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整,窗上覆了层霜露,天微亮。
季粟简单收拾后背着包出了门,沿着走过数次的小路来到学校附近一处早餐街,而后目不斜视路过几家生意不错的小店,径直坐进了一家不算起眼的牛肉汤馆,安安静静吃了碗粉。
从小街出来,校门口已经陆陆续续进了不少学生,皆是一身蓝白相间的校服,个个胸前还别着一块标明了本人姓名与所在年级班级的蓝标白底校牌。
季粟走了几步来到校门口,很快颀长的身影隐没在了众人之中。
来到教学楼,季粟爬了两层楼梯,转身越过一间教室进入隔壁一间。教室里亮着灯,头顶的灯管使用了太久,亮度明显不如从前,灯光惨淡,以至于教室内的氛围环境被衬托得过于凄凉。
座位上零散坐着几个人,致使宽敞的教室内部空得显而易见。季粟拐过一张桌子,在教室后头从前往后数的第五个位置停下。
他没有立刻就座,原因是桌面被泼了豆浆。豆浆杯盖插着吸管,与杯子似乎还有些难舍难分,半离不离,乳白色的豆浆汁液趁虚而出,随着杯身滚动的轨迹洋洋洒洒弄脏了整张桌面,甚至意欲弄脏整块地板,沥沥拉拉朝下滴个不停。
季粟闷声不吭地将书包脱下放在一旁的干净处,抽出几张纸,把桌面残局一点不落的收拾干净。
整个过程中季粟沉默极了,没发出一点声响,脸上神情甚至过于的云淡风轻,让人看不出他究竟生没生气,有没有被惹怒。情绪一整个神秘莫测,令人摸不着头脑。
临近讲台不到两桌的位置,徐照从用于装模作样的课本中扭头关注着季粟那边的情况,抑制不住的低笑,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除此之外,坐落角落各处,以季粟为中心分散的那些人里有不少正朝着他的方向悄咪咪的瞧,心虚胆小,远没有徐照表现得那么明目张胆。
撑开的垃圾袋里须臾盛了不少湿哒哒的纸团,季粟将手里用于收尾的湿纸巾彻底扔进垃圾袋后,没管徐照溢出的丝丝缕缕的笑,倘若无人地趴在桌面休息。
季粟原意是闭目养神,打算养精蓄锐准备接下来的早读,但之后还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直到耳边一阵书包碰向桌面,拉链拉开的杂响出现,季粟是彻底意识回归,精神清醒了。
“早上好,是我吵醒你了吗?”见季粟睁了眼,同桌的动作一下子就停住了,十分关心的小声询问起他的感受。
季粟摇摇头,表示没事。实际他也差不多该醒了,短暂睡了一觉后,匮乏的精神力得到了片刻的滋润,虽然身上还遗留着工作后的劳累酸痛,但总体来说还不错,同桌没有打扰到他。
见状,同桌松了口气,“昨天又累着了吗?为什么不找个轻松点的工作。”
他很费解。
季粟淡道:“钱多。”
是的,经过层层筛选,季粟如今所在的奶茶店工资已是学生兼职选项中时薪最高的一家了,即使规矩多,每天还要听从排班,累死累活,但长期坚持下来却能挣到很多钱,比其余地方挣得钱还要多得多。
同桌看样子有些无奈,但也没继续再说什么,拉开椅子坐下,他从书包里掏出一袋面包递给季粟,“给你的,饿的时候吃。”
季粟视线在桌面放着的那袋面包包装上轻描淡写扫了一眼,半晌说了句谢谢。
“没关系,应该的。”同桌看似心情很好,扬起一抹弧度超大的笑,镜片后的眼睛弯得不能再弯。
他们间的相处模式其实很独特。
同桌名叫魏司,戴着一副眼镜,脸庞白白净净的,看上去非常博学严谨,但就是爱笑,思维活跃,情绪稳定,性格是表面看不出的活泼开朗。
而之所以独特是因为,无论如何,他都可以和季粟聊的起来,哪怕季粟反应平平,性格冷淡。而且每天都会照顾季粟,给他带吃的,怕他低血糖,像是冷面少爷身后热情洋溢的小管家。
下一秒,只见魏司耸了耸鼻子,接着奇怪地问:“你这块地方怎么豆浆味道这么浓,早上喝豆浆了?”
季粟脸色不变道:“没。洒了。”
魏司皱眉:“没喝豆浆,哪来的豆浆可以洒?”
季粟抬眼看向斜前方不远处的人,淡声淡语地道:“别人的。”
魏司下意识顺着季粟的目光看过去前其实心里早有猜想,等真确定了,气不打一处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嘀嘀咕咕道:“他奶奶的……又是这个徐照!”
