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祠堂安静得能听见蜡烛燃烧的细微声响。桑暖跪坐在蒲团上，太阴镜平放在膝头，镜面朝上。从无影室出来后，她的身体一直在发生微妙的变化——镜化区域不再固定，而是像水银一样在皮肤下流动，随她的心意显现或消失。
"感觉如何？"楚明焰轻声问，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她时而透明时而实体的手臂。
桑暖闭着眼睛，感受体内那股新生的能量流动："像是...第一次真正呼吸。"她睁开眼，瞳孔在烛光下呈现出奇异的银色光晕，"我能感觉到每一面镜子，无论多远。"
三叔站在祠堂门口望风，不时担忧地看向桑暖："太阴镜认主是好事，但完全觉醒的镜族血脉会引来注意。镜界不会轻易接受一个混血后裔。"
"镜界？"桑暖抬头。
"镜族原本居住的维度。"楚明焰解释，"父亲笔记中提到过，那是个完全由镜面法则构成的世界。"
桑暖刚想追问，突然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从脊椎窜上来。膝头的太阴镜剧烈震动，发出高频嗡鸣。与此同时，祠堂内所有镜面物品——祖先画像的玻璃罩、烛台的金属反光面、甚至光洁的地砖——同时开始闪烁诡异的银光。
"他们来了。"三叔脸色骤变，迅速关上祠堂大门，贴上数张符纸，"镜界守护者。"
楚明焰立刻站到桑暖身前，从怀中掏出一把银质小刀："有多少时间？"
"已经没了。"三叔的声音紧绷如弦。
祠堂正中央那面祖传铜镜突然泛起涟漪，如同被石子打破的水面。三只苍白的手从镜中伸出，抓住镜框，接着是三个修长的身影缓缓浮现。他们身着银白长袍，无风自动，面部被兜帽遮住，只露出散发着微光的下巴线条。
桑暖本能地站起身，太阴镜紧握在手。她感到一种奇特的共鸣——这些存在与她体内的镜质能量同源，却又截然不同。更强烈的是他们散发出的敌意，像冰冷的刀刃抵住她的喉咙。
"混血儿。"中间最高的守护者开口，声音如同碎玻璃相互摩擦，"你玷污了纯净的镜血。"
左侧较矮的守护者补充："必须被净化。"
"冷月，残月，弦月。"三叔低声说出他们的名字，身体微微发抖，"镜界三位最高守护者...竟然全部出动。"
名为冷月的守护者——中间那位——转向三叔："楚家违背远古誓约，私自培育混血后裔，罪加一等。"
楚明焰握刀的手青筋暴起："桑暖不是被'培育'的，她是活生生的人！"
冷月似乎这才注意到楚明焰。他——或者它——微微偏头，兜帽下的黑暗直视楚明焰："血肉之躯，竟敢直视镜界之颜？"话音未落，他袖中飞出一道银光，直取楚明焰双眼。
桑暖反应快得不可思议。她瞬间移动到楚明焰面前，右手完全镜化，精准地挡住了那道银光。碰撞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银光落地——是一片锋利的镜片。
"不许伤害他。"桑暖的声音变了，带着某种不属于人类的回声，"他是我的锚点。"
三位守护者同时后退半步，显然没预料到她的速度和力量。残月——右侧一直沉默的那位——突然上前一步："有趣。她不仅继承了镜血，还保留了人性。这种情况..."
"必须清除。"冷月打断他，"镜律不容违背。"
桑暖感到体内的能量在沸腾。太阴镜越来越烫，几乎要灼伤她的手掌。与此同时，她与祠堂内所有反光面的联系越来越强，仿佛它们都成了她肢体的延伸。
"你们想要什么？"她强作镇定地问。
冷月飘浮起来，长袍下摆散开成无数镜面碎片："你有两个选择，混血儿。一是被我们打散魂魄，彻底净化；二是随我们返回镜界，永远割裂与血肉世界的联系。"
永远离开人类世界。永远离开楚明焰。
桑暖的胸口一阵刺痛："没有第三条路？"
"镜律是绝对的。"冷月的声音冰冷无情，"纯血镜族不得与血肉之躯结合，这是千万年来的铁律。"
楚明焰抓住桑暖的手腕："别听他的。我们想办法对抗..."
冷月突然挥手，一道无形的力量将楚明焰狠狠抛向墙壁。他撞在祖先牌位架上，重重摔落，嘴角渗出血丝。
"明焰！"桑暖想冲过去，却被弦月和残月一左一右拦住。
"选择吧，混血儿。"冷月命令道，"现在。"
桑暖看着痛苦挣扎的楚明焰，又看向三位守护者。体内的镜族血脉在咆哮，催促她接受力量，跟随同族回归镜界；而人类的部分则在尖叫，拒绝放弃所爱之人。这种撕裂感比任何物理疼痛都更剧烈。
"我..."
