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临渊绷直腰板靠坐在龙椅上，两手拍在扶手上，又来回抚摸着龙纹。思绪早已开始飘到了九霄云外，想着朝中那些错综复杂的势力纷争，想着边疆传来的战报，想着后宫那些女人们的明争暗斗。直到太监领着一个身影走进大殿，他才回过神来。
那身影规规矩矩地跪在大殿中央，低着头，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几分与自己相似的轮廓。
“有人说，你跟朕最像。”焦临渊的声音从龙椅上传来，语调平缓却带着窒息的压迫。
江确抬起头，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面容，神色谦卑而恭敬：“儿臣不敢，能有今日，皆是父皇所赐血肉。”
可能是江确温和恭敬的声音，也或许是因为一天之内失了两个儿子，焦临渊的脸上在听到‘儿臣’时，竟露出一丝慈祥：“起来吧。这么多年，这还是朕与你第一次见面，不用这么拘谨。”
江确听到这话，心中反而生出恨意。如果不是他将阳玄上人的事抖出来，他又怎会召见自己。心虽不满，身体却依言起身，动作优雅而谨慎，然后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双手垂在身侧，腰板挺直，像一个等待父亲训示的普通儿子。
“朕乏了，你也退下吧。”焦临渊揉着眉心的手突然停了一下，又补充道：“无事便进宫看看，陪朕……陪我聊聊天。”
江确恭敬地应了一声“是”，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紧张，焦临渊抬眼看了他一眼后，冲他摆摆手。江确小心翼翼地后退几步，就在他转身之际，身后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三哥的伤，跟你有没有关系？”
这句话来得突然，江确的身形微微一顿，脚步瞬间停住，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阴郁，但很快又被他隐藏了起来。他转过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乖巧：“父皇明鉴，儿臣怎会伤害手足兄弟？儿臣与三哥虽然平日里接触不多，但手足之情还是有的。三哥受伤，儿臣也十分痛心，已经派人去寻最好的药材了。”
焦临渊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才点点头，示意他退下。
江确如释重负，心猛地一松。再次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快步走向门口。正巧在门口碰上一身盔甲的郑信。两人目光短暂地交汇了一下，江确回头又看了一眼跪在大殿的背影后匆匆离开。
“臣郑信，参见皇上！”
“起来吧。”焦临渊一手拄着额角，连眼睫都恹恹地垂着，似乎有些疲惫，“查得如何了？”
“回皇上，那群人，确实只是一些江湖草莽。”郑信站起身来，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过了片刻，他才继续说道：“不过，臣总觉得……他们身上有些说不出的东西。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就像是被人精心训练过的，不像是普通的江湖人士。”
焦临渊微闭着眼，半晌，才掀起眼皮：“皇城的贼，该找到了。”
郑信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有些不明白皇帝的意思——这句话信息量太大，让他一时间难以消化。
“不是说精心训练过吗？”焦临渊忽地又重复了一遍这句看似没头没脑的话，语气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的冷意。
郑信心头一跳，不敢再看那双满是杀意的眼，连忙低下头：“是！臣遵旨！臣定当竭尽全力，将那些宵小之徒一网打尽！”
“不待几天吗？”焦景乾侧头看着裴御风牵着两匹马正往他们这边走，“我还是刚刚那句话，不管什么时候，你的长离军我一定会替你要回来。”
“要下雨了。”行衍抬头看了看天，笑了一下，“将军府都没人了，待不待都那样。”
焦景乾盯着他，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你好像变了很多？”
行衍转过头，对上他的视线，又笑了一下：“是吗？”
“以前咱们几个在一起的时候——”焦景乾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回忆的意味，“也没见你这么笑过。”
行衍沉默片刻，垂下眼帘，左手无意识摩挲着右袖口的暗纹：“韩岩......”
