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窗帘缝隙时,我在厨房熬白粥。砂锅里咕嘟作响的气泡撞碎又聚合,像极了我和清妍之间支离破碎的对话。瓷碗磕在流理台上的脆响惊飞窗外麻雀,这声音惊醒了某种钝痛——曾经她踮脚偷吃糖渍桂花,我总把沾着糖霜的手指按在她鼻尖。
餐桌中央摆着两副碗筷,左侧碗里卧着溏心蛋,切开的蛋黄如凝固的夕阳。我数着墙上挂钟的秒针,直到第七圈时针压过八点,对面椅子依旧空着。碗沿凝结的油花泛着冷光,像极了清妍看我时眼底的薄霜。她房门紧闭,隔着门板,我听见书页翻动的簌簌声。
暮色漫进客厅时,我正在收拾凉透的饭菜。忽然听见锁舌弹开的轻响,余光瞥见清妍抱着素描本闪过玄关,发梢沾着紫藤花瓣。她总在我出门后才下楼觅食,如同躲避某种见不得光的瘟疫。冰箱里的三明治不翼而飞,却在她房门前发现半块啃剩的苹果,果核上还留着细密的齿痕。
深夜画室里,松节油的气味混着铅笔沙沙声。我在画布上勾勒清妍侧影,她总在窗台写生,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画纸突然被夜风掀起,飘落在清妍房门前。门缝里漏出的月光中,我看见素描本摊开在地毯上,她画的不是紫藤,而是我背影,轮廓边缘被橡皮擦出毛边,像她欲言又止的心事。
凌晨三点,厨房传来窸窣响动。我赤脚踩在冰凉的瓷砖上,看见清妍站在月光里,捧着我白天熬的冷粥。她听见脚步声骤然转身,瓷碗坠地的脆响惊破寂静。粥汤在月光下蜿蜒成河,映着她发红的眼眶,我忽然想起母亲葬礼那天,她攥着我的衣角,指甲掐进掌心渗出血珠。
窗外紫藤花影摇曳,我蹲下身捡拾瓷片,锋利的边缘割破指尖。清妍突然跪坐在我对面,用创可贴裹住我的伤口,动作轻得像触碰易碎的蝶。“哥,明天...教我画水彩吧。”她的声音比月光更轻,却在寂静里掀起惊涛骇浪。
碗碎的裂痕在晨光中泛着冷光,而掌心贴着的创可贴,渐渐有了体温。
我僵在原地时,后颈还残留着清妍发梢扫过的痒意。她擦肩而过的瞬间,带起的风裹着橘子汽水的甜味,恍惚间竟和七岁那年她偷吃冰棍的气息重叠。直到房门上锁的咔嗒声惊破寂静,我才喉间干涩地应了声“嗯”,尾音像被掐断的琴弦。
晨光从百叶窗缝隙里斜切进来,在天花板烙下明暗交错的条纹。我盯着晃动的光斑,昨夜场景在视网膜上反复播放:清妍赤着脚站在月光里,宽大的睡裙被穿成慵懒的茧,散落的长发垂在锁骨处,随着呼吸轻轻起伏。那些被我忽略的细节突然变得锋利——她睫毛投在眼下的阴影,像振翅欲飞的蝶;指尖捏着瓷勺的弧度,竟比我画过千百遍的鸢尾花瓣还要柔美。
原来在我执着于填补我们之间裂痕时,她早已悄然抽枝展叶,长成我不敢相认的模样。喉结滚动咽下酸涩,我伸手遮住眼睛,指缝间漏下的阳光碎成金箔,落在昨夜她跪坐过的地板上。
手机屏幕在枕边泛着冷光,淮之安发来的消息照例堆成小山,从凌晨三点的游戏战绩到早间的音乐分享,跳跃的对话框里藏着他永不停歇的活力。我逐条回复时,晨光正漫过窗台,在键盘上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
厨房飘出煎蛋的焦香时,我习惯性将两份早餐摆在餐桌对角。瓷盘相撞的轻响惊飞了窗外麻雀,和往常一样,我把溏心蛋戳破,金黄的蛋液缓缓淌出,在白瓷上晕开暖光。转身准备退回房间时,木地板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清妍站在走廊尽头,发尾还沾着睡痕,浅粉色的睡裙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她眼睛亮得惊人,像藏着两簇跳动的火苗,嘴角扬起的弧度让我想起童年时她举着满分试卷的模样。"哥哥,早上好。"她的声音还带着晨起的沙哑,却像三月的风,轻柔地掀开了积着灰的窗。
我僵在原地,喉咙突然发紧。直到清妍端起牛奶杯抿了一口,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我才如梦初醒地后退半步。可我的衣角刚蹭到椅背,就听见她清脆的声音:"哥,你不吃吗?"
