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空一道银芒乍现，似天边劈下的雷霆，却化作细长的银鞭，自云端蜿蜒而下，直至将军府上空。
府外的石阶已被密密麻麻的赤红衣甲御卫所占据，见甲如见君，府内一众小厮被粗暴地压着跪在外围，看着几个御卫抬着那些面部模糊的尸体瑟瑟发抖。
马匹嘶鸣，伴随着雷鸣。
“行将军，您可算是回来了啊！”罗真扯了扯身上的红蟒袍，左手按在腰间悬着的刀柄上，见到行衍，皮笑肉不笑地拱手行了一礼。那姿态恭敬得几近滑稽，偏偏眼底深处透着几分阴郁，“这些个贼人可真是会藏啊，谁能想到他们竟然胆大包天地躲在将军府中，若不是我们及时发现，恐怕连将军您的性命都要受到威胁了呢！”
裴御风怒火中烧，几乎是从马上跳下来的瞬间便抽出了长剑。剑锋寒光一闪，架在罗真的脖颈处。
罗真微微抬手，示意身边人放下手中的刀，只是稍稍偏了偏头，目光落在行衍身上，似乎在等他表态。
行衍沉默不语，垂眸盯着那一具具被抬出的尸体，说不清是什么东西堵在心底，直到最后一具被血污覆盖的脸庞出现时，他才明白，那份说不清的东西是什么，是害怕。甚至还有一丝更可怕的念头开始滋生，可怕到他都觉得自己是疯了，他居然在想如果魏森没死，那他是不是就可以去见她。
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甚至连骨髓都在颤抖。袖中的银锏被他紧紧攥着，一滴又一滴的鲜血顺着袖口缓缓滴落在地，和天空飘落的雨滴一起汇成暗红色的水洼。
罗真盯着地面逐渐晕开的一小片暗色，非但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发出一声轻蔑的低笑：“行将军，皇上还等着您胳膊上的伤尽快痊愈，好重新执掌长离军呢。您说，要是让皇上知道，您为了几个不知死活的贼人，耽误了养伤的大事，他会怎么想呢？”
行衍依旧垂眸而立，未出一言。
罗真见行衍不动声色，心中愈发得意，甚至带了几分戏谑，漫不经心地拨开裴御风的长剑，眼角微微上挑，语气轻佻：“别动不动就舞刀弄枪的，多不体面。”他朝身后挥了挥手，“来人，把这些贼人的尸体带下去！”
“放下！”一直沉默不语的行衍终于开了口，甩出的银锏像是给天际划出一条银线。那银线掠向罗真咽喉的刹那，竟在半空中分出三道虚影，若不是他早有防备，怕是早已命丧于此。
“行将军，您这是要阻拦皇命吗？”罗真咬牙稳住身形，手中长刀斜横，刀锋抵住银锏，目光死死锁住行衍那双似愤怒，又似悲痛，或是压抑的疯狂，不管哪种，都足以令人胆寒的眼。
行衍并未答话，只是手腕微微用力，试图将银锏压向罗真。两人之间不过两步之遥，此刻却像是隔着天堑。罗真被这股看似平静的力量逼得连连后退，脚掌在地上擦出刺耳的声响。
“住手！”焦景乾带着一队人马，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见两人没有分开的意思，几步抢至他们中间，怒声喝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要造反吗！”
“太子殿下，我可是奉旨办案。”罗真得意地一笑，借着收刀的姿势侧退半步，整理了一下被弄乱的衣袍，继续道：“行将军，您这又是何必呢？为了几个乱臣贼子，值得您如此大动干戈吗？这些人谋反作乱，人人得而诛之，您却要护着他们，这让下官很是不解啊……”
“够了！”焦景乾厉声打断罗真的阴阳怪气，眼中闪过一丝警告，“让尘，接旨。”他的声音虽然严厉，但眼神却紧紧盯着至今未动半分的行衍，心中仍旧不敢松口气。
众人闻声纷纷跪倒，衣袍窸窣间，行衍却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中了神经，浑身肌肉骤然绷紧。他垂眸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众人，视线最终停留在魏森尸首旁的御卫身上。
银锏在空中划出两道银弧，只一瞬间，鲜血混合着脑浆，溅落在地上。
“行让尘！你疯了！”焦景乾惊怒交加，他万万没想到，行衍竟然真的敢当着他的面杀人，而且杀的还是皇上的贴身御卫！“你……你简直是在江湖上游荡惯了，无法无天了是吗！”
行衍垂着手，直到银锏上的血被雨滴冲刷到没有一丝颜色才抬起眼，却无法洗去眼中的杀意。
焦景乾心头猛地一跳。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行衍时，这人就像一头被困在铁笼里的凶兽，浑身上下透着压抑。那时的锁链；是行衍身为将军世家子弟的责任与枷锁；而如今，那些无形的锁链似乎断了，断在他亲眼目睹这些人惨死、断在长离军被当作棋子摆布的瞬间。