“如果最后真保不了他，我也不会让他死得太痛苦。”焦景乾叹息一声。
行衍道：“谢谢。”
焦景乾苦笑一声：“在学堂时，你俩可是……算了，不说了。”
江确刚踏出皇门，就被一股冷风抽了一下，忍了很久的喉咙终于在这一刻释放，同时也引来两道目光。
“阁主，那药是不是假的？”黑衣女子连忙将手中的披风给他披上。
江确摆了摆手，指尖在喉咙处按了按，待气息稍平，才迎上那两道目光。压下喉咙里的痒意，抬脚走了过去，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人畜无害的笑眯眯表情，“太子，行将军。”
焦景乾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瞬，才开口：“以后多来宫里走走。”
江确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微微颔首。
焦景乾没再多言，拍了拍行衍的肩，转身大步离去。
裴御风牵着马匹几步走到他身侧，行衍迅速翻身上马。又垂眸扫了一眼站在原地的江确：“原来江阁主合作的人，是这座宫殿的主人。”
江确拢了拢披风，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行衍，只是脸色依旧苍白，笑容也显得有些虚弱：“我们做生意的嘛，自然是谁能给我带来利益，就和谁合作。如果遇到相同目的的，又彼此需要的，那当然就一起做了。”说完，他又忍不住咳了几声。缓了几口气，才问道：“阳玄上人那里，可还满意这次的合作？”
行衍勒了勒缰绳，目光落在江确紧抓领口的手上：“江阁主身兼数职，又要操持生意，又要与皇室周旋，想必很累吧？”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说起来，我倒是想起一个故事，或许江阁主有兴趣听听。”
江确强忍着身体的不适，点了点头：“将军请讲。”
“南境有一处秘境，鲜为人知，据说里面挂着一口神秘的钟，那钟蕴含着天地之力，引得不少江湖人士前去争夺。”行衍操着那口微微上扬的尾音，摸了摸马脖子以示安慰。胯下骏马不安地刨动前蹄，发出几声粗重的鼻息。“可是，无论进去多少人，都没有一个人出来。”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重新聚焦在江确身上，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直到某次机缘巧合之下，我误入了那处秘境。那口所谓蕴含天地之力的钟我没发现，倒是看到了一幕奇景——原来那些人之所以没出来，是因为一个个被丝线裹着，悬挂在树上，跟蚕茧很像。”
说到这里，行衍的语调变得更加神秘：“更神奇的是，从那些尸身上，竟然开始冒出一种会飞的漂亮蛾子，色彩斑斓，煞是好看。我一时好奇，便抓了几只，装在瓶子里把玩。有一天，我不小心将瓶子打碎，那些飞虫四处飞散，其中几只飞入了一个人的口中……”
他故意又停顿了一下，在确定对方脸上明显有细微表情变化后，才幽幽说道：“没过多久，那人便开始全身瘙痒，抓挠不止，皮肤溃烂，七窍流血，最后竟然自己把自己给挠死了！那景象，真是惨不忍睹。”行衍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重锤般砸在听者的心头，“那东西，我给它起名叫血尸虫。”
江确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无踪，黑衣女子见他脸色不对，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
行衍却依旧神色自若，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这血尸虫的来历，无人知晓，但其可怕之处，江阁主这般聪明人，想必早已心领神会了吧？”
江确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将军说笑了，我怎么会听不懂呢？只是……这故事实在太过惊悚，一时有些失神罢了。”
“既如此，在下告辞。”行衍淡淡地说完，没再多看江确一眼，双腿猛地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江确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他猛地推开黑衣女子扶着自己的手，弯下腰，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阁主！”黑衣女子惊呼一声，连忙扶住他，却又被他一把推开。
“滚开！”嘶哑的声音带着愤怒，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温文尔雅。
黑衣女子被他吓了一跳，不敢再靠近，只是担忧地看着他。
江确咳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眼前一阵阵发黑。直到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再也压制不住，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阁主！”黑衣女子不顾之前被推开的谩骂，连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江确。
江确缓缓直起身子，盯着行衍消失的方向，冷冷道：“立刻派几个人……去南境……找到那个秘境……”
“阁主，您现在身体……”黑衣女子犹豫着开口，却又不敢多说一个字，生怕触怒了他。
“别废话！”江确厉声喝道，“立刻去办！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找到那个秘境！找到……血尸虫的解药！”
黑衣女子不敢再劝，连忙应了一声“是”。
“将军，”裴御风回头看了一眼江确的方向，那里只剩下一个人影。他侧过身子，不解地问道，“您为何要将这事告诉他？”
“江确此人心思太深，让他一直猜忌，不如让他知道一部分真相。这样，他才会更忙。”
行衍又道：“魏森他们现在在哪？”
“我已经安排他们先回将军府了。”裴御风回答道。
行衍听到这话，脸色微变，猛地夹紧马腹，□□的马儿吃痛，嘶鸣一声，加快了速度。
裴御风见状，连忙追了上去，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行衍脸色阴沉：“那人在做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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