口激起前所未有的凶性。它们鼻尖耸动,四下嗅探,耳朵早已高高立起。
很快,暗红色的眼睛纷纷投向两人的藏身之处,这下轮到秦语阑冷汗直流地搜寻获救之法了。
“大佬,你打得过它们吗?”秦语阑从嗓子眼挤出这句话。
“这种妖魔何足为惧,只要不是……”
秦语阑听见前半句,心里一下子安定了,也没听清他之后说了什么:“那太好了!你真的太让人有安全感了!”
说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以示感谢。
宋谷风瞥了一眼被拍的地方,眉毛跳了跳,觉得这番动作隐约不妥,像是把自己当成了什么姐妹丫鬟之类的角色,他本想用“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话制止这类亲近,但终是没有出口——现在他都挤占了她的原身,还有什么亲或不亲的,不过是虚名礼法而已。
那些灰色野兔早已在他们开口的时候确认了方位,随之成群结队地包抄而来,眼看着就要凑到近前。
形势危急,秦语阑却没有了先前的慌乱。
笑话,大佬坐镇,又有金刚符在身,她还怕个什么?这样想着,竟也能仔细观察这些兔子“妖魔”们了。
它们虽然长了一身灰色细毛,但身形比寻常野兔更加健硕,毛皮覆盖下隐约露出肌肉的棱角。硕大的红色眼睛霸道地占据半边侧脸,原本可爱的质感荡然无存,只余下森森鬼气。
这些灰兔继续逼近,或许是兽类天性里自有衡量强弱的嗅觉,它们在包围两个人类后开始踌躇不前,像是在等待猎物逃跑的破绽。
半刻钟后,终于有灰兔按捺不住,悄悄地从背后偷袭。这一动,仿佛一个号令的信号,潮水般的兽潮瞬间涌来,似要将两人淹没在内。
宋谷风并指为剑,划向兔群,指尖所过处,兽身一分为二,如同一柄无形的利刃齐刀而过。迸溅的血气让妖魔发了狂,灰色身影耸动跳跃,堆叠成江海巨浪,向两人当头压下。
秦语阑后退半步,又给自己加了张金刚符。只见宋谷风起手一串符箓为两人构筑起牢固的光墙,挡住劈头盖脸而来的野兔,随后袖口一甩,道道流光散入兔群,点燃了焦燎的业火。
这个沉默的族群发出凄厉嘶叫,火焰却丝毫不能侵入光圈,两人身侧依旧一片清凉。过了一会儿,阵阵黑烟散去,只余下皮肉烧焦的臭气缭绕不尽,把秦语阑熏得连连扇风。
“为什么要烧死它们?”她看着灰兔皮开肉裂的余烬皱眉。
“你觉得它们可怜?”宋谷风道,“妖魔无情,只有本能。”
“我的意思是,可以用更加清新的办法,比如像之前那样削他们。”
宋谷风解释道:“妖魔的血肉含有魔气,如果被别的动物吃了,可能会有新的妖魔出现。”
原来如此。
秦语阑认命地捂住鼻子。
他们最终留下了一只遗容安详的灰兔用作交差,其它的全部骨骸销毁。这片林地闷不透风,燃烧的余韵久久不散。
秦语阑屏住呼吸,却还不忘跑到之前的陷阱边捡拾散落的昏睡符,虽然最后只从碎骨焦灰间挑出几张破烂。
宋谷风冷眼看着她的动作,等到人回来了,劈手抢来,两指一搓便让破烂化为飞灰。
秦语阑震惊地看着他,完全没有想到冷面大能会干这种事,却见他递来一张眼熟的手绢,待她擦干净手指了,又拿出一叠崭新的昏睡符。
秦语阑屈服了,收下符箓,闭上嘴巴。
回村的路上,这个眼见大佬杀鸡屠狗的家伙忍不住对妖魔起了几分轻视:“我现在觉得妖魔也就那样,修为高些完全可以对付。”
说完又有些疑惑:“但族里好多长辈谈论妖魔的时候怕得不行,他们都高阶修士了,应该不至于这么拉胯吧?”
“因为这一类禽兽和花草妖魔是最无害的。”宋谷风说道。
“那哪种妖魔最厉害呢?”秦语阑好奇地问道。
宋谷风不知想起了什么,停顿一瞬,沉声道:“人形妖魔。”
人形妖魔……
他的语气明明没有出奇的地方,但不知为何,秦语阑的脊骨窜上一层寒意。
……
回到借住的村户家中,翠花开门迎接,一看到秦语阑手中提着的兔子就笑了:“哎呦,你们怎么打了一只兔子回来?”
她想起以前曾拿山鸡当妖魔的仙师,“难道你们要说这就是妖魔?”
秦语阑:“这就是妖魔。”
“让我瞧瞧。”翠花可不相信世界上有妖魔,拿过兔子仔仔细细看了又看,“是一只健硕的兔子,哎呀,这爪子有点尖利、眼睛有点吓人,但……”
她把兔子还给秦语阑,“这明明就是一只兔子嘛!”
妖魔有魔气,但这魔气普通人看不见,不说普通人,连一般的修仙者也看不见,想让别人相信有些难度。不过秦语阑的目的也不是让翠花相信,她只要需要回乐平城让人查验。
这兔子看着是有点可怕,可身上却没有多长什么犄角鳞片,不信妖魔的人自然不会多想。
翠花虽然也觉得这两个仙师办事不实在,但仍然不忍心看她们在外奔波,说道:“现在天色已晚,不如回我家休息,明日一早去官道等往来马车。”
此刻日色昏冥,眼看要走夜路,秦语阑便答应下来。
夜里,她躺在床上,想到自己的队伍因为有镇队之宝——木岚大能,因而完成了一项乙等任务,即将获得大把积分,再完成几项说不定就能通关这一轮赛事,不由兴奋得难以入眠。
她本来只想参与试试水,没想过拿名次!
