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暮岁踱步至那张斑驳的木桌旁，盯着上方唯一的铁窗看了又看。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但就是想看，那种重获新生后的故地重游，不在于找什么，而在于确认自己还活着。
何慎依旧隐在黑暗中，不过已从躺着改成了面对面坐着，目光先是在姜暮岁脸上停留了几秒，而后一同望向窗外：“我们这群人里，好像没剩几个了吧？”
白竹倚在铁笼旁，本来放松的身体一下子紧绷了起来。
姜暮岁扭过头，微微前倾身体，目光直视着何慎的双眼道：“我们这群人不都是这德行？大家心知肚明，不是吗？”
何慎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随即，释然地点了点头，发出一声苦涩的笑声，叹了口气说道：“是啊，都是一路货色。”他站起身，走到姜暮岁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我们这些人，哪个不是杀了人才活下来的？”
微弱的光照在何慎那双狭长的眼上，他微微眯缝了一下，见姜暮岁没什么表情，继续道：“我当年还天真地以为，自己能够接近这毒的真相，以为自己是个英雄，以为自己能拯救什么。”他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到头来才发现，根本没有什么真相，只有无尽的**和阴谋。我们都只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自以为聪明，实际上愚蠢至极。”
姜暮岁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什么意思？”
“你来找我，不就是想知道那人是谁吗？”何慎看了看铁笼外，“冯江流居然不在！”
“所以那人是谁？”
何慎站起身，开始在狭小的房间里晃悠着，一边晃悠一边说：“我比谁都想弄死乔之远，我做梦都想看到他死无葬身之地的样子。”他的声音越来越激动，“可是后来我才发现，乔之远并不是最后的真相，他不过是其中一颗棋子罢了，而吴有亮也是棋子，我们所有人都是棋子！”
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微微一沉，“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快动手杀了乔之远呢？我马上就要找到真相了，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啊！都被你毁了！”他的声音越来越高，近乎咆哮。
“你以为乔之远死了，一切就结束了吗？真是天真！”何慎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姜暮岁，然后冷笑一声，“我早就知道他们推举你为门主，我也早就知道，我这个所谓的'门主'，不过是被你们设下的一个局。”他摊开双手，做出一个无奈的手势，“但是，只要能够继续接近那个真相，我无所谓！我可以忍受被人当猴子耍，可以忍受所有的羞辱，只要能找到解药！”
他又走到姜暮岁面前，居高临下的盯着她，“如果不是你，我就能找到解药了！”他猛地怒拍桌子，巨大的响声，震得原本就有些残破的桌面又新增了几条伤痕，“是你害了我们这群人，就让我们进虎肚子多好，至少那样死得痛快，我就不用受这毒折磨！”
姜暮岁笑了一下，“真相？你所谓的真相，不过是自己给自己织的一场梦罢了。”她缓缓抬起头，“真正的真相是，你太怕死了。”
何慎那张因激动扭曲的脸，此刻像是被什么东西固定，接着所有的五官开始慢慢归位趋于平静，又从平静开始散出一丝慌乱。
姜暮岁没有放过他，继续追问道：“既然你一心求死，为什么还要忍辱负重，在这种地方苟延残喘？你完全可以直接了断，一了百了。”
何慎撑着桌子的手动了动，不知是脑子驱使的腿，还是腿有了自己的想法，带着身体又移动回了床边。片刻之后，他抬起头，那双原本黯淡的眼睛重新焕发出了光彩，笑容从嘴角缓缓绽开，却没有丝毫的快乐可言，“你忘了？当初可是你跟我们说，好人有好报，恶人命不长。我啊，就想看看，到底是坏人有恶报，还是好人活的长。”
姜暮岁不喜欢被玩弄的感觉，更不喜欢被人算计的感觉，那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无力感让她心中涌起一阵烦躁。她直视着何慎的眼睛，声音冷了起来：“那个人是谁？”
何慎再次笑了起来，带着破罐子破摔的疯狂：“说了我还怎么活？”
诡异的平静让匆匆跑来的小弟子都不敢大声说话，在白竹耳边耳语了几句后，白竹冲姜暮岁道：“师姐，我去看看。”
姜暮岁点了点头，直到完全听不到动静，她才再次开口：“煞药，没有解药。”
