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似有所觉,秦语阑却也反应飞快,不等鬼物转身,她就已飞出一道符箓,耀目的紫雷正中靶心,将妖魔击得骨节抽搐,浑身僵直,烧焦的胸口冒出一股夹杂着肉香的恶臭。
趁这个空隙,她对那人喊道:“危险!躲开!”
那人估摸着是慌乱极了,起身时打了个趔趄,即使那妖魔仍然背对着他,他也是一副十足的慌乱模样,对着背影发怵了几个瞬息。幸而,他很快回过神,一瘸一拐地向秦语阑的方向跑去。
他的动作不失逃命的迅捷,待他靠近,秦语阑让出过路的位置,就要让他往身后躲避。那人发髻蓬乱,头发狼狈不堪地遮住了大半张脸,侧身而过的瞬间,她的鼻尖却又捕捉到一股熟悉的气味。
和刚才的一样,和……借用秦家马车出府那时的一样。
宋谷风扯住她的衣领猛地往后一拖,那人突如其来的扑抓就这样落了空。
秦语阑惊出一身冷汗,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模样:筋骨裸露、面如骷髅,仅剩的一颗眼珠呆滞地镶在眶里——他竟然也是妖魔!
难道刚才是两个妖魔伪装做戏,吸引他人上钩?
它们真能狡猾至此?秦语阑背后一阵寒流。
宋谷风将她挡在身后,与这只妖魔缠斗几回合,寻了个破绽贴了张符上去,可那符箓只定住妖魔一息,随后飞速燃烧殆尽。
“我目前修为太低,画出的符箓对这种妖魔效用不佳,你躲远一点。”宋谷风道。
“用紫雷符!”秦语阑道。
“紫雷符所剩不多,不能用在此时。快走!”
秦语阑也不清楚他的快走是说躲起来还是离开是非之地,本准备囫囵找个墙头蹲一蹲,道路那头又有骚动。
一眨眼,拐弯的地方冲出来两个人,为首者身穿深蓝儒衫,正是长简,他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喊道:“我们遇到了……妖魔……还望道友助我们……一臂之力!”
秦语阑回头对同伴道:“……我还是在你身边有安全感。”
话这样说,她还是勇敢地迎过去,加入他们当中,一同抵挡那头追来的妖魔。
壮汉将手头仅剩的两张金刚符分了张给同伴,心中有了几分底气,这才抡起大锤,开始猛砸路中央的那只无皮妖。可那妖魔滑不留手,完全没有先前走路时的稚拙,那扭曲的关节一拧一转,就轻飘飘地避过迎面的飓风。
它借力腾飞,倏然到了侧面,利爪一伸,就勾下了一半的面皮。本就受了伤的人以手捂脸,嘶声惨叫,一只手臂还血淋淋地挂着,模样凄惨无比,吓得壮汉险些分神。
怎么会这样?他明明用了防身的符箓!
那妖魔一击既成,回身又做出蓄力的姿势,吓得壮汉不敢恋战,连拖带拽地扯上伤重的同伴,往人多的方向跑去。到了秦宋两边战局都波及不到的中央地带,他终于放下伤患,心惊肉跳地查看他的伤势。
只见伤患艰难地移开手掌,露出狰狞可怖的面皮,鲜血染红了半身。壮汉心头惊惧,又从惊惧中觉察到自己的无能,因而生出蓬勃的怒火。
“这该死的妖魔!”他恨恨骂道。
同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颤抖着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从胸前掏出金刚符,却只摸出一手灰烬。
符箓已经损耗。
——它根本挡不了妖魔的一爪之力!