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我望着她面前那盘被戳破的溏心蛋——金黄的蛋液正顺着纹路流淌,像极了昨夜她跪在月光里,指尖晕开的温柔。
瓷盘边缘的热气袅袅升腾,在我们之间织起朦胧的屏障。清妍垂眸搅动着牛奶,银勺碰撞杯壁的轻响一下下叩击着耳膜。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干得发疼,那些在深夜里反复练习的对话,此刻全化作了舌尖上的砂砾。
晨光透过纱帘在餐桌上投下斑驳的影,忽然想起母亲走后的那个雨夜,清妍蜷缩在沙发角落,哭到颤抖的肩膀像只受伤的幼兽。那时我也手足无措,只能笨拙地把外套披在她身上,任雨水在地板上洇开深色的痕迹。后来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默契地用沉默筑起高墙,却忘了该怎么拆除。
"以前...是我不好。"话出口时带着自己都陌生的艰涩,指节无意识摩挲着桌角的木纹,那里有道经年累月的划痕,是幼时清妍用铅笔头留下的。她抬头的瞬间,我看见她睫毛上沾着的细小水珠,像清晨凝结在花瓣上的露。
冰箱突然发出嗡鸣,打破了凝滞的空气。清妍推来盛着煎蛋的盘子,边缘还带着温热的雾气:"哥,尝尝?"蛋液裹着焦脆的面包片入口,咸香里混着若有似无的甜,恍惚间竟和记忆里母亲做的早餐重叠。阳光正好落在她发顶,碎金般的光斑轻轻晃动,我终于敢伸手,将她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瓷勺搅动牛奶的涟漪在杯中晕开,清妍睫毛低垂的弧度像易碎的蝶翼。她忽然挺直脊背,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指节发白地攥着桌布:"对不起,我太任性了。"
这句话撞在寂静里,惊得我手中的咖啡杯险些滑落。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视线,记忆突然翻涌——葬礼那天她浑身湿透地冲回家,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无数个清晨我对着冷掉的早餐发呆,隔着紧闭的门听她压抑的抽泣。原来那些僵持的时光里,我们都在用各自的方式舔舐伤口。
喉间像卡着片玫瑰刺,疼得说不出话。晨光将她眼下的青影镀成暖金,我才惊觉曾经的小豆丁早已抽条成亭亭少女,锁骨处戴着母亲临终前留给她的珍珠项链,在晨雾里泛着温润的光。
"该说抱歉的是我。"话出口时带着涩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能忍住颤抖,"我以为...保持距离就能让你不那么难过。"清妍突然笑了,眼角却沁出泪花,伸手擦掉我指尖被咖啡烫红的痕迹。这熟悉又陌生的触感,让心底某块冰封的角落轰然碎裂。
清妍突然将银勺搁在杯沿,清脆的碰撞声惊得我一颤。她垂眸搅动着咖啡,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氤氲热气模糊了她泛红的眼眶:"哥,其实这些年我躲着你,不只是因为妈妈的离开。"
我僵在原地,指尖传来瓷杯的凉意。晨光斜斜切过餐桌,在她颈间珍珠项链上折射出细碎冷芒。
"第一次见淮之安是在医院。"她忽然轻笑,声音却像浸了冰水,"他弯腰帮我捡起摔碎的玻璃小熊,阳光正好落在他睫毛上。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你的..."尾音消散在空气中,她攥紧裙摆的手指泛白,"发现你们在一起那天,我对着镜子练习了二十三次微笑,可推开房门看见你们十指相扣时,还是落荒而逃。"
“你说什么?”我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记忆突然翻涌,淮之安每次来家里时,清妍躲在门后的剪影;她打翻的颜料盒里,总混着和淮之安卫衣同色的钴蓝。原来那些刻意的疏离,居然藏着这样滚烫又酸涩的秘密。
