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的指尖刚触到铜制门环，就觉一股凉意顺着指缝往骨头里钻 —— 不是深秋的寒气，是那种浸在老井水里的冷，裹着陈年的锈味，像有细针在扎指尖。他低头看了眼门环上的狮子头，鬃毛的纹路里嵌着黑褐色的污垢，狮子的眼睛是两颗磨平的铜钉，空洞地对着院外，像是看了几百年的荒凉。
“小心点，” 沈砚侧过头，声音压得很低，连呼吸都放轻了些，“这门环我三年前和阿哲来的时候碰过一次，当时刚碰到，里面就传出来锁链拖地的声音，后来才知道是幻觉，但那声音太真了，差点让我们慌了神。”
林野攥着口袋里的艾草朱砂香囊，指腹蹭过粗布的纹理，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心里稍微定了定。
他顺着沈砚的目光看向门环，突然发现狮子头的下巴处有一道细痕，痕的形状像个 “桃” 字的半边，像是被人用指甲反复刻出来的。
“这上面有字，” 林野轻声说，伸手想指给沈砚看，却被沈砚一把拉住。
“别碰！” 沈砚的语气比刚才更急，“梦廊里的旧物件大多带执念，你不知道哪一个会勾出你的记忆。我上次就是因为碰了门环上的刻痕，想起阿哲小时候在老家门口刻字的样子，差点被幻觉困在门后。”
林野赶紧收回手，后背已经沁出一层薄汗。他再看那道刻痕时，总觉得那形状越来越眼熟，像是在哪见过 —— 忽然想起母亲笔记本里夹着的一张旧照片，照片上是个穿碎花裙的女孩，手里举着个桃木簪，簪子上就刻着这样的 “桃” 字。
他刚想跟沈砚说，就听 “吱呀” 一声，沈砚已经拉开了门。
一股浓重的霉味瞬间涌过来，混着草木腐烂的腥气，还有点若有若无的脂粉味，像是有人在很久前在这里涂过香粉，味道被困在屋子里，散不去，也淡不了。
林野忍不住皱了皱眉，往门后躲了躲，却看见门框上挂着几缕断了的红线，线的末端缠着干枯的花瓣，是桃花瓣，已经变成了深褐色，一碰就碎。
“这驿站以前应该是个歇脚的地方，” 沈砚走进院子，脚步踩在杂草上，发出 “沙沙” 的轻响，草叶上的露水沾湿了他的裤脚，“你看那边的拴马桩。”
林野顺着沈砚指的方向看去，院子角落有个半埋在土里的石头桩子，上面刻着马的形状，只是马头已经断了，只剩下半截身子，桩子上还缠着几圈生锈的铁链，链环之间卡着一片褪色的丝绸，是天蓝色的，像是从马车上掉下来的。
院子里的杂草确实有半人高，叶子边缘带着锯齿，划在胳膊上有点疼。
林野跟着沈砚走的时候，脚突然踢到了什么东西，弯腰一看，是个碎了的瓷碗，碗底刻着 “阿桃” 两个字，字是用红漆写的，已经掉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模糊的轮廓。“阿桃？” 林野捡起瓷碗碎片，“是以前住在这里的人吗？”
沈砚凑过来看了看，眉头皱了皱：“我上次来的时候，也在院子里找到过一块刻着‘阿桃’的木牌，当时没在意，现在看来，这个‘阿桃’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鬼魂。”
话音刚落，就听头顶传来 “哗啦” 一声，林野抬头，看见枯树枝上挂着的那几片枯叶掉了下来，正好落在他的脚边。
叶子掉下来的时候，他隐约听到一阵很轻的铃声，像是从驿站的屋顶传来的。“你听到铃声了吗？” 林野拉了拉沈砚的袖子。
沈砚停下脚步，侧耳听了几秒，点了点头：“是风铃的声音，屋顶上应该挂过风铃，现在只剩架子了。我上次来的时候也听到过，当时以为是风吹过架子的声音，现在想想，可能是那个鬼魂在引我们过去。”
两人继续往正房走，离正房越近，那若有若无的脂粉味就越浓，还混着一点淡淡的桃花香，像是有人在正房里插了新鲜的桃花。林野的心跳开始加快，他攥紧了口袋里的黄铜钥匙，钥匙的温度比刚才暖了些，像是在回应他的紧张。
正房的大门确实是虚掩着的，门缝里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不是阳光，是那种蜡烛的暖光，忽明忽暗的。刚才听到的女人哭声，现在更清楚了，是断断续续的，像有人在捂着脸哭，声音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委屈，钻到耳朵里，让人心里一阵发酸。
“别出声，跟在我后面。” 沈砚压低声音，慢慢推开了虚掩的门。门 “吱呀” 一声开了，里面的哭声突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很轻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正房里走动。
林野跟着沈砚走进去，刚进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 正房里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破旧，虽然桌椅上积着灰，但桌子上摆着一个小小的铜制香炉，香炉里还有一点没烧完的香灰，香灰的形状很完整，像是刚烧完没多久。
桌子旁边的椅子上，搭着一件淡粉色的衣服，衣服上绣着桃花图案，和他刚才在院子里看到的桃花瓣颜色一样，只是衣服上落了层灰，看起来很久没人穿了。
“这衣服……” 林野刚想说什么，就听里间传来一阵 “窸窸窣窣” 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整理衣服。
沈砚做了个 “嘘” 的手势，慢慢撩开了里间的门帘。
门帘是深蓝色的，上面破了几个洞，林野透过洞往里看，正好看到那个穿淡粉色衣服的女子坐在梳妆台前，她的头发很长，乌黑地披在背后，用一根银色的发簪挽着，发簪的末端对着门帘，他能清楚地看到发簪上刻着一个 “桃” 字 —— 和他刚才在门环上看到的刻痕、瓷碗底的字一模一样。
里间的光线很暗，只有房梁上挂着的那盏破旧灯笼在发光，灯笼的纸罩破了个大洞，蜡烛的火苗从洞里窜出来，映在女子的衣服上，让粉色的衣料看起来有点发红，像染了血。
