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起，我总觉得镜子不再只是镜子了。
虽说从外表上来看他们一切如常，只是静静地悬挂在墙上，镶嵌于洗手池上方，或横陈在电梯一角。可每当我看着镜中的自己，总会隐隐觉得那不是“我”，而是一个模仿得太过逼真的人偶。我们的动作一致，表情无误，但那双眼睛总会慢半拍地眨动，眼底带着一点细微却无法忽视的陌生。
起初我以为是读书太晚、睡眠不足所致，便未多在意。直到今天早上我开始注意到班上冯的异常。
他看着还是原本的模样，略显苍白的脸，修剪整齐的黑发，坐姿端正，眼神低垂。但就在刚刚，当他注意到我的目光抬头望向我时，我的脊背在一瞬间发冷—那不是冯惯有的目光。
那是一种空洞的凝视，如同镜面之下的东西正在透过他注视我，静默而冰冷，毫无温度。
“冯今天好像怪怪的。”午休时，坐在我后排的洪燕小声说，语气中带着一丝迟疑，“他一直坐在那里，连课间也不动一下，就……一直看着窗户。”
“他以前也那样独来独往的。”
“可我今天和他打招呼时，他对我笑了一下。”她顿了顿，“那个笑很僵硬，皮笑肉不笑，他以前不会这么冷淡的。”
我没有说话，脑中却突然浮现出书中的描述。“镜中的鬼，起初只会拙劣地模仿人类的行为，因此会避免和人接触。”
想到这，我也顺着冯的目光望向他紧紧凝视的玻璃窗。玻璃窗上清晰的映着整间教室的倒影，包括我们探究的目光。
他觉察到了我们的凝视，僵硬地回过头扯起嘴角超我们露出了一个“善意的微笑”。那不是熟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微笑，也不是礼貌性的寒暄。他的嘴角缓缓扬起，动作精准得像是某种预设程序，一点点把那弧度拽到标准答案的位置。牙齿露出一排整齐的白，却没有任何温度。那笑容像被钉死在脸上的假面，只完成了表层的表达，眼睛空空如也，没有一丝情绪，甚至连看见我这件事都像是被模糊地省略了。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洪燕为什么说他“怪”。
那不是一个人该有的笑。
它没有起点，也没有原因，就像被临时调动出来执行某种指令的仿品，完成动作后迅速归于沉默。他没有对我点头，也没有移开目光，只是笑着，仿佛那笑是为别人预留的空壳，只是恰好落在了我的视线里。
我垂下眼，不敢再看他。
窗外阳光明亮，秋叶簌簌地落下。可在我眼中，世界悄然生出一道裂缝。
我开始下意识地避开冯的视线。
即便他并未再做出任何异常的举动，只是像往常一样坐在窗边，上课时低头记笔记，下课便沉默地离开。但那种无法言说的违和感却在一日日地发酵，像是墙角湿润的霉，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
有时我会想，也许那天只是光线的问题，也许他只是累了。可每当我鼓起勇气再朝他望去时，他总恰巧不动声色地回望我。那种对视不像是在看人，更像是在确认某种东西是否还在原位。
那微笑之后的几日，教室的镜子被人摘了下来。原本教室后方那面用于整理仪容的长镜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裂痕，像蛛网一样从中央蔓延开，斜斜地爬满整片镜面。有人说是打扫时不小心碰倒的，有人说是半夜风大砸翻的架子。但奇怪的是，那一晚并没有风。走廊的窗是关着的，门也锁得好好的。
而第二天早晨，冯是第一个走进教室的人。
没人看见他是否触碰了镜子，也没人问他昨晚是否回来过。可当我走进教室，看见那块被移下的镜子静静靠在墙角时，我莫名地觉得它像一具被剥夺语言的尸体——裂开的，不完整的，沉默地躺在那里。
而冯正站在窗边，静静望着倒映在玻璃上的自己。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阳光打在他的肩头，在地上拖出一道瘦长的影子。可我怎么也看不清，那窗玻璃中映出的那张脸，是否和他完全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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