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进入仲秋，傍晚的风便带上了明显的凉意，轻轻拂过院中那棵老桂花树，筛落一地细碎的金黄，也送来了阵阵甜软沁人的幽香。
沈醉阳趿拉着拖鞋，啪嗒啪嗒地从屋里搬出一张沉实的木质小方桌，小心翼翼地安置在院子中央。他今日穿了件柔软的烟灰色卫衣，微长的黑发随意耷拉着，显得格外居家。
“哥，你说月亮会从哪个方向升起来？”他一边调整着桌子的方位，一边扭头朝屋里问。
沈渊正端着一盆清水走出来，闻言，蓝金色的眼眸略一抬，望了望东边那片渐染暮色的天空。“东南方，那片屋檐之上。”他的声音平稳，像秋日里沉静的湖水。他挽起了衬衫袖口，露出清瘦的手腕，将水盆放在墙角，开始仔细擦拭那张桌子。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天生的细致，连桌腿的雕花缝隙都不放过。
沈醉阳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凑过去，飞快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像做了坏事的小动物，转身就要溜走。沈渊擦拭的动作未停，只是空着的左手精准地捉住了他的手腕，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挠了挠，眼底漾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笑意。“别闹，去把供月的瓜果端出来。”
天色渐渐暗沉下去，由瑰丽的紫转向深邃的蓝。沈醉阳应了一声，欢快地跑回屋里，不一会儿，便端着一个大大的红漆木托盘出来了。托盘里琳琅满目：浑圆饱满的石榴裂开了嘴，露出晶莹如宝石般的籽实；紫得发黑的葡萄还带着水珠，堆成小巧的山峦；几个敦实可爱的青皮柚子散发着清苦的香气；最中间，则是一个硕大的、用芝麻秆扎成的“月亮饼”，上面缀满了红枣、花生和桂圆。
他学着记忆中长辈的样子，将瓜果一样样在桌上摆开，神情认真，嘴里还念念有词：“月饼圆圆，瓜果甜甜，请月娘娘，保祐团圆
沈渊跟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两只高脚的白瓷酒杯和一瓶桂花酿。他看着沈醉阳略显笨拙却无比郑重的模样，目光柔和。他将酒杯分置桌子两侧，琥珀色的酒液缓缓注入，醇厚的酒香混着桂花的甜，立刻在清凉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这时，东边的天际，在那片错落的屋檐剪影之上，一轮满月，如同一位矜持的闺秀，悄然探出了头。初时是淡淡的、近乎透明的鹅黄色，仿佛羞于见人；渐渐地，她升得高了些，颜色也转为温润的明黄，清辉洒下，院子里的青石板地砖仿佛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银霜。
“月亮出来了！”沈醉阳兴奋地指着天空，黑亮的眼眸里映满了月光，亮晶晶的。
“嗯。”沈渊应着，与他并肩站在桌前，静静地望着那轮愈发明亮的玉盘。月华如水，流淌过他的眉宇，将他雾蓝色的发丝也染上了一层清冷的光泽。他没有多言，只是在这种静谧的仪式感中，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属于传统节日的庄重与安宁。
简单的拜月仪式后，便是晚餐。饭菜是两人一起准备的，不算丰盛，却都是应景的家常味道。一碗清蒸螃蟹，蟹壳泛着诱人的红色；一碟嫩绿的炒藕片，爽脆可口；还有沈渊拿手的葱油鲈鱼，鱼肉鲜嫩，葱香扑鼻。自然，也少不了一碟小巧精致的豆沙月饼。
他们坐在廊下的藤椅上，就着月光吃饭。沈醉阳掰开一个螃蟹，仔细地剔出蟹肉，很自然地放了一半到沈渊的碗里。“喏，你懒得弄这些。”
沈渊看着碗里雪白的蟹肉，夹起一块，蘸了点姜醋，送入口中。“味道很好。”
“那当然，我挑蟹的眼光可是一流！”沈醉阳得意地扬起下巴，自己也大口吃起来。
月光洒在餐桌上，食物的热气与月色交融，显得格外温暖。偶尔有秋虫在墙角低吟，更衬得小院静谧。他们聊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关于院里的桂花今年开得格外繁盛，关于邻居家新养的小猫总来偷窥，关于记忆中模糊的、小时候中秋的味道。
