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地下藏书阁的空气带着百年陈纸与樟木的混合气味，唯一的光源是楚明焰手中的老式油灯。摇曳的火光在书架间投下长长的阴影，仿佛有无数隐形人正窥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桑暖的手指抚过一排排古籍的书脊，每一本都冰冷如镜面。自从净室仪式后，她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能嗅出墨迹中不同年代的成分差异，甚至能"感觉"到某些书籍中蕴含的特殊能量。
"在这里。"楚明焰停在一个隐蔽的角落，从最高处取下一本皮质封面的笔记，"父亲的密码本。"
桑暖凑近看去，笔记封面用金线绣着一个复杂的符号——两个相互缠绕的月牙，一正一反。她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眼前闪过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画面：同样的符号刻在一面铜镜背面，而一只纤细的手正用朱砂描绘那些纹路...
"你还好吗？"楚明焰扶住她摇晃的身体，"又是桑晚的记忆？"
桑暖点点头，呼吸有些急促："越来越频繁了。"自从净室仪式中断后，桑寒不再以敌对分身的身份出现，而是通过记忆碎片与她交流。奇怪的是，这些"入侵"不再伴随痛苦，反而有种奇异的熟悉感，就像回忆自己遗忘已久的往事。
楚明焰翻开笔记，内页满是密密麻麻的符号与图表。对桑暖来说如同天书，但楚明焰的指尖却熟练地追随着某种规律，偶尔停下来在空白处做些计算。
"父亲将双魂现象分为三类。"他低声解释，眉头紧锁，"先天双魂、后天分裂和镜生分身。他认为桑暖的情况属于第三种，是由铜镜能量强行分离出的'镜像自我'。"
桑暖看向笔记上的一幅插图：一个人站在镜前，而镜中影像被画成了两个重叠的轮廓。"那有解救方法吗？"
楚明焰快速翻阅了几页："常规方法是强化主魂，削弱分身，但..."他的声音突然哽住，手指停在一页边缘有烧焦痕迹的纸上，"父亲在这里写道，对于'完全共鸣体'，分离只会导致双重崩溃。"
桑暖的心沉了下去："意思是..."
"意思是传统方法对我们没用。"楚明焰合上笔记，脸色凝重，"但父亲提到一个理论——在月圆之夜，当镜面能量达到顶峰时，双魂者可以主动选择融合方向。"
"选择？"
"要么主魂吸收分身，要么分身吞噬主魂，或者..."楚明焰犹豫了一下，"第三种可能，两魂达成平衡，形成'完整之魂'。"
桑暖想起净室中那种奇特的完整感："就像仪式中发生的那样？"
楚明焰摇头："那只是暂时的。父亲写道，真正的平衡需要双魂在月圆之夜自愿融合，且需要一个'外在锚点'——某种强大到能稳定两股相反能量的存在。"
地下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震动，书架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楚明焰猛地抬头："时间不多了，月升已经开始。"
他们匆匆抄录了几页关键内容，沿原路返回。当爬出祖祠地窖时，桑暖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夜空中悬挂着一轮巨大的满月，比平常所见大了近一倍，散发着妖异的橘红色光芒。
"血月..."楚明焰低声说，"能量最强的月相。"
仿佛呼应他的话，桑暖体内突然涌起一股陌生的热流。她按住太阳穴，感到无数记忆碎片如潮水般冲刷着她的意识——有她自己的，也有桑寒的，还有某些既不属于她也非桑晚的第三方记忆...
"明焰，"她抓住他的手臂以保持平衡，"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不只是桑晚..."
