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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Chapter 14 夏娃

这荒谬的回答令约斐尔微微有些失态。他发丝凌乱,猛然转向声音来源之处:他身上还存有灼烧后的刺痛,在那个荒诞空间中发生的事情分明比眼下更真实——

身后空无一人。

漆黑吞噬了四周的空间,虚无而狭窄,惟有脚下站立的地方似真似幻。约斐尔甚至不确定自己究竟站在哪里。

约斐尔说不清楚自己的怒火是被徒劳地抛进了无法燃烧的地方,还是烧得愈发旺盛:他意识到特洛伊还是逃走了,连同在他脑海中发生的一切,连同过去与眼下,都被特洛伊仓皇地藏起来,留一片拙劣的黑色幕布。他愠怒于特洛伊始终的自轻自贱。

他听到脚下隐隐传来叩门声,温和到有点迟疑。或许自己身处的空间还是在宅邸中,只不过这个宅邸在谁的思想里——大概是特洛伊的。

约斐尔试图摸索着往楼下走去,然而没有摸到任何东西。即使宅邸本身就被特洛伊故意陈设得格外空旷,但也不至于这般。约斐尔的愤懑被这个虚无的地方消磨了大半,他叹出一口气,在这里没有“存在”,更无从提起这口气息的“消弭”。

难道连一张桌子也不见了?

他余光里瞥到一抹颜色,几张浅色的纸,正散落在桌上。而这里方才并没有任何东西。

约斐尔已经对此并不感到稀奇,人的思想里什么都有可能。他拿起纸,看上去像是从信封里拆出的信,字迹格外熟悉,但是约斐尔想不起来这是谁的字。遂他希望从字句中找出点信息。

“死亡尚不能成为临近的终点。不要再着眼于你居无定所的过去而匆忙奔向结局,因时间早已将你推向了另一个连结。”

偌大的信纸上只有如此没头没尾的话,不知是谁写给谁,倒是像一场未竟对话的延续。他想起自己与特洛伊的对话,然而这不是特洛伊的字。

约斐尔困惑地收起了这封信,放在桌上。敲门声近了,这一次在约斐尔的正前方。他下意识想要向前走去,却怎样都无法抵达门口。

开不了门吗?

大门在他面前霍然大开。冷风直直地灌进屋里,约斐尔不得不穿好身上披着的那件绿袍子,稍有些长。他借着晦暗的夜色向门外四下看去,看到门侧正站着被卫兵带来的少年。

少年与卫兵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仍然保持着等候的神态。约斐尔仔细看了看少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身形颀长、皮肤黝黑的孩子。片刻,他才分辨出来,这个少年是只见过一眼的梅兰妮。

约斐尔好奇为什么早已离开王城的梅兰妮会深夜拜访,遗憾的是梅兰妮定在了原地。夹着碎雪的雨倒是在一刻不停地落。约斐尔解下外袍披在她头顶,希望她别生病。

他没能找到鞋子,赤着脚踏上了已有些许积水的土地。外面不像宅邸里面那样黑暗,零碎的星星洒下些许光亮,只能堪堪看清脚下的路。

他循着方寸之间的光亮慢慢走着,感知到周围愈发明亮。约斐尔心里一丝欣喜:既然时间是在变化的,那么梅兰妮是不是也可以动一动?

他便在光亮中迅速走向宅邸。令他意外的是,愈是靠近宅邸,天色愈是昏暗。意识到这一点他便停住了徒劳的步子,继续慢慢地沿着路向前走去。霏霏雨雪仅仅是无用的布景,没有浸透他一根发丝,然而他还是品尝到了寒冷。

他走到了天光熹微的地方。他再一次看到了梅兰妮,熹微的天光里,她瞧上去更加瘦削,却不显得瘦弱。她手里抱着那件袍子,因为过长叠了起来。她正直愣愣地看向街对面的红发女人。

倚靠着马塞尔公爵雕塑的红发女人停在将要看向她的一瞬。特洛伊口中的维斯佩拉——约斐尔因这个场景终于知道她是从前的大祭司“瓦洛里亚”。

约斐尔的心绪杂乱地翻涌一阵。庞大如两幅即将相接的海浪,总归有一面会掀起海啸。他在二人目光交汇前的罅隙中匆匆挤过去。

.

他周而复始地去找特洛伊。在流放地时,他总是能在城堡和森林里找到他;时过境迁,他依旧能猜出特洛伊在哪。

首先是神殿。

约斐尔沿着那条漫步的小径走向大门。他在踏上冰冷地砖的一刻再一次被引入虚无。

他心中闪过神殿中诸多事物,然而没有任何一样出现在他面前指引他。他只能试着往前走。雨水似乎漫进了殿内,在他每一步上都附一层挥之不去的寒意。

“让他辞去大祭司的职位吧!然后再洗清那些流言!”

在约斐尔渡过那一片湿滑后,他听到了远处传来他人的争吵。他慢慢循着声音走去,可声音传递得曲折而微渺,每一步细微的偏差都会使那声音了无踪迹,只有踏上无形的道路方能听清。

“不、梅兰妮,这样完全不行……谁还会信他的话?”勒内声音颤抖,“不要想这些。趁着他还没有见到你,趁着天还没有亮,出城去!”