她的话被突如其来的爆炸声打断。祠堂大门被炸得粉碎，烟尘中走出几个灰西装人影——为首的正是耳后有蛇形纹身的李文昊。
"多么感人的重逢啊。"李文昊拍着手，笑容阴冷，"楚家小子，镜界守护者，还有我们可爱的混血镜女。"
冷月转向入侵者："血肉生物，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李文昊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金属物件——一个扭曲的蛇形徽章，上面镶嵌着一块暗红色的宝石："'烛阴'向各位问好。特别是你，桑暖小姐，我们找了你很久。"
桑暖手臂上的镜肤突然刺痛，通过它，她看到了李文昊身上不同寻常的景象——他的肉身内包裹着另一个存在，一个由无数镜面碎片组成的蛇形灵体。更可怕的是，那个灵体正在通过徽章上的红宝石吸收祠堂内的镜质能量。
"他不是普通人类！"桑暖大喊警告，"体内有镜灵！"
冷月似乎也察觉到了异常。他转向李文昊，兜帽下的黑暗突然迸发出刺目银光："叛徒！你竟敢依附血肉之躯！"
李文昊——或者说占据他身体的镜灵——大笑起来，声音变得扭曲非人："冷月，千年不见，你还是这么死板。"他的眼睛完全变成了镜面，反射着扭曲的光，"镜族当年就是被你们这些守旧派害得灭族！"
趁着守护者注意力被分散，桑暖迅速跑到楚明焰身边。他勉强站起来，左臂不自然地垂着，显然骨折了。
"我们必须离开。"她低声说，扶着他向侧门移动。
可惜为时已晚。李文昊带来的灰西装男人们已经分散开来，每人手中都拿着某种反光装置，在祠堂内形成一个能量场。桑暖立刻感到体内的能力被压制，镜肤变得迟钝沉重。
"镜面干扰器。"楚明焰咬牙道，"父亲研究过类似技术。"
冷月似乎也被这技术影响，银白长袍上的光芒暗淡了许多。但这反而激怒了他。他猛地展开双臂，无数镜面碎片从长袍下飞出，如暴风雪般袭向李文昊一行人。两个灰西装男人瞬间被切成碎片，鲜血溅在祠堂墙壁上。
"走！"三叔突然从侧门冲进来，手里拿着一面造型古怪的铜镜，"用这个！"
残月看到那面铜镜，发出惊讶的声音："穿梭镜？楚家怎么会有..."
没等他说完，三叔已经将铜镜对准桑暖和楚明焰："想着要去的地方！快！"
桑暖一手紧握太阴镜，一手抱住楚明焰的腰，脑海中浮现出最安全的地方——老镜的古董店。铜镜立刻产生强大吸力，将她与楚明焰拉向镜面。
就在他们即将进入的前一刻，李文昊突然突破冷月的攻击，朝桑暖掷出一枚暗红色的晶体。楚明焰眼疾手快地推开桑暖，晶体却直接刺入他的胸口。
"明焰！"桑暖尖叫。
但铜镜的传送已经启动。在完全被吸入前，她最后看到的是三叔被弦月抓住肩膀，李文昊冷笑着捏碎手中的某个装置，以及冷月转向她的方向，兜帽下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希望...
***
桑暖抱着楚明焰跌倒在"镜缘斋"的地板上。老镜正在柜台后整理物品，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
"老天！你们怎么..."
"救救他！"桑暖打断老镜的话，小心翼翼地将楚明焰平放在地，"李文昊用什么东西刺中了他的胸口！"
老镜立刻蹲下检查。楚明焰已经失去意识，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在他胸口正中央，一小块暗红色晶体半埋在皮肤下，周围血管呈现出不自然的黑色纹路，像蛛网般向四周扩散。
"镜噬结晶。"老镜倒吸一口冷气，"最恶毒的镜界武器，能吞噬血肉生物的魂魄。"
桑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抓住柜台边缘稳住身体："怎么取出来？"
"普通方法不行。"老镜摇头，"它在吞噬过程中会与宿主结合得越来越紧密，强行取出只会加速..."
"那就用不普通的方法！"桑暖几乎是吼出这句话，声音中的回声让店内的镜子都轻微震动。
老镜被她突然爆发的能量震得后退一步，眼镜滑到鼻尖："太阴镜...你完全掌控它了？"
桑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变化——她的皮肤完全变成了半透明的镜面状态，内部有银色的能量流动，却又保持着人类形态的柔软与温度。太阴镜在她手中发出柔和的脉动，仿佛第二颗心脏。
"我该怎么做？"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镜化的双手轻抚楚明焰滚烫的额头。
老镜思考片刻，突然快步走向书架，取下一本皮质古籍快速翻阅："传说镜族能与重视之人缔结'镜血盟约'，共享生命力。如果..."