窗外的风突然卷着紫藤花瓣撞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我望着她发顶跳跃的光斑,那些深夜里辗转反侧的困惑,此刻突然有了刺痛的答案——原来那些刻意错开的晨昏,藏着少女最酸涩的心事。
清妍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节泛着青白,像朵即将凋零的白蔷薇。她仰头望着天花板,喉结轻轻滚动:“哥你想骂我就骂吧,我以为我以前的暗恋很明显,甚至你也会知道。我故意把画本摊在客厅,每页都夹着他喜欢的向日葵;他来过的房间,我总要多擦两遍地板。”她突然自嘲地笑了,睫毛上凝着细碎的水光,“直到你们在一起,我才发现原来我的暗恋这么不起眼,就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连影子都留不下。”
桌布被我无意识揉出褶皱,记忆突然鲜活起来——那些她匆忙合上的画本,那些她刻意回避的目光,此刻都在晨光里碎成锋利的玻璃。原来在我执着于修复亲情裂痕时,她正独自吞咽着最苦涩的单恋。
清妍垂着头,发梢在锁骨投下细碎阴影,声音轻得像要融进晨风里:"知道你们在一起那天,我把自己关在房间整整三天。对着满墙的画发呆,画里全是他笑起来的样子,现在想想多可笑啊。"她指尖摩挲着珍珠项链,那是母亲留下的遗物,此刻却在晨光里泛着冷意,"我接受不了喜欢的人是gay,更接受不了疼我十几年的哥哥也是。"
窗外的鸟鸣声突然变得刺耳,我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喉咙像被浸了盐水的棉花堵住。记忆里那个总跟在我身后要抱抱的小女孩,原来独自在黑暗里跌撞了这么久。
"后来翻到妈妈的日记,她写'爱意不该被定义'。"清妍突然抬头,睫毛上凝着细碎的光,"我才明白,错的从来不是你们,是我困在偏见里不肯出来。对不起,哥,让你一个人撑了这么久。"她伸手擦去我脸颊不知何时滑落的泪,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像春日里第一缕化开冰雪的阳光。
晨风卷着紫藤花香扑进窗,却吹不散凝滞在空气里的沉重。清妍的话像枚生锈的钉子,狠狠楔进我混沌的思绪里。那些被我遗漏的细节如潮水般涌来——淮之安生日时,她匆匆放下礼物就跑的背影;我们并肩走过时,她突然加快的脚
步;还有她画本里那些总被橡皮擦破的、模糊的侧影。
记忆中某次家庭聚餐,淮之安笑着递给我剥好的虾,余光里清妍握着筷子的手微微发抖。那时我只当她还在为母亲离世难过,却没看见她藏在桌下、绞得发皱的裙摆。此刻想来,她躲闪的目光里藏着的不是厌恶,而是不敢直视的灼热与破碎。
喉咙泛起铁锈般的苦涩,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咖啡杯的裂痕。原来我自诩细腻的关怀,不过是浮于表面的自欺欺人。我花无数个夜晚安抚淮之安对未来的不安,却从未察觉妹妹蜷缩在房间里,独自咽下所有酸涩与挣扎。晨光在她眼下投出青影,我忽然发现,那个总跟在我身后的小女孩,早已在沉默中长成了带刺的玫瑰。
“对不起”像无数只细小的银针,密密麻麻扎进心脏。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稳住颤抖。餐桌上的煎蛋早已凉透,溏心蛋的蛋黄凝成暗红的硬块,像极了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隔阂。
清妍垂眸搅动着见底的咖啡杯,银勺碰撞杯壁的声响清脆又空洞。我盯着她发顶。
跳跃的光斑,那些准备了千百遍的安慰话语突然变得苍白无力。要说我和淮之安如何在图书馆相遇,如何在暴雨夜共撑一把伞?