倏地,关于言语文明,画风转变得有些出其不意。谁能想到外表看着相貌堂堂,知节有礼的魏司竟还会爆粗口。
然而一旁的季粟似乎对此已经见怪不怪,脸上相当平静,好像类似情况他经历了无数回。
“傻逼吧他,多大的人了还那么幼稚,你说是不是。”骂了一半,魏司侧头询问季粟意见,眼中怒火中烧,活像一头快要喷火的喷火龙。
“嗯。”季粟淡然又随意地应了一声。
“你没想着狠狠收拾他一顿?”魏司还是个怒气容易上脸的小孩,此时此刻整张脸红得不像话,像烧开了水的小水壶。
闻言,季粟收回目光,转而眼睑缓缓下敛,是副想要深思熟虑一番的模样。
“这还用想?!”魏司惊呆了。
“他就是看你不爽!你这次放过他,他下次还敢!还别说,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有了前车之鉴,你也不打算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凡事遇上这种问题,季粟的反应可以说得上是相当沉闷,一句话不说,让人搞不清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魏司气愤,还欲再说,门口就来了老师,一句话就这样卡在喉咙间,不上不下,十分难受,可他只能作罢。
早读时间十分漫长,几次的昏昏欲睡,讲台上老师的不断高声提醒,都让为时只有四十五分钟的课堂变得煎熬无比。
不过好在,当魏司看着徐照小鸡啄米似的点了几次头,最后终于不堪重负,额头磕上桌面发出巨大且震耳欲聋的声响时,下课铃响了。
不出所料,下一秒徐照被班主任要求去趟办公室。徐照身形不稳的站起,脚步虚浮跟在老师身后,眼睛还很迷糊睁不开,愣愣的像个呆子。走到门口,他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撞倒走在前头的班主任。
班主任踉跄站稳,气不打一处来,回头剜了他一眼,怒不可遏。
实在可笑,魏司没想着遮掩,大大方方笑起来,骂了句脏话。
他看不惯这种人,所以有机会就要骂一下出气。
看完徐照的糗样,魏司似是想起什么侧头同季粟说话:“都一节课了,还没想好吗?”
季粟直接回:“没想。”
魏司忽然明白,原来季粟是根本没准备想,顿时语塞:“……”
不到片刻,魏司手插着口袋问季粟,想让他明白,“你知道为什么徐照会找你麻烦吗?”
季粟好似只是随口回应,以漠不关心的态度问:“为什么?”
季粟好歹是当时事情的中心人物,居然一概不知其中原由。魏司没好气的睨他一眼,说道:“因为他曾经也是你众多仰慕者中的一员!”
曾经……
经他一提,这两个字眼蓦地勾出了季粟对以往事情的诸多回忆。与此同时,原本平静的目光忽然漾起一丝波澜,他眸光微动,觉得有些好笑。
高一那年,由于出色的外表季粟被学校众人送上了本校贴吧的颜值榜,很快票数一骑绝尘,不久拿下第一。数人惊叹他的样貌有多么令人惊艳——气质干净,神情淡漠,是典型的高岭之花。
那段时期,人人都因此认识了他,走廊,校门口,甚至是距离校门不远的路上,他们时常会迎面向季粟打招呼,以求能在本人那留下一个深刻印象。
喜欢他的人越来越多,想要联系方式的,写情书的,络绎不绝。校园内部以一种悄然无声的方式掀起了一场巨大的、暗流涌动的追求热潮。
场面轰轰烈烈,事情发酵在老师,校长的眼皮子底下蠢蠢欲动,就这样季粟在短期内迅速成了一个“万”人爱。
只是,连绵不绝的追求季粟皆没有搭理。
上榜,被人冠以高岭之花的称号,不是季粟本意,众人的追求,是他们的一厢情愿。
事后,季粟的不回应终成他们眼中最大的错。
他们逐渐不满,“由爱生恨”,从最初的喜欢成了之后的鄙夷唾弃,谁都能走上前来骂他一句。
污言秽语层出不穷也毫无章法。万人起高楼,墙倒众人推——季粟又以一种极快的速度瞬间成了“万”人恨。
所有的高光时刻,深渊之际皆在众人一念之间。
季粟身处“万”人唾弃鄙夷的漩涡至今,仿佛无休止。“恨”他的人太多了,如果每一个都要回击回去岂不是太累,季粟没有多余的精力可以做这些。
“知道了。”许久,季粟回应魏司的话。
他仿佛要比前一刻更加沉默,这不得不让魏司内心有些后悔自己说错了话。再怎么讲,那都是不好的回忆,季粟的过去,怎么自己就神经大条一个激动给说出去了。
“抱歉,让你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魏司推了推从鼻梁滑下的眼镜,局促不安的用舌尖舔了下干燥的唇,没想反而更加口干舌燥起来。
“没事。”季粟向来惜字如金。
魏司拘谨地看了季粟一眼,抿唇没说话。他发现目前季粟的兴致并不高,似乎正陷入某种想法里难以挣脱。
踌躇片刻,魏司小心翼翼问道:“你在想什么?”
这时窗外天色渐亮,朝阳从远处的薄雾云堆中升起,仿佛带有晨间潮意的阳光柔和地透过窗明几净的玻璃斜斜照射入教室,温和且轻柔地铺于季粟课桌一角,金灿明亮。
玻璃将太阳的光线折射四散,魏司看着那一缕光缓缓攀爬,不多时便轻描淡写笼了季粟一身。
光线下,显现着季粟优越的五官轮廓。明明朝暮的温暖就在眼前,停留在季粟身上,可魏司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些许不同寻常的冷。
耀目温和的光影中,季粟喉结上下滚动,声色清冷得犹如冬日里的冰霜,语气带有一丝让人不可轻易忽视的困惑与轻嘲。
片刻的等待,魏司终于听到季粟的回答。
他听见他在说——“我在想,为什么人的情感如此轻贱难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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