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天空像是覆上了一层冷色的滤镜,淡淡的阳光透着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从值日生早上刚擦拭干净的玻璃窗缓缓渗入教室,洒在一排排灰白的课桌上。早八的选修课依旧冷清,只有零星几张木纳的面孔,零散地隐蔽在教室的边边角角。大多数人还沉浸在未完成的美梦中,神态昏沉,偶尔翻动书页或记笔记的动作,也像是出于惯性。哲学教授李燕杰也兴致缺缺地站在讲台上,嗓音干涩地朗读着教案里那些乏味又晦涩的文献段落。投影上的幻灯片切换得缓慢,沉寂的教室里只有细碎的笔尖划过纸面的微响在空气中缓慢回旋。
我安静的坐在最后一排,若有所思地观察着坐在前边认真做着笔记的冯。斜照的阳光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在投出一圈浅色的阴影。他的侧脸五官线条干净,鼻梁挺直,但是面上却没有带有一丝情绪,像是一尊没有被赋予灵魂的精致人偶。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放下笔微微偏过头。我立马收回了目光,心不在焉地翻开空白的笔记本,草草记下几句细碎的笔记。
“这种水课,这么认真记笔记做什么。”
从上课开始起就一直趴在桌上睡觉的刘不知道何时醒了过来,懒洋洋地把玩着我垂落在桌上的一缕长发。他眯着眼扫了一眼我本子上的字迹,夸张地叹了口气。“诶?原来是在做这种笔记。”他的声音轻飘飘的,修长的手指放过缠绕在指尖的发丝,慢吞吞地划过我的字迹。”锁骨?你想看冯的锁骨?这儿不就有现成的吗?”他轻轻笑了笑,漫不经心地扯了扯领口,握着我的手腕不容置疑地引向他的锁骨。“你在说什么,我心里是祖国。”我慌乱地挣开他作乱的手,匆忙地合上笔记本塞到课桌里。“那你刚才看他那么久,是在默默向祖国献礼?”刘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他撇了撇眼,望向冯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探究的神色。我咬着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坦白道:“我记得他左边的锁骨上有颗痣。”“可能用遮瑕盖住了。”刘耸了耸肩,借着课本的掩护,拿出手机横放在课桌中央。“别看他了,看电影吧。”
我刚想张嘴反驳他男生怎么会用遮瑕,就被屏幕里的影名吸引了目光。“《第四十分钟》?”“对啊,方导的片子。半年前上映时约你你不去,现在补票也不迟。”我瞥了眼头顶陈旧的时钟,指针以近乎折磨人的速度缓慢移动着,距离下课刚好整整四十分钟。与其忍受这场昏昏欲睡的讲座,看电影确实是摸鱼选项的最优选。
“行吧。”
猩红色的片名在黑暗中隐现,导演名字一闪而逝,随之而来的是如深井般空洞的黑幕。第一个镜头是一间昏暗的浴室。一个穿着紫色连衣裙的女孩披散着长发,边哼着不成调的童谣,低头整理着裙摆。纤瘦的身影映在水雾弥漫的镜面上,灵动又僵硬。镜中的倒影模糊冰冷,但是在幽暗地灯光下还是能隐约看出影子与女孩间微妙的差异。倒影的动作与似乎总是会比现实错开半秒,迟钝笨拙。待女孩整理好仪容离开浴室时,镜中的倒影还留在画面中,镜头特写给到镜面上时,水雾散去,露出一张带着恶毒笑容的苍白人脸。我不自觉地挽住刘的手臂,渐渐被被带到电影的节奏中去。不同于我的神经紧绷,刘靠在椅背上,一脸轻松,“又是镜子的老套戏码,镜子里那个……不是你。
“没想到方舟那小子还会拍这种类型的恐怖片,我还以为他只喜欢拍意识流偶像剧。”我没说话,只是靠在他的肩上,目光被屏幕吸引得越来越紧。影片进度继续往前,主角意识到黏腻在身上的目光,在午夜梦回时惊醒时擦拭镜面,却发现镜中倒影的嘴角动了动,朝她扯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方舟将鬼物的神态拍的很好。那不是人类会有的表情—太慢、太机械,像是从某个僵硬的模型上临摹出来的动作,只学会了如何动,却不知为何笑。我的心突然一紧。
屏幕的光闪动间,刘察觉到了我的僵硬,低声笑了一下:“怎么,你已经开始怕了?”“她刚刚那个笑。”我指着镜中人的脸,“是不是有点像冯?”刘愣了一下,一脸疑惑的看向我。我也沉默了,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为什么会脱口而出。也许是那种迟缓、空洞的弧度太过熟悉,也许是我心底一直没有说出口的不安,在此刻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
“要说像,也是像你吧。”刘扫了眼屏幕上的脸,语气含糊,“他拍戏每次挑女主角不都照着你选?真够变态的。”回忆起方舟之前求着我去陪他拍电影躺在客厅地板上耍赖的样子,我不禁打了个寒战。“话说,为什么这部电影名叫第四十分钟,看内容应该和镜子扯上关系的名字才更加贴切吧。””这个嘛,方舟当时和我介绍说这电影前39分钟就和普通的恐怖片一样平静无常,但是第40分钟开始,镜中人会首次“偏离”现实取代宿主,而很多观众直到影片结束都不会意识到,从第四十分钟开始,角色就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她了。额,我是不是剧透了。”他说完便顿住了。“没事。”我低声说,“我也没想着看完。”
第三十分钟,镜子中的人影渐渐模糊,画面闪过一帧怪异的雪花屏,镜面的裂痕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一道、两道、三道,像蛛丝缓缓爬满整面玻璃。那一刻,我忽然想起教室后排那面被撤下的镜子—也是从中央碎开的。外头阳光依旧明亮,尘埃在光柱中缓慢漂浮。我又一次望向教室前排的冯,还是熟悉的笔直的背影,却让我有些无法呼吸。
我眨了眨眼,强迫自己将视线从冯的背影上移开。可越是试图摆脱那股突如其来的不安,它反而像细针般,一寸寸扎进意识里。
很奇怪,当我努力回忆起冯时,浮现在脑海的,不是他的声音,也不是他的脸,而是他的肩胛线。他总是坐得很直,肩膀干净瘦削。一身白衬衫即使穿得旧极了,却怎么都不会皱。他的皮肤很白,在日光灯下几乎透明,仿佛整个人都是纸做的,只要一阵风,就能撕开。当然,他的长相也不是容易被遗忘的那种。
冯长得好看。不是热烈的,而是寂静的那种好看。他有一张轮廓干净的脸,鼻梁笔直,嘴唇薄,睫毛意外地长,在眼睑低垂时投下浅浅的影。可他的眼神永远像隔着雾,从没真正聚焦过谁,好像这世界从一开始就不是他该停留的地方。
他像一幅未经上色的肖像,干净、空白,让人不敢久看。也正因如此,如果他真的从这个世界悄然消失了,大概也不会有太多人察觉。
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不说话的。
什么时候开始不再笑。
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被镜子背后的影子替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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