这些甜蜜的过往,对她而言或许只是撒在伤口上的盐。
“这些年...”话到嘴边又被咽回,胸腔里翻涌的愧疚几乎要将我淹没。我想起她生日那天,我忙着给淮之安准备惊喜,却忘了她站在玄关等了整整两小时。
此刻回忆如潮水漫过堤坝,那些被我忽视的瞬间,原来都在她心底积成了暗河。
晨光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餐桌上交织成模糊的轮廓。最终我只是伸手,轻轻覆上她冰凉的手背,所有的歉意与悔恨,都化作指腹下微微的颤抖。
空气突然变得粘稠,像凝固的树脂困住所有话语。清妍起身时带起的风掠过手背,凉得刺骨。
她垂落的发丝扫过肩头,转身的动作利落得像是要斩断某种纠缠,鞋跟叩击地板的声音越来越远,在寂静的走廊里撞出空荡的回响。
喉咙发紧得几乎要窒息,指尖还残留着方才触碰她手背的温度。那些在舌尖打转的“对不起”“我会补偿你”,此刻全化作了吞咽不下的酸涩。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分针走过半圈,餐桌上两份早餐早已凉透,凝结的油膜下,溏心蛋的金黄变得黯淡无光。
瘫坐在椅子上,后颈抵着冰凉的椅背。记忆突然闪回父母临终前的嘱托,病床前母亲枯瘦的手紧紧攥着我的衣角:“小欢,替妈妈照顾好妹妹……”而如今,我却亲手将清妍推得越来越远。
窗外的紫藤花在风里摇晃,恍惚间又看见幼时她踮脚够糖果的模样,那时她清亮的笑声,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样沉重的沉默?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淮之安发来新消息的提示音刺得太阳穴突突直跳。锁屏壁纸是我们在游乐园的合照,而此刻照片里的笑容,竟显得如此讽刺。
原来最该被我捧在手心呵护的人,却在我追逐爱情的路上,被遗落在了最黑暗的角落。
清妍的指尖刚触到门把,我的声音就像被撕裂的伤口般突兀地刺破寂静:“对不起。”
这句话带着沙哑的震颤,惊得她脊背瞬间绷直。晨光从她发梢间流淌而下,在玄关处投下一道纤薄的影子,恍惚间竟和多年前那个攥着我衣角的小女孩重叠。
她缓缓转身时,我看见她睫毛剧烈地颤动,像受惊的蝶。
“我早该说这句话了。”喉间泛起铁锈味,我强迫自己直视她发红的眼眶,“这些年我只顾着...却忘了你也在疼。”
空气里浮动着紫藤花的甜香,却掩不住酸涩的哽咽。她攥着门把手的指节发白,却没有打断我。
“如果你愿意...”我向前半步,声音发颤,“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清妍突然别过脸去,发丝滑落间,我瞥见她飞快抹过眼角的动作。玄关的风卷着未说完的话语,却终于不再是隔着山海的沉默。
清妍转身时,晨光正好漫过她泛红的眼眶,将睫毛染成细碎的金。她松开的门把在身后轻轻摇晃,发出细微的咔嗒声,像是某种桎梏被解开的脆响。
"哥,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她的声音带着鼻音,却坚定得让人心颤,"我说过了,我已经任性太多次了。"
她向前半步,裙摆扫过地板的窸窣声里,我看见她眼底翻涌的情绪。"谢谢你早晨坚持不懈的早餐,"她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珍珠项链,那是母亲留下的遗物,"谢谢你总在厨房给我留食物,哪怕我从来没当面说过一句谢谢。
"她突然轻笑出声,泪珠却顺着脸颊滚落,"原来我以为被忽视的时光里,你一直都在。"
喉头哽着滚烫的酸涩,我望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终于读懂她藏在倔强背后的温柔。那些隔着房门的等待,那些冷掉又温热的饭菜,此刻都化作缠绕指尖的藤蔓,悄然修补着我们之间千疮百孔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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