"怎么做？"桑暖直接问道。
"你的镜血与他的人类血液直接交融，同时由太阴镜引导。"老镜指着书上一幅插图，"但这极其危险，稍有不慎，你们两个都会..."
桑暖已经拿起楚明焰掉落的小刀，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镜化手臂上划开一道口子。没有流血——切口处是闪烁的银色能量，如同液态水银。她小心地将这些"镜血"滴在楚明焰胸口的晶体周围。
"现在，太阴镜。"老镜指导道，"将它放在你们之间。"
桑暖将太阴镜贴在楚明焰胸口，正好覆盖住伤口。镜子立刻吸附在皮肤上，开始发出有节奏的脉动光芒。随着每次脉动，晶体周围的黑色纹路就褪色一些，而桑暖手臂上的银色能量则逐渐变暗。
"它在消耗你的镜质能量！"老镜惊呼，"如果完全耗尽..."
"我不在乎。"桑暖固执地说，另一只手紧握楚明焰的手，"继续告诉我该怎么做。"
老镜犹豫了一下，继续阅读古籍："现在需要情感纽带...你必须唤起你们之间最强烈的记忆连接。"
桑暖闭上眼睛，回想与楚明焰共度的每一个重要时刻——初遇时的惊艳，被困镜中世界的相依为命，月圆之夜的灵魂融合...但最清晰的，却是那些平凡的片段：他熬夜为她研究解除镜化的方法，清晨醒来时他安静的睡颜，危险来临时他永远挡在她身前的背影...
太阴镜突然光芒大盛，将整个店铺照得如同白昼。楚明焰胸口的晶体开始剧烈震动，最终"砰"的一声化为红色粉末，被镜子完全吸收。与此同时，桑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虚弱袭来，镜化区域迅速缩小，最终只保留在右手和前臂。
"成功了！"老镜扶住摇摇欲坠的桑暖，"镜血盟约已成。他现在共享你的生命力，但你也因此变得脆弱。"
楚明焰的呼吸已经平稳，胸口的黑色纹路完全消失，只留下一个浅淡的银色疤痕，形状像一个小小的月牙。他缓缓睁开眼睛，目光立刻锁定桑暖："你...做了什么？"
桑暖想回答，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渗出一丝银色液体。她感到体内能量极度紊乱，就像有人把她的一半灵魂抽走了。
"愚蠢。"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从店铺角落传来。
三人同时转头，看到残月——那位沉默的守护者——不知何时站在一面古董镜前。他的长袍有几处破损，显然经历了一场恶战。
"守护者！"老镜惊恐地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架子。
残月却出人意料地没有攻击。他缓步走近，兜帽下的目光落在楚明焰胸口的月牙疤痕上："镜血盟约...千年未见有人敢尝试。"他转向桑暖，"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混血儿？"
桑暖虚弱地摇头。
"他的生命与你绑定。你死，他死；他伤，你痛。"残月的声音依然冰冷，却少了最初的敌意，"为了一个血肉之躯，值得吗？"
桑暖看着逐渐恢复血色的楚明焰，毫不犹豫地点头："值得。"
残月沉默良久，突然伸手按在桑暖额头。一股温和的能量流入她体内，暂时稳定了紊乱的镜质。
"为什么帮我？"桑暖惊讶地问。
"冷月错了。"残月收回手，"镜族需要的不是固守陈规，而是新的可能。"他指向楚明焰，"他能承受你的镜血而不崩溃，证明他体内也有古老血脉。楚家...比我们想象的更特殊。"
店铺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金属碰撞声。残月警觉地抬头："'烛阴'的人追来了。那个叛徒不会放弃夺取你的力量。"
"我们该去哪里？"楚明焰挣扎着坐起来，虽然虚弱但意识清醒。
残月走向那面他出现的古董镜："镜界暂时不安全，冷月被叛徒迷惑了。你们需要去一个既非镜界也非人界的地方。"
"哪里？"桑暖问。
"镜中世界——但不是你们之前被困的那个临时牢笼，而是真正的交界处，被称为'千镜之间'的中立地带。"残月解释道，"在那里，你们可以暂时躲避追捕，同时寻找彻底击败叛徒的方法。"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能听到李文昊扭曲的声音在门外指挥手下包围店铺。
"没有时间了。"残月催促道，"决定吧。"
桑暖看向楚明焰，后者坚定地点头。她又看向老镜："三叔他..."
"我会想办法联系其他楚家人营救他。"老镜保证道，迅速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小布袋，"带上这些，镜之间用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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