心绪起伏间,秦语阑忽然觉得枕边空空荡荡,用破烂陪床的老毛病又开始发作,但手边实在没有看得上的东西,思来想去,最终摒弃前嫌拿出了那面作过妖的镜子,搬弄一会儿,忽然发现了点奇怪的地方。
镜子里照出来的兔子好像和肉眼看不太一样——现实中的兔子是死寂而静止的,镜子里的兔子虽然没有动弹,但那层灰毛像是浮动的雾气,有些朦朦胧胧,甚至向外弥散流动。
秦语阑看了一会儿,放下了宝镜。
后半夜,她仍旧无法入睡,白日里大能的努力像是另一面镜子,映照出自己的怠惰,秦语阑不愿落后对方、落后自己的身体太远,终于起身打坐。
时间在调息内视中悄无声息地流淌,不知过去多久,一声尖叫打断了她的专注。隔着一道低矮的院墙,杂乱的脚步纷然入耳,人群发出阵阵呼呵求救。
“救命啊!救命啊!”
“妖魔!有妖魔!”
“啊——”
秦语阑翻身下床,仔细分辨声音的来处。那呼喊有近有远,还有接连不断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
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对黑夜与未知的惧意不断膨胀,咬了咬牙,终是掠上院墙,试图看清黑夜里的危机。
在门前不远处就有一团滚动的黑影,从中传来含混不清的谩骂和痛呼,她分辨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出那是两个打成一团的人。
然而他们的动作分外诡异。
其中一人钳制着对方,没有用任何利器棍棒,仅仅是伸出瘦长的胳臂,往另一人身上摸索,而那个被冒犯的人用尽全身力气踢打挣扎,却逃离不得,每一回触碰,都让他发出跌声惨叫。
虽然看着像是登徒子冒犯姑娘,但那两人都是是实实在在的男人,何况此时整个村子已经混乱无比,呼声起伏,总不可能是他们集体中了春药。
秦语阑心知此事有异,显然已经超出自己能应付的范围,本已经回身去寻大能出手,却被一声拔高的凄厉砸了个趔趄。
她再无犹豫,抬腿踢开院门,飞身掠去,一手昏睡符随风而至,正正方方地贴在施暴者背心,而此时一条手臂横来,拎起了地上惨叫的人。
“找到李老三了吗?打不过他?你晚上怎么没回来?”壮汉粗声粗气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夜里漆黑一片,不过秦语阑已入仙家,靠近后仍能分辨一二。她这才发现那个受难者是个身形高大的壮士,显然是壮汉两个同行者之一。
那人兀自惨叫,壮汉不耐,劈手一刀砸晕了他交给旁边的同伴,从地上揪起另一人,拽着他的衣襟拖到面前,瞪着铜铃般的眼睛厉声呵斥:“说!你对他做了什么!”
可那人面对如此威胁却毫无反应。
壮汉眼看就要发作,秦语阑上前道:“我给他贴了昏睡符,你等等我取下来。”
话还没说完,夜风拂过,送来阵阵腥气,窒闷的铁锈味里有隐约的熟悉感,触动了蛰伏的记忆,秦语阑眉头一皱,开口制止:“等等!”
可她说晚了。另一人扶着昏迷的同伴,已经眼疾手快地揭下符纸。符箓失效,无风自燃,耷拉着脑袋的人蓦然抬头。
“啊——”那人撤手不及,失声惨叫,手臂已经鲜血淋漓,被撕下一大块皮。
壮汉伸手背后去摸巨锤,而那黑影已经披头散发地露出一张正脸,血肉模糊的面颊和两排裸露的牙床正冲壮汉,张嘴就是一段非人的长啸。
“妖、妖魔!”牛大夫妇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互相搀扶着堵在门口,脸上血色尽失,“真、真的有妖魔!”
“快回去!关上门!”秦语阑冲两人喊道。
血气骤然靠近,她头皮一紧,狼狈蹲身,躲过无皮指骨的回身一掏。两个壮汉不及拿出武器,同样仓皇失措,已经顾不得伤重昏迷的同伴,只能互相掩护着连连后退。
先前被打晕的人毫无知觉地躺在地面,像一个沉重而无用的包袱。所幸,他无所知,也无所惧。
剥皮人终于完全暴露在众人眼前,只见他浑身扭曲,骨骼错位,像一根枯枝插在大路正中央,枝头瘤结鼓动,让人望而生厌,退避三舍。
恐惧无声蔓延。
秦语阑忽然想起了白日里那场对话:
“哪种妖魔是最厉害的呢?”
“人形妖魔。”
而这,就是人形妖魔。
她像是一脚踏入数九寒天,心中满是冻毙的绝望,此刻已顾不得其他,只能拽紧最后一根稻草,去寻求那微末的遮蔽。
秦语阑大声呼唤:“大佬!木岚大佬救命啊!”
“我在。”凝重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秦语阑刚刚呼出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放下一颗心,就在这时,被抛弃在路旁的人悠悠转醒,他抽动着手指从疼痛中复苏,发出了一阵低低的呻吟,随后慢慢撑起身子,准备从地上爬起来。
而他面前,就站着妖魔。
时隔一年修改,发现之前写得狗屁不通,可能再过一年,也会觉得现在写的需要优化。
但素,至少说明我进步了!(给自己笔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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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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