楚明焰搂住她的肩膀快步向主宅走去："我们必须赶到净室。血月会影响所有镜面，桑晚的力量将达到顶峰。"
他们穿过庭院时，桑暖注意到每一扇窗户的玻璃都在微微发光，倒映出的月亮影像扭曲变形。更诡异的是，那些倒影并非都相同——有的呈现正常的银白色，有的则是血红色，还有几处甚至显示出不同月相。
"别看那些倒影！"楚明焰捂住她的眼睛，"月相混乱是镜界不稳的表现。"
主宅内一片忙乱，楚家子弟们正用特制的黑布遮盖所有镜面和反光物体。三叔在净室外等候，手中捧着一个乌木匣子。
"时间刚好。"他看到他们时明显松了口气，"还有一刻钟就是能量峰值。"
净室内部已经重新布置过。中央的铜镜被取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镶嵌在石制底座上的椭圆形银镜。镜框上刻满了与楚明焰父亲笔记中相似的符号——相互缠绕的月牙。
"这是？"
"楚家祖传的'双月镜'。"三叔郑重地打开乌木匣，取出一把造型奇特的银质匕首，"与阴阳镜本是一对。前者分离，后者融合。"
桑暖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她认识这把匕首——在桑晚的记忆里，它曾刺穿过某个人的手掌，鲜血滴在镜面上形成奇特的纹路...
"开始准备吧。"三叔将匕首交给楚明焰，"记住，必须在月相完全对齐的那一刻出手，否则反噬的能量会撕裂她的魂魄。"
楚明焰接过匕首的手微微发抖："如果...如果我判断错了融合方向..."
"那就相信你的心。"三叔罕见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父亲失败是因为他试图选择。但真正的平衡，从来不是选择一方压倒另一方。"
桑暖被引导到银镜前盘腿坐下。楚明焰跪在她对面，匕首横放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三叔开始绕着他们撒一种闪着微光的粉末，画出一个复杂的星形图案。
"当我说'现在'时，"楚明焰紧握桑暖的双手，"你要直视镜面，同时呼唤桑晚的名字。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移开视线。"
桑暖点点头，喉咙发紧。她应该害怕的，但体内那股奇异的热流让她的情绪变得异常平静，甚至有些超然。仿佛即将发生的一切，都早已在某个时空被决定。
三叔退到图案边缘，开始吟诵一段古老的咒语。随着他的声音逐渐提高，银镜表面泛起波纹，如同被风吹皱的水面。室内的空气变得稠密，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吸入水银。
"准备。"楚明焰低声提醒。
桑暖深吸一口气，看向镜面。波纹渐渐平息，但映出的不是她的倒影，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镜湖——正是她最初梦见桑晚的地方。湖面倒映着无数个月亮，每一个都呈现出不同的月相。
"现在！"楚明焰喝道。
"桑晚！"桑暖喊出这个名字的瞬间，一股强大的拉力将她"拽"入镜中。
她站在镜湖中央，脚下是无数个月亮的倒影。对面站着桑晚，墨蓝衣裙在无风的环境中自动飘扬。与以往不同，这次桑晚的表情既不冰冷也不嘲讽，而是带着某种复杂的...期待？
"终于到了这一刻。"桑寒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镜湖上，"月圆之夜，双魂归一。"
桑暖惊讶地发现自己不再恐惧这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分身："什么是'完整之魂'？"
桑晚笑了，那笑容竟带着一丝悲悯："就是你一直缺失的部分。勇敢、决断、不惧黑暗...所有你压抑的特质，都在我这里。"
随着她的话音，湖面升起无数记忆碎片——桑暖小时候放弃钢琴比赛因为害怕失败；大学时暗恋的学长被更主动的女生抢走；工作后无数次在会议上保持沉默即使她有更好的想法...
"你是我...压抑的一面？"桑暖伸手触碰那些记忆，每一片都带来轻微的刺痛。
"不全是。"桑晚走向她，步伐轻盈如猫，"我是铜镜根据你潜在的可能性创造出的'最佳版本'。更坚强，更果断，更...适合生存。"
远处传来楚明焰模糊的呼唤，似乎在叫她的名字。桑暖转头寻找声源，却被桑晚捏住下巴强行转回来。
"别分心。"桑晚的眼睛在月光下呈现出妖异的银色，"时间有限。你必须做出选择——让我主导，我们都能活下来；或者坚持你那软弱的自我，最终两败俱伤。"
桑暖挣开她的手："还有第三种选择——平衡。"
桑晚大笑起来，笑声在镜湖上激起涟漪："你以为这么简单？楚明焰的父亲尝试了十年都没成功！"
"因为他试图选择。"桑暖突然明白了三叔话中的深意，"真正的平衡不是选择一方，而是..."