意识到争吵的人是谁,约斐尔的脚步比预计的微微挪出一寸,梅兰妮的回应便杳然。他将脚步挪回狭窄的路上,他再次听到了勒内崩溃的声音,音节在他喘不上气的喉咙里被扯得支离破碎:“不行、不行……不行!他不能,他不能开脱自己……他将我塑造成这样……他的一息尚存会杀死我……”

扑面而来一阵夹杂着啜泣的静默,窒息如暴雨。

梅兰妮的声音发抖,更多是毅然决然。

“无论您在想什么,我都会去找他,而后将您关押起来:您比他危险得多。”

勒内尖利的声音在暴雨中撕开了一个血淋淋的豁口:“不行!”

雷光骤然劈开虚无,照亮了约斐尔面前的景象:仍然是细雨霏霏的小径,离神殿的大门只有一步之遥。

这里只有愈发急促缜密的雨声。争吵的声音隐去了,好像从来都是约斐尔的幻觉。

余光里的鲜红夺得了约斐尔的目光,他低下头看——自己脚上沾满了血。

那不是漫进神殿的雨水。

他感到不妙,当即闭上眼循着记忆里的声源处奔去,他感知到自己再次踏入了神殿,狂奔,而后慢慢在自己踩到血的地方停了下来。

试图看到些什么。然而双眼似乎被黏稠的血粘合,怎么也睁不开。

一双手在他睁开眼前遮住了他的目光。

“不要……”特洛伊的声音伏在他肩上,从神殿外刮进来的冷雨砸在约斐尔肩头,一道道泪一般淋漓,冷冷地顺着约斐尔的后脊滑落,“不要记住她……就当做那夜她未曾出现过……”

约斐尔企图抓住他的手,然而他只抓住了一片虚无。特洛伊的声音依然埋在他肩头,听上去困惑而哀恸,一点点低下去,萎缩在浸透了雨水的土壤里。

“我不知道你能在哪里找到我……”

.

只剩约斐尔一人伫立在用意象建构的神殿里。

他依旧闭着眼。他想起了遥远的雨夜:梅兰妮的忽然造访。

她与约斐尔第一次见她时模样大相径庭,看见她会想起矫健灵活的兽,食草的牙齿甚至咬不伤人。她求助于约斐尔,想要在危机四伏的眼下挽回特洛伊的统治——至少让他活下来。

他记得自己端详了她许久,最后只说:“去找他吧。只要你去找到他。”

梅兰妮是特洛伊没有血缘的女儿与姊妹,那份连结比血缘更牢固。然而特洛伊被一直未能追逐到的那份自我蒙蔽许久,遗忘了眼下与未来。他不该耽于自己虚无的死期。

约斐尔想起是自己写下了那封信。写下时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会先于特洛伊死去。

.

神殿中明亮而洁净,不曾有谁的血铺陈一地。那座蒙着白布的神像依旧端立在神坛上。这里是特洛伊的精神世界,或许一砖一瓦都是找到他的钥匙。

约斐尔环视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在了神像上。他想要知道特洛伊究竟供奉着谁。

白布下是一个看不出身份、也看不出性别的人像,四肢匀称而有力。惟有面孔,面孔上紧贴着一张陶土面具,一张五官模糊的陶土面具。

约斐尔静静地看着这尊塑像。

祂是一个最原始的母亲。

遂约斐尔记起了诸多人影:不仅是身形病弱、终年蒙着面孔的特洛伊的亲生母亲,这里还有他只见过红发女人模样的维斯佩拉,费丽希塔拉修女,素未谋面的玛格丽特,以及梅兰妮。

零碎繁多的碎片构成塑像,然而塑像原本不是任何人。特洛伊为这个母亲塑造了强壮的躯体,他想要她们奔向生境;有血有肉的人被命运推向各处,只剩祂作为塑像恒久地待在一处,待在特洛伊思想的神殿里。

他无时不刻坐在神像前,思想的神殿里自始至终只有他自己。祂的雕刻工作先于他成为大祭司开始,命运赐予他诸多母亲的影子,又在他学会如何代替母亲爱自己前毫不犹豫地褫夺,如此往复。

于是神像虽由“母亲们”的碎片构成,可祂最终要被雕刻成特洛伊本身。塑像刻意抹去面容的设计如此成为做工拙劣致使面孔缺失,又成为一个残缺的隐喻:特洛伊散发向众人的“母职”未曾在其自己身上应验。

他雕刻“母亲”的技法实在是过于粗糙,又执着于让她在自己面前栩栩如生。以至于他没能学会将那份泛滥的“母职”转移在自己身上。无处可去的“母职”断续而持久地泛滥,落在塞莱尼的境域里,成为一场铺天盖地的暴雨。