他深吸一口气，缓和了语气，说道：“让尘，你别忘了长离军不是你一个人，他们也有家人。”
这句话像一根尖刺扎进行衍的心脏，退去的杀意变成一片死寂。那些被他刻意忽视的画面，突然在他脑海中炸开，一下子抽取了全身的力气，才缓缓跪倒在地：“臣，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焦景乾迅速展开明黄色的卷轴，声音洪亮而有力，“今，行将军护驾有功，特封镇北侯。另，念及长离军将士家属生活不易，特赐白银万两，以示抚恤。”
宣读完圣旨后，焦景乾将卷轴合拢，转向罗真，语气沉冷：“罗统领，既然这些贼人是在将军府抓到的，就由行将军全权处置吧。”
“太子殿下，这……”罗真故作犹豫，压低声音道，“这些人，可都是……”
焦景乾脸色一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罗统领，你是在质疑我的决定吗？”
罗真连忙摇头：“臣不敢。”他朝手下使了个眼色，临走前，还意味深长地看了行衍一眼，“恭喜呀，镇北侯。”
这句话说得很轻，可依旧像是豆大的雨点砸落在地，溅起一朵朵水花后的涟漪。
天边又是一声惊雷，震得姜暮岁猛然惊醒。她一个激灵坐起身，下意识地握住了放在枕边的剑。
自从魏森离开村子，这雨就没停过，已经整整半个月了。半个月，她依旧没听到关于任何皇城的消息，就像是从那天开始，皇城被罩在了一个结界中，与外界彻底隔绝。甚至就连给她送剑的暗卫也像是被抽了神识，不着言语。
“回来了？”姜暮岁隐在黑暗中，偶尔闪过的电光将她照亮，然后又瞬间陷入更深的黑暗。
少年盯着她手中的剑，幽幽道：“是你没吃药，不是我回来了。”
姜暮岁笑了笑：“你的“摄魂”借我用一下。”
少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你又要走？这次是要去找他吗？”
“嗯。”姜暮岁坐在床沿，转了转刚好的脚，“去看看。”
雨势逐渐稀疏，最后悄然停止，天边也开始泛白，姜暮岁终于喘过气来。这种猛然的顺畅，像是驱散多日未见天光的沉闷，带着豁然开朗的振奋。
跳下床的瞬间，血液猛地冲向两只伤脚，姜暮岁身形一晃，还未站稳，便听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她与来人撞个满怀。
“岁姐！”杨晚声音略显激动，喘了几口气，这才说道：“岁姐，我刚从外边听到了一个消息。最近皇城突然出现了一种奇怪的飞虫，被咬了的人都会生病，先是发烧身痒，然后就会神志不清，七窍流血。”杨晚越说越激动，“而且最奇怪的是，那些飞虫好像会定位一样，专门往皇宫里飞，其他地方倒是很少见到。现在整个皇城都乱了套，搞得人心惶惶的。”
姜暮岁心里咯噔一下，直觉这件事不简单。之前三皇子焦景承就一直没有消息传出，她隐约猜到皇城有变动，后来见行衍和裴御风的神色不好，才让魏森跟过去瞧瞧。如今魏森离开这么久都没有消息，皇城又出现了怪异的飞虫，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杨晚见她脸色不对，连忙追问：“岁姐，你这是要走？要去皇城吗？可我听说皇城现在戒严，所有人一律不能进。”
姜暮岁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山，望着那群被惊飞的鸟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转过身，开口道：“我先去趟月天门，有些事情需要确认。”她顿了顿，“然后顺道去皇城看看，总要亲眼见证一些事情的结局。”
“可是，岁姐，你的脚……”杨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姜暮岁的两脚踝上，一脸担忧地看着她，“你的伤还没完全好呢，要不我和郑果他们一起和你……”
姜暮岁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我的脚已经好多了，没事的。”
杨晚知道自己劝不住她，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岁姐，那你自己也要小心啊。”
“放心吧，我会的。”姜暮岁搂过她拍了拍她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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