追击长简的妖魔不止一只,因而他们不敢直接对招,只能一边躲闪一边掠阵,秦语阑靠着宋谷风大方给的那一沓符箓勉强抵挡,守住了防线,然而保命的黄纸飞快地消耗,原本厚如典籍,现在已经薄如厕纸。
追着壮汉的那只妖魔被宋谷风抵挡下来,他却依旧显得游刃有余,不过到底不是原先的修为,灵力低微,无法久战,出手间多了几分顾忌。
壮汉倒是想加入支援,然而他修为只在一阶,从未直面此等邪异妖魔,一时无从着手,也怕抵挡不住。他原本行走武林,是地地道道的江湖人士,走街串巷、护镖跑商,参与大会只是为了挣得名声和几许银两,却未曾料到如此险恶的惊变。
战局胶着,修者们渐渐力竭,而妖魔却毫无疲惫,眼看着形势慢慢变得不好,幸存者开始七嘴八舌地提议逃命。就在壮汉准备带上同伴撤走时,村子各处的惨叫终于告一段落,人声渐渐气力不支,直至最终的沉寂。
“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妖魔?”秦语阑以玉匕抵挡着妖魔利爪,手里捏着最后几张符箓。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宋谷风面如寒霜,眉心已蹙起一道深痕,气劲过处,两只妖魔被拦腰斩断,摔落在地。
眼看是败了,那两截身体却如同活物般行动自如,眨眼拼接回去,生骨长肉,缓慢黏合。
真是怪物!
人与魔胶着难分,村子里余下的妖魔被此处声响吸引,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来了好几个,它们离奇诡异,是白日里的兔妖拍马所不能及。
这些没有皮肤的怪物不怕刀剑,不惧法术,像是骨架外裹了一层烂泥,将金戈铁剑、火烧风蚀尽数吞没埋藏,化为无形。除了最为克制妖邪的雷符,似乎没有什么能拦住它们了。
“怎么办?妖魔越来越多了。”秦语阑三人已经抵挡不住,退回宋谷风的身边。
“走!”他挥出雷符,紫光遍扫妖魔,打破了它们的包围, “这不是你们能解决的东西。”
如若他仍在离魂境界,便能施展威压扫荡,将这些怪物压成一摊碎骨,然而他现在只有炼气中阶,灵力无以为继。
秦语阑道:“走哪去?你一个人行吗?我留下来帮你!”
“回城!你留下来没什么用,快走!”宋谷风头也不回地说道。
秦语阑脆弱的心脏啪嗒地裂了道缝,无奈地承认了事实,她转身欲走,忽然灵光一闪。
“等等!有个办法!”她喊道,“不用杀死它们,只要封住行动就行了!”
“我去找地方,到了给你传信!”
她不再犹豫,追上前方奔逃的人问道:“哪里有地窖?”
“什么?”长简的腿迈得一步不停,耳边都是呼呼风声。
“地窖!我们把妖魔吸引过去再封住出口,不然你看现在到处都是这东西,只是跑谁都跑不掉!你们白天在村里打探那么久,应该知道几个地方大能装东西的地窖吧?”秦语阑贴上轻身符追得轻轻松松,一点不喘气地提高声音。
长简想明其中关窍,终于放缓脚步,倏地拐了个弯:“我知道,跟我来!”
他带着几人穿过三两个院落,绕过七八个牛棚,又越过大片的田坎,终于找到了地方,他指着地上一口井:“这口枯井荒废多年,深不见底,可以拿来关住妖魔。”
他又问:“你打算怎么关?”
秦语阑随手从袖子上撕了一张布条,点燃后扔进井内,布条落下,熄灭时尚未见底。她选定此处,忽然懊恼地一拍脑袋,想到自己没有大能的密令这件事。没有密令,便无法个传音符送到他手中。
在长简的殷切期盼和壮汉的怀疑眼神中,秦语阑面露尴尬,终于豁出脸面。战斗符箓已经用光,但不代表她没剩下些杂七杂八的辅助符,她拿出一张压箱底已久,本以为毫无用处的喇叭符,贴在脖子上,清了两下嗓子。
就这清嗓子的声音,已经把长简几人吓得头皮炸开。
秦语阑向着夜空高声呼唤:“大佬!快来这里!村东有口井!”
十来个字如奔雷般炸响,连她自己的耳朵都嗡嗡呜呜,好一会儿听不清声音,另外几人早已掩耳退开,满面痛苦。她头晕目眩地揭下符箓,待耳鸣稍有缓和,便对两人开口道:“我们去找石磨,越多越好。”
长简看见她如此朴素的唤人方式,嘴角微抽,说道:“其实你可以用传音符。”
“他现在以一对多,可能没空去听传音,何况我怕传音符让他分心而受伤。”秦语阑找了个借口。
长简听了本想赞一句细心,却又听见她的下一句话:“何况我也没有传音符。”
“……有那么多高品符箓却没有传音符?”他一时不知如何评价,噎了一会儿,只好道,“走吧,去找石磨,不然等那位厉害的道友回来我们还没布置好。”
秦语阑见壮汉也跟上了他们,便补充道:“大石头也可以!”