约斐尔的目光全然落在粗糙的陶土面具上。触碰陶土面具使他被席卷的黑暗吞没,犹如太阳坍缩后引起彻头彻尾的失明。

视觉的丧失带来余下感官的敏感。他听到清晰的碎裂声,筋骨寸断一般,沉闷而绵延。从远处传来,又好像从他身体里传来;好像他正直面着碎裂声,又好像这碎裂声围绕得无处不在。

周身在扭曲、波动,断裂又重组,七零八落而浑然一体,仿佛他置身深海。玫瑰,森林,夹在土腥气中的血腥味,铁锈——诸多气味杂乱地交叠穿插,呼啸而过。约斐尔努力稳住身形,循着直觉向前走去。

他踏入了一个散发着焦糊气味的地方。脚下悬着一方朦胧的光亮,让他隐约看见了断裂的旋梯,以及旋梯上坐着的人影。暗门后的房间整个倒置在约斐尔脚下。

鲜花爬满旋梯的支柱,周而复始地枯荣;被攀附的支柱成为房间里的日晷,黯淡的影子无序地四处打转;特洛伊的轮廓摇摆不定,仿佛随时都会融化、逸散开。他坐落在一个缥缈的远方。

约斐尔伸出手,穿过重重虚张声势的谵妄,触摸到一张没有五官的面孔。

特洛伊抬起头,失去五官的头颅仰向他。

他身上的绿袍子沾满了血。想要说话,然而他的嘴唇被自己的皮肤封锁。遂他割开了自己的喉咙,话音里杂着血液的黏稠。

“你还是找到了我……”

他将头颅乖顺地贴在约斐尔手心里,几乎是软弱的依赖。

脖子上的伤口快速地愈合,他也终于得以张开嘴。他微微偏转面孔,向着那一方光亮茫然地喃喃:“那是太阳吗?太阳什么时候熄灭?”

约斐尔没有回答他,而是将手掌贴在他的额头上,他手掌的寒意沁入他头颅深处:“我是谁?告诉我。”

那张新生的嘴唇笑了起来:“我没有疯,约尔。”

冰凉的手不依不饶地抚在他额前:“你是谁?”

他张开嘴,先缄默了一阵。

“……你提醒了我。我是塞赫珀忒。是的,我还有很多政务要处理。四起的叛军已经逼近卢米奈尔了,如果我再耽搁于此会毁掉这个仅仅稳定了不到四年的国家。”塞赫珀忒清晰地说完当下的局势,他站起身。

“你连你自己是谁都看不见,你能去哪里?”约斐尔用力扣住他的肩。

塞赫珀忒对他的话若有所思。

“但您清楚,‘自我’对于‘统治’来说无足轻重。不明白我是谁并不耽误我维系这个国家。”他咬字清晰,低沉的声音震荡着约斐尔的内脏,心跳乱作一团。约斐尔想要驳斥,但似乎每一句辩词都软弱无力。

“我想我们不该再沉湎在虚无中了,约尔。”特洛伊的声音听上去格外平静。“离开这个精神的世界吧,我会去把我的统治维系下去。曾经我的软弱使我失去了太多,我想我得换更强硬的手段。每个人都不愿失去他们所爱的——我会为塞莱尼创造世上第一个真正的伊甸。”

约斐尔想要反驳,可每一句辩词都软弱无力。塞赫珀忒轻飘飘地、无法阻拦地向断裂的旋梯下走去,因失去了视觉而走得极为缓慢。

忽然,他停下来,回头看向约尔。

“不必追随我的死亡。”他站在旋梯断裂处,还是那天来见约斐尔的模样,整洁而美丽,唯有眼泪使他看上去无比狼狈,“在遇到我之前你已经拥有了一个完整的灵魂。”

.

约斐尔向他消失之处狂奔。然而旋梯恢复成完整模样,一砖一瓦都退出了特洛伊虚无的舞台,毫发无损、甚至更完美地在约斐尔面前再次展现。他因世界的完美而无从找到他。

约斐尔无头苍蝇一般冲上旋梯光亮隐约的尽头,几乎是想要找一个藏身之处。特洛伊的笔记本依然摊在桌上,风将其翻来翻去,翻到了浸透泪水的一页。

.

我想要带你去一个从未发生过战争,凶案,血流成河的时代。你不会再被区区一场雨夺走生命。在那里,刀的锋利不过是用来做家务活,窃窃私语也只是为了保存孩子们的悄悄话,所受的惊吓仅仅是无伤大雅的玩笑。梅兰妮,我想要带你去这个世代。在你幼年的时候用羊绒毯裹住你,让你的体温全都柔软地浸在毯子里,抱着你,让你有一个不需要你大哭的房间。你长大后会四处走,我会给你最好的伞、最好的庇护所,淋了雨你也只会开怀大笑。

梅兰妮,我不想再把你扔进冷冰冰的雨夜里。雨夜里你血流成河每一丝血迹都在追寻什么。我与你本所能依赖的人都走得太远了,或许你四散的血液只想追回你自己,可你的灵魂已经不可挽回地离开——即使你的躯体布散开千丝万缕。

我想要带你去那个完整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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