吃完饭，收拾好碗筷，便是最惬意的赏月时光。沈渊搬出那张宽大的摇椅，足够容纳两人。沈醉阳立刻像只找到窝的猫，蜷缩着挤了进去，脑袋枕在沈渊的肩窝。沈渊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然后拿起旁边小几上温着的桂花酿，抿了一口。
摇椅轻轻晃动着，发出“吱呀吱呀”的、令人安心的声响。
夜空是深邃的墨蓝，那轮明月此刻已升到中天，如同一位光芒四射的君王，清辉遍洒，连远处城市的灯火都仿佛黯淡了几分。月中的阴影，在沈醉阳看来，像是捣药的玉兔，而在沈渊眼中，则更似绵延的山脉。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沈醉阳望着月亮，轻声念道，随即又笑起来，“不过我们在一起，哪里都是家。”
沈渊没有接话，只是揽着他肩膀的手臂微微收紧。他低头，能闻到沈醉阳发间淡淡的洗发水清香，混合着院子里桂花的甜香，以及怀中人身上传来的、独属于他的温暖气息。这种感觉，比任何精密的实验数据，任何前沿的科研成果，都更让他感到充实和……幸福。
“哥，你看那朵云，像不像小兔子？”沈醉阳忽然指着天边一缕薄云。
“像。”
“那旁边那朵呢？像不像我们上次在实验室忘了关、结果发酵冒泡的那瓶培养液？”
沈渊失笑，轻轻“嗯”了一声。
月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他们身上，将相依的身影勾勒得清晰而柔和。沈醉阳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从月宫的传说，到小时候偷吃供品被教训的糗事，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上了些许困意。
沈渊拿起一块豆沙月饼，掰开，将一半递到他嘴边。沈醉阳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吃着，甜糯的豆沙馅儿粘在嘴角。沈渊用指腹轻轻替他揩去，动作自然。
“困了就去睡。”沈渊低声说。
“不要，”沈醉阳在他肩头蹭了蹭，声音含糊，“一年就一次这么圆的月亮，要多看一会儿……而且，桂花酿还没喝完呢……”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被均匀的呼吸声取代。他竟然就在这轻柔的摇晃和清朗的月光下，睡着了。
沈渊停止了晃动摇椅，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他低头看着怀中人安静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鼻翼随着呼吸轻轻翕动，嘴唇微张，像个毫无防备的孩子。月光流淌过他的脸颊，细腻得能看到脸上细小的绒毛。
夜更深了，露水悄悄凝结在桂花花瓣上，晶莹剔透。晚风带着更深的凉意吹过，沈渊小心地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沈醉阳身上。
他抬起头，继续望着那轮皎洁的明月。千古一月，照过无数悲欢离合，今夜，也温柔地照拂着这方小小院落，照拂着这对依偎的恋人。世间喧嚣仿佛都在这一刻远去，只剩下月华的静谧，与怀中人安稳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微微西斜，清辉依旧。沈渊觉得肩膀有些发麻，但他依然不想惊醒怀中的人。他极轻地调整了一下呼吸，也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这份月圆人安的圆满。
也许，所谓的传统节日，所谓的团圆，并非一定要有多么繁复的仪式，或多么热闹的场面。它或许就是这样——一轮明月，一院桂花，一壶温酒，一个可以安心依靠的怀抱，一个在身侧酣眠的人。
如此，便已胜过人间无数。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仿佛要把这温馨的时光，也酿成一杯醇厚绵长的酒，窖藏在岁月的深处。
虽然但是好像有点晚了一天[裂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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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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