何慎那张略显嚣张的表情又一次僵硬，只不过这次反应的更快，笑得也更放荡，“没有解药？哈哈哈……姜暮岁，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这世上就没有解不了的毒！”他重新站了起来，走到姜暮岁面前，盯着她的眼道：“你想炸我？”
“我”字还没完全吐出来，他就从那双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脸，那张其实早就知道结果却不愿承认的脸。
笑声渐渐停了下来，他依旧死死地盯着姜暮岁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一些破绽，想找到一丝她在撒谎的证据。然而，姜暮岁的眼神太过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得让他感到害怕，那种被谎言掩埋的恐惧又开始破土而出。
“不可能……”何慎的声音开始颤抖，那种颤抖不仅仅是声音的颤抖，更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不可能没有解药的，他不会骗我的，他答应过我的……他说过会给我解药的……”
“何慎，其实你挺聪明的。”姜暮岁的声音陡然变得慵懒起来，可每个字又都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你若是不说，江流就不会动你。而那个人，我猜也不会轻易动你，因为你手里有那人的把柄，这把柄足以让那人跌入万丈深渊，永世不得翻身。”说着，姜暮岁站起身，作势要走。
何慎没了一开始的慌乱，平静了不少，嘶哑的嗓子像刚刚说了太多话：“怪不得当年他们都爱跟着你……你知道吗，姜暮岁，我最讨厌的就是你那双眼睛，因为即使是在最绝望的时候，那里面也有光。”
他忽然扯开嘴角笑了起来，“我一直都嫉妒你，我嫉妒你，明明大家都杀了人，为什么在他们心里你就是好人，我就是坏人。”
“我一直想，等我找到煞药的解药，我看你们还说我是坏人吗，所以我不断地追查，后来终于让我查到了点东西，就是那趟镖。”何慎的声音带着一丝得意，“我本想查一查那镖，却不小心发现你居然是那镖头的女儿。”
他顿了顿，像是要给姜暮岁一个思考的时间，“我好几次都看到你偷偷摸摸地研究李中行的剑法，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去报仇的。如果你杀了武林盟主，你就会被追杀，你就会成为天下的公敌，你就是坏人了。后来，我又找到了周方海，作为交换，我让他研制煞药的解药。”
姜暮岁的思绪飞速运转，她原本以为那个神秘人是孟恒，因为他们出现在水升庄的时间太过诡异，此刻却发现事情远比想象中复杂，扑朔迷离得让人喘不过气。
周方海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不是因为那朵千霜，还有什么隐情。
“周方海是北夷人。”何慎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姜暮岁脑海中的混沌。
她面上不动声色，心跳却骤然加快，这消息确实太大了，甚至让她开始害怕。
何慎盯着姜暮岁匆匆离开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你不杀了我吗？”他突然对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喊了一声。
“你知道天楼台吗？”姜暮岁背对着他，“你说它封印的是天地污秽？还是希望？”
刚走出屠兽场，就听到月天门门外传来的嘈杂声，还有兵器碰撞的金属声。
姜暮岁足下一点，身形化作残影掠向门外。
李霄带着几个木风堂的弟子，正趾高气昂地站在那里，对着月天门的弟子们叫嚣着。
白竹提着剑，捂着受伤的胳膊沉默地盯着李霄身后的某个方向。
见到姜暮岁，李霄的脸上并没有丝毫的意外，反而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容，那笑容中带着几分得意，几分挑衅，还有几分不怀好意。
“哟，这不是姜门主吗？”李霄故意拖长了尾音，“没想到你回来了。”
姜暮岁目光扫过李霄身后几名弟子，还有一个被绑着的人，眼底闪过一抹寒意：“怎么，我回月天门的消息，怕是上午就已经传遍了吧？李堂主的消息这么闭塞吗，看来李堂主的耳朵不太灵光啊？”
李霄脸色一沉，随即又恢复了笑容，但那笑容明显比刚才冷了几分。他指了指被五花大绑的那人，那弟子眼神迷离，面色潮红，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呻吟，状态十分不妙，看起来像是中了什么奇怪的毒。
“你们月天门的弟子，杀了我木风堂的弟子。”李霄的笑容带着一丝狠厉，“你说，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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