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雾喷薄，带着温热，像是粘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钱厚德双眼暴突，目光僵直地停留在胸前那柄银锏上，颤抖的手想摸一摸，却被突然咳出的血打断。
惊惧在他脸上逐渐扩散，直至爬满每一寸肌肤，然而还未等他彻底消化这猝起而变的痛楚，一道身影已飞速掠过，一脚重重踹在他的背上。
姜暮岁怔怔地沿着地上甩出的一道长长血痕迎上那道目光，突如其来的恍如隔世，好像遥远的一点都不真切。行衍的眼睛依旧亮，可那种亮更像是一层蒙在他身上的伪装被硬生生撕裂，露出了隐藏在深处的野性。
她心头一震，一种莫名的疏离感涌上心头。她忽然明白，这才是话本里那个杀伐果断、令人闻风丧胆的将军该有的眼神——冷峻、锐利，藏着令人胆寒的锋芒。
“琉璃珠在此！”裴御风站在行衍身旁，从身上摸出两颗珠子摊在手中。
此言一出，原本因钱厚德的死而陷入短暂沉寂的人群顿时沸腾起来，私语声、兵器碰撞声、脚步移动声混杂在一起，乱糟糟一片。
只是，这份喧闹仅仅持续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便被一阵诡异的安静所取代。
各门派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行衍身上。
方才行衍是如何出现的，又是如何出手杀死钱厚德的，他们竟全然没有察觉。
太快了，快得令人难以置信！
更让他们感到不安的是，行衍方才那一击，用的竟是左手！
在江湖上混迹多年的人都知道，左右手兼修并非不可能，但能将左右手的功夫都练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这份天赋与毅力，足以令人胆寒。
再加上他那近乎鬼魅的身法，毫无预兆的一击必杀，这份功力，这份手段，都让他们感到深深的恐惧。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各大门派，此刻竟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手中的兵器也下意识地紧了紧又松开。
“废物！一群废物！他只有两个人，就算武功再高，也架不住我们这么多人耗！”幽影宗宗主见状，脸色涨红，额头青筋暴起，猛地拔出长剑。
琉璃珠已在眼前，眼看就要到手，岂甘心就此放弃？他心中怒火翻腾，率先冲向行衍，手中长剑化作一道银色匹练，直奔行衍。
剑锋尚未触及行衍分毫，一道寒光已先一步横亘在他与行衍之间——裴御风不知何时已挡在了行衍身前，手中长剑轻轻一挥，剑尖精准无比地点在幽影宗宗主的剑锋之上。
“你的对手是我。”裴御风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幽影宗宗主虽也算得上是一方高手，但在裴御风面前，却显得极为吃力。
不到十个回合，他便险象环生，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裴御风再次手腕一抖，长剑刺出，正中幽影宗宗主咽喉。
幽影宗宗主慌乱的捂住自己的脖子，踉跄着后退几步，双腿一软，颓然倒地。
转瞬之间，折损了两个门派掌门，其他人开始有些犹豫，他们本就是为利益而来，如今不仅没有得到琉璃珠，反而接连受挫，实在得不偿失。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片刻，人群中忽然有人颤声喊了一句：“撤！”
来时如巨浪，气势汹汹，恨不得吞天噬地，去时却又像退潮的海水，仓皇狼狈，留下一堆垃圾般的尸体。
姜暮岁低头看着早已没有体温的白竹自嘲一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是从他们杀了人开始，也许是从他们夜夜噩梦开始，他们这群人默契的定下规定，不管怎么死，尸体一定要烧了。也许肉身挫骨扬灰，下去才不会受太多罚。
干柴遇火，顷刻间爆发出炽烈的声响，橘红色的火焰腾空而起，卷着灼人的热气舔舐着白竹的尸体。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染红了周围几张年轻却悲戚的脸。
直到周围人都退去，姜暮岁依旧静静地望着那团跳动不止的火光，明灭的光影在她脸上来回晃动，描摹着她那张神色难辨的脸。
良久，她才缓缓移开视线，目光落在行衍身上。低哑的声音，带着几分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恭喜啊~镇北侯。”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四周除了火焰燃尽后的噼啪声，再无其他声响。
这句话像一根刺，扎的行衍全身都痛。就像现在握紧的右手，明明努力医治，却仍旧无能为力。他不得不承认，不得不接受。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姜暮岁攥紧手中的铜钱，再次开口，声音却依旧干涩：“听说...将军府遭逢贼人？”
苦涩翻涌，她不该问的，明明不该问的。
可她控制不住自己，抬眼小心翼翼地看向行衍，最后还是艰难地开口问道：“三木……他还好吗？”
“对不起。”
仅仅三个字，像一把钝刀，狠狠地剜着姜暮岁的心。她只觉得那股被压制的酸涩再次涌上喉头，她迅速低下头，转过身，用袖子狠狠地抹掉眼角的泪水。