"接纳双方。"一个熟悉的声音插入她们的对话。楚明焰不知何时出现在镜湖上，手中握着那把银匕首，"包括所有的光明与阴影。"
桑晚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你怎么进来的？这里只属于双魂者！"
"因为我爱的是完整的桑暖。"楚明焰坚定地走向她们，"不是被筛选过的一半，而是全部——包括她压抑的、否认的、甚至自己都没察觉的部分。"
桑暖感到心脏剧烈跳动。楚明焰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某个紧锁的门。更多的记忆碎片涌现——不是痛苦的撕裂，而是温暖的融合。她看到自己第一次遇见楚明焰时，内心同时存在的戒备与吸引；在镜中世界里，她表面依赖他实则暗自坚强的时刻；甚至是对桑寒，那种排斥下隐藏的熟悉感...
"我明白了。"桑暖轻声说，"你不是我的敌人...你是我的一部分。"
桑晚的表情开始动摇："你...你真的愿意接纳我？包括我的冷酷，我的算计，我所有的黑暗面？"
桑暖伸出手："只要我们能够共同决定何时使用这些特质，而不是被它们控制。"
镜湖突然剧烈震动，所有月亮的倒影开始向中心聚拢。桑晚的身体变得半透明，脸上浮现出前所未有的脆弱表情。
"太迟了..."她看向自己的手，指尖已经开始消散，"月相即将对齐，如果我们不能立刻决定..."
楚明焰将银匕首递给桑暖："必须由你来完成。刺向镜面，同时喊出你们共同的名字。"
桑暖接过匕首，感到它异常轻盈，仿佛没有重量。她看向桑晚，后者的身体越来越透明，如同晨雾中的倒影。
"一起。"桑暖向桑晚伸出手，"不是谁取代谁，而是成为完整的自己。"
桑晚犹豫了一瞬，最终将自己的手覆在桑暖持刀的手上。她们的接触没有实感，却像两股电流交汇，激起一阵刺目的火花。
"现在！"楚明焰喊道。
桑暖将匕首刺向脚下的镜湖，同时喊出："桑暖与桑晚！"
世界在那一瞬间静止了。匕首接触的镜面处泛起金色波纹，迅速扩散至整个湖面。桑寒的身体化为无数光点，涌入桑暖的胸口。没有痛苦，只有一种奇特的...归位感，仿佛离家多年的游子终于回到故土。
现实世界中的净室里，楚明焰和三叔看到桑暖的身体突然悬浮到空中，银镜迸发出耀眼的白光。所有遮盖的镜面同时震颤，黑布被无形的力量撕成碎片。三叔不得不闭上眼睛躲避强光，而楚明焰则死死盯着桑暖，泪水模糊了视线。
"求你了..."他低声祈祷，不知向哪位神明，"让她回来..."
仿佛回应他的请求，强光突然收敛，全部涌入桑暖的心口。她缓缓落地，银镜恢复了普通镜面的模样，室内归于平静。
桑暖睁开眼睛。
那一瞬间，楚明焰就知道有什么根本性的变化发生了——她的眼神既不是单纯的桑暖，也不是桑晚，而是某种...更丰富的存在。更坚定，更完整，却依然保留着他所爱的那个桑暖的本质。
"成功了？"三叔小心翼翼地问。
桑暖——或者说，新生的桑暖——微微一笑。那个笑容里有桑暖的温暖，也有桑晚的锋芒："我们成功了。"
楚明焰冲上前紧紧抱住她，感受着她真实的心跳和温度。当他终于松开手时，发现桑暖正凝视着银镜中的自己，表情复杂。
"怎么了？"他紧张地问。
桑暖摇摇头，伸手触碰镜面："只是...第一次看到完整的自己。"
镜中的倒影与她同步动作，但在某个瞬间，楚明焰发誓他看到倒影的眼睛闪过一抹熟悉的银光，然后迅速恢复正常。
窗外，血月已经西沉，第一缕晨光染红了东方的天空。漫长的一夜终于结束，但对桑暖和楚明焰来说，某种全新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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