希望他的力气派上点用场。
宋谷风遛着妖魔过来时,看到的就是一地高低林立的石块和几个叠在一起的石磨,废了好大力气才分山拂水地发现那口瑟缩的枯井。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袖口一挥,一张引妖符燃烧着落入井口,烟气被风一吹,缭绕飘散,升得比石头高多了。
闻到气味的妖魔收回抓向人的指爪,血肉骷髅脸调转方向,像是在嗅闻,又像是在迷惑。众人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提心吊胆地与之对峙。
那个受伤的人已经快要支撑不住,双腿抖动如筛糠,眼看着站不稳身子了。他一弄出响动,必然吸引妖魔,如若众人回援,一番布置就要付诸东流。秦语阑手指微动,似乎想要清点能用上的符箓。
终于,怪物们先一步动了,它们受到迷惑,做出全然错误的决定,下饺子一般落入井内,气势凶猛如虎,结局却让人忍俊不禁。
待妖魔纷纷落套,秦语阑连忙招呼众人往井口压上早已准备好的石磨,三块厚磨叠上去却仍觉不够,又让往上面加了块大石头。
井底忽然传出一声嘶哑的啸叫,那是经由无数非人的口舌,由无数道声音加在一起,经过无数次石壁回荡而形成的箭簇,一瞬间穿透了在场所有人的耳膜,几乎将脑子炸成浆糊。
妖魔已经回神了。
秦语阑脸色一白,却并未退却,一双眼睛看向宋谷风的方向,她刚要开口,他便已然往石头上贴了好几张符箓,增加防御的金刚符,以及增加重量的千斤符。
那声啸叫之后,硬物刮擦井壁的刺耳声响琐碎堆叠,交响成让人难以忍受的杂乱乐曲,仿佛昭示地狱魔鬼的来临。
伤者跌坐在地,而其余人皆严阵以待。
井口的石头被撞得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可能滚落,崭新的符箓开始灼烧,边缘染上焦黑,眼看着防线将破,已有人生出撤退之意。
宋谷风眼疾手快地换上新符,随后把手里剩下的交给秦语阑保管:“一时半会儿无虞,你看着点,我去别处找漏网之鱼。”
秦语阑自然是最相信他,以及这些符箓效果的人,竟一下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说道:“好,你身上符箓还够吗?”
“足够撑过今晚。”
“快去快回。”她道。
他已经把所有的符箓都交出来了,但这些依然不够,离脱困还差得远,他可以画,只是不能让此能力大白人前,暴露出原本身份的蛛丝马迹。
他说的是足够撑过今晚……看来身上的材料也不多了啊。
妖魔不断嘶吼不断抓挠,石块崩裂的声音,土层簌簌而落的声音,每一回都是死亡走近的脚步。井口巨石摇晃不止,每隔一段时间,秦语阑都需要贴上新的符箓。
众人起先时刻吊胆悬心,然而妖魔始终没有突破重重镇压。
可能它们也会疲累,秦语阑换符的间隔越来越长,井下的响声也越来越少,几人终于略微放松。
壮汉开始查看同伴的伤势,他的情形已经不乐观,被撕下的皮肉无法愈合,血流尽了,就开始流水,完好的半边脸肿起老高,手足绵软,浑身发烫。
壮汉一边包扎伤口一边骂道:“妈的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丙等任务的难度?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参加这一场,白折我一个兄弟!”
长简苦笑道:“我的丁等也是一样,本想混混经验奖励没想到命都要搭上,其实之前我听别人说起过定级标准,说是越有可能猎到妖魔的定级越高,虽然也会考虑妖魔的难度,但查探时间有限,有时确实只能靠道听途说。大约他们认为兴庆村的是鸡鸭失窃多半是人为,牛皮被剥可能是人为,才这样定了个丁和丙。”
“所以乙等任务已经有多半的可能是妖魔了?”秦语阑道,她接的就是乙等任务,在林中也的确碰上了那些兔子妖魔,只不过那些妖魔和这些妖魔完全不一样。
长简解释道:“凡人很少直面妖魔,就算看见了也不知真假,城主是凡人,能够投入调查,做一个事先的判断已然难得,他能调动的修士有限,发生意外也在所难免,但这回事件或许错不在城主。”
他顿了顿,摇头叹息:“因为妖魔虽有威胁,却也不至于如此为祸,井底妖魔乃当世未闻,我们恐怕是中了头彩了。”
“是啊,如果四处都是这样的妖魔,大陆早就已经是妖魔的领土了!”长简的队友说道,这人长了一张圆脸,年纪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身光彩暗藏的锦缎,玉佩剑缀,吊了一身华贵的玩意。
见秦语阑看向自己,他主动介绍自己:“我叫方先钰,敢问姑娘芳名?”