“又不是你的错。”她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朝着山下走去。
行衍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始终保持着一个固定的距离。他看着姜暮岁单薄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楚。他想解释，可又不知解释什么，想来想去，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开口。
这种无法开口的言语，其实两人早已心照不宣，那些未说出口的话，就像山路旁沉甸甸的落叶，看似轻飘飘地铺在地上，实则压在心里，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你相信定数吗？”姜暮岁走在下山的路上，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行衍脚步未停，语气平静：“相信吧。”
姜暮岁闻言，笑道：“我还以为像你这种话本中的战神，应该会相信人定胜天呢。”说完，她回头看了行衍一眼，又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淡，像风一样，抓不住，也留不下。
行衍也跟着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和无奈。像是苦药里加了一勺蜜糖，甜意浅薄，苦涩却深入骨髓。
姜暮岁不再看他，转过头，将手中的铜钱抛向空中，铜钱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又落回她的掌心。她握紧铜钱，自言自语道：“努力就好，尽力就行。”
行衍听到这句话，脚步一顿，那颗平静地心又开始乱跳起来。他站在那里，看着姜暮岁的背影，看着……看着……
姜暮岁察觉到身后的异样，也回头看着他，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脸上，将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显得格外柔和。她站在原地等着他，朗声问道：“皇帝的病，能好吗？”
行衍看着她，突然勾起嘴角：“无解。”
姜暮岁闻言，像是早就料到一般，轻轻笑了一下，就像是已经预见了结局的观众。她没有追问，只是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铜钱的边缘，声音低得像叹息：“痛苦吗？”
行衍眼神闪烁了一下，那一瞬间的波动就像是平静湖面上突然泛起的涟漪，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三木如果亲眼看见应该会很爽。”
姜暮岁又笑了一下，这次的笑容却带着一丝释然。眼中的血色也渐渐隐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哀伤。她望着远处连绵的山脉，叹息一声，该来的，挡也挡不住，要走的，留也留不住。
两人回到月天门时，裴御风已经等在月天门门口，立于门前石阶上，惯常挺直的脊背此刻微微绷紧，侧影在摇曳的树影中显出几分孤寂，见两人回来，迎了上去：“将军，姜姑娘。”
姜暮岁走上前，轻声说道：“裴公子，你找的人，可能在七星门。”
裴御风原本有些黯淡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有些激动地问道：“真的？”
姜暮岁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红色三角小荷包上，心中却有些复杂，“可能啊，也不是很确定，那孩子好像失忆过。”
裴御风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没事儿，等我从南境回来就去找他。”
“南境？”姜暮岁猛地转头看向行衍，问道：“你们要回隋州？”
行衍点了点头，声音低沉：“新王登基，边境局势不稳，怕周边蠢蠢欲动，御风要先行回南境。”
姜暮岁点点头，突然提起的心又落了回去，行衍应该暂时不回去。只是，一旦战事开启，便意味着无数的牺牲和离别。她看着裴御风，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保重。”她最终只是轻轻地说了这两个字。
裴御风朝着姜暮岁抱拳示意，随后又看了行衍一眼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
姜暮岁看着裴御风离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伤。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而即便再见，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她收回视线，转过头看着站在身旁的行衍，这一刻她忽然发现，他们之间，隔着的又岂止是朝堂？还有那些无法言说的秘密。她叹了口气：“周方海是北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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