“姑娘，你为何哭泣？” 沈砚轻声问道，语气尽量温和，生怕刺激到她。
女子听到声音，肩膀猛地一颤，哭泣声停了下来。她慢慢地转过身，林野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 女子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光滑的皮肤，像被人用橡皮擦掉了眼睛、鼻子和嘴，只剩下一张平整的脸，泛着诡异的白，在微弱的灯光下，看起来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林野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手里的香囊差点掉在地上。他想起沈砚之前说的 “古风鬼楼里的鬼魂情绪不稳定”，握紧了香囊，警惕地看着女子，生怕她突然发起攻击。
女子没有动，她的头微微歪了歪，像是在看他们，然后声音带着哭腔传了出来：“你们…… 能看到我？”
沈砚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能看到。姑娘，你的脸怎么了？”
“我的脸……” 女子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绝望，“我找了很久，都找不到我的脸。三年前的今天，我在这里等我的心上人，他说考完试就会来接我，可我等了很久，他都没来。
后来天变黑了，我看到一面镜子，镜子里的我没有脸，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找不到我的脸了。”
林野听到 “镜子” 两个字，心里一动 —— 女子说的镜子，会不会就是母亲留下的那面古董镜？他刚想追问，就见女子突然站了起来，她的动作很僵硬，像提线木偶一样，朝着林野走了过来。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女子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目光落在林野的口袋上 —— 那里放着黄铜钥匙，钥匙的轮廓透过衣料露了出来。
林野下意识地捂住口袋，沈砚赶紧挡在他面前：“姑娘，有话好好说，他没有恶意。”
“我知道他没有恶意，” 女子的声音软了下来，“我能感觉到他手里的东西有温暖的味道，像我小时候妈妈给我做的桃花糕的味道。那东西…… 能不能借我看看？”
沈砚和林野对视一眼，沈砚点了点头，示意林野把钥匙拿出来。林野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黄铜钥匙，钥匙刚一拿出来，女子就发出一声轻呼：“就是这个味道！这钥匙上有‘执念’的味道，和我的执念一样！”
林野把钥匙递到女子面前，女子伸出手，她的手很凉，像冰一样，碰到钥匙的时候，钥匙突然发出一阵微弱的光。“这钥匙…… 能帮我找到脸吗？” 女子的声音里带着期待。
林野想起之前在时间迷宫里，钥匙激活怀表的事情，点了点头：“我们试试。你还记得你最后一次看到自己的脸是在哪里吗？”
女子指了指梳妆台上的铜镜：“就在那面镜子里。我当时坐在梳妆台前，想补点脂粉等他回来，结果一看镜子，就发现自己没有脸了。”
沈砚走到梳妆台前，仔细看了看铜镜。铜镜的镜面很模糊，边缘爬着锈迹，镜面上还沾着一点粉色的粉末，像是脂粉。“你试着用钥匙碰一下镜面，” 沈砚对女子说，“上次在时间迷宫里，这把钥匙激活了怀表，或许也能激活这面镜子。”
女子点点头，拿起钥匙，慢慢靠近铜镜。就在钥匙碰到镜面的瞬间，铜镜突然发出一阵强烈的光，光太亮了，林野和沈砚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等他们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铜镜的镜面变得很清晰，能清楚地映出女子的身影 —— 只是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五官。
“怎么会这样？” 女子的声音带着哭腔，手里的钥匙掉在了梳妆台上，“我还以为能找到我的脸……”
林野捡起钥匙，心里也有点着急。他看着铜镜，突然想起母亲笔记本里的一句话：“执念需共鸣，方能破局。” 他抬头看向女子：“姑娘，你能告诉我你和你心上人的故事吗？你的执念越清楚，钥匙的力量就越强。”
女子沉默了几秒，慢慢开口：“我叫阿桃，是这个驿站的老板娘。三年前，有个书生路过这里，他说他要去京城赶考，还说等他考上了，就回来娶我。我们约定好，他走的时候，我在他的书箱里放了一块刻着‘桃’字的木牌，让他看到木牌就想起我。他走了之后，我每天都在驿站等他，还在院子里种了桃树，想等他回来的时候，让他看桃花。可桃树刚开花，我就发现自己没有脸了……”
说到这里，阿桃的声音开始发抖：“我找了他很久，问过很多路过的人，都没人见过他。我后来才知道，他在去京城的路上遇到了山洪，已经不在了。可我不信，我觉得他一定还活着，还在等我……”
林野听到这里，心里一阵发酸。他握紧钥匙，对阿桃说：“阿桃姑娘，你的执念不是找脸，是想确认他是不是真的不在了，对不对？你想让他告诉你，他还记得你们的约定。”
阿桃愣了一下，然后突然哭了出来：“是…… 我想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放的木牌，有没有想起我……”
林野深吸一口气，拿起钥匙，对阿桃说：“你跟我一起碰镜子，把你的执念传递给钥匙，我相信一定能找到你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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