“秦——”秦语阑差点说出真名,还好及时打住,只是这一下磕绊让舌头撞上门齿,差点痛出眼泪,她忍着没有捂嘴,想了一会儿,道:“我叫李小花吧。”
虽然也俗气,但是俗气不过李春花。
方先钰不知道名字后面为什么多了个“吧”,但也不至于听成四字名“李小花巴”,也没多在意这点细节,自顾自感叹道:“可能是我们时运不济吧,偏偏选了这个村,留了这两天。但凡有一点能够错开,也就不至于如此,如今两眼摸黑,不知道能不能顺利逃出去。”
“至少我们现在还有命在,只是可怜胡兄……”长简叹息着遇难的同伴,看向秦语阑,“如果不是你们,我等几人早已难逃此劫。”
“主要是他厉害。”秦语阑倒也不是谦虚,她打架靠的也是他画的符箓。
“我见你们出手的符箓皆非凡品,定然所费不赀、消耗巨大,虽说性命面前,钱财乃身外之物,但如果能够侥幸脱险,我定会补偿二位,以报救命之恩。”长简拱手说道。
“我也一样!会给姑娘送上厚礼!”方先钰也跟着出声。
一旁的壮汉被架上火烤,不论心思如何,也不得不忍下前嫌,承认此回恩惠,并同样许下了补偿。
秦语阑倒是连声推辞,毕竟,真正出力的又不是她,何况他们的心思也很好猜,不过是希望大佬能继续顾着他们的性命,不要抛下他们不管。但她不能帮别人决定,只是笑了笑,说道:“前路凶险,符箓也逐渐用尽,我也不知能否逃出生天。”
长简闻言道:“我见道友二人的符箓似乎效用颇佳,不知是哪方宝斋所售?如果方便告知,日后我也去同一家购买。”
秦语阑不动声色道:“多为长辈所赐。”
说完苦笑:“否则此等宝物断然到不了我们手中啊!”
“是这个道理。”长简点头附和,不再追问此事,转而聊道,“不过……一夜之间,妖魔是怎么选中这里的,到底是为什么而来?”
“或许是宝物?”方先钰猜测。
秦语阑略一沉思:“我从未听说此处有宝物的传言,也没有人见过异象,何况若真有宝物,不会轮到我们,对这种事,那些大能比谁都敏锐。”
“确实如此。”长简赞同,“只不过……我们一路走来的妖魔也太多了!”
确实,这类妖魔出世就要为祸一方,不可能无名无姓,无人知晓,它们怎么会突然出现,一来就有这么多!难道是从地底蹦出来的?
众人苦思不解。
过了一会儿,宋谷风回到此处,秦语阑见他面色凝重,上前询问:“怎么样?”
他的目光扫过疲惫不堪的五人,说道:“不能再留了,立刻回城。”
“可是……”方先钰犹豫,“外面说不定还藏着妖魔,夜里看不清路,万一被偷袭了怎么办?何况官道上没有车马,我们只能步行回城,这要走多久时间啊!从城内坐马车过来都要一整天!”
秦语阑也有些犹豫,她想起了不收分文收留她住宿的牛大夫妇、村口指路的大婶和她家女孩,还有一些不知道名字,但曾给几个参赛者送过瓜果的人。
这些普通百姓是无法抵抗邪异妖魔的,他们走了,那些人只剩下死路一条。
但即使所有人都留下来,也依然无济于事。
秦语阑沉默地看着宋谷风,这个她眼下最信任的人,以及最有能力破局的人,希望能从他那里看到一丝一毫的希望。
他目光黑沉而通透,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然而开口仍然冷淡无情: “随我一同离开。”
秦语阑张了张口:“我……”
话还没说完,井口巨石“哐咚”一下滚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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