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衍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眉目间那惯带的几分慵懒都没消去，只微微偏头，语气平静地问道：“所以，你打算如何？”
姜暮岁目光微顿，略带诧异地扫了他一眼，似未料到他能这般沉静。她定了定心神，视线投向远处，轻声道：“江流还没回月天门，我得去万药谷看看。”
行衍微微颔首，唇边泛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一起？”
姜暮岁转过身来，原本温和的双眸此刻微微眯起，语气中多了几分笃定：“周方海的事，你怕是早有预料？”
“也不算早知。”行衍的语气依旧随意得要命，“也就比你早知道几天。”他抬起头看了眼空中盘旋的鸟，随即伸出手，接住了从空中掉落的小竹筒，“那几个北夷人去了万药谷。”
姜暮岁撇撇嘴，“水里不会也有吧？”
行衍一时没明白姜暮岁的意思，握着竹筒的手还僵持在虚空，愣怔的盯着她，“嗯？”
姜暮岁朝竹筒努努嘴，“又是鸟，又是人，没考虑考虑鱼吗？万一以后水战呢？”
行衍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假设逗笑了，低沉的笑声里带着一丝愉悦：“有啊。”
这次换姜暮岁一怔，她就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坦然承认了，这应该不算军事机密吧？她狐疑地斜眼观察着行衍，一边往山下走，一边时不时侧头瞥他一眼。直到月天门的山门在视野中逐渐缩小直至模糊，她才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
“不去告别吗？”行衍的声音在她耳边轻柔地响起。
姜暮岁摇了摇头，目光黯淡：“月天门已经没有我认识的人了。”
行衍亦回头望了眼那座渐远的山门，随即快两步跟上她，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听故事吗？”
“怎么，又要讲你那一铜钱的故事？”姜暮岁略带嘲讽地说道，随后从袖中掏出行衍之前给她的令牌，在手中把玩了一下，然后毫不客气地朝他抛了过去。
行衍接住那枚令牌，指尖触到上面残留的体温，笑意更深：“哟，客官，这可真是大手笔呀。”
姜暮岁眉毛一挑，那神情既俏皮又带着几分得意，顺着他的话茬继续调侃道：“怎么样，这个价钱够讲一部惊天动地的史诗巨作吗？”
“史诗巨作？”行衍低声重复，抬眼看向姜暮岁，目光多了一抹柔和，“都够讲一辈子了。”
姜暮岁闻言先是一愣，思绪在眼底打了个转，随即眼角眉梢便漫开了藏不住的笑意。她从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无非就是给见色起意找的借口，而眼前的人确实让人移不开眼。片刻后，她冲着行衍粲然一笑，“那我可就赚了。”
行衍笑眼弯弯，抬手将竹筒中的纸条递给她，目光却越过她肩膀，落在远处与天际相接的地方，“其实，九重关还有个名字。”
姜暮岁接过纸条，没想到竟是周方海已带人前往九重关的消息，还有江流和六六。她挑了挑眉，将纸条重新递还给他，顺口问道：“叫什么？”
“钟山，”行衍将纸条碾碎，声音也沉了几分：“传说上古时期，那里住着一位山神和一只鬼。”
“这么奇妙的组合。”姜暮岁带着几分好奇道：“那山神现在还在？”
“嗯，确实挺奇妙的。”行衍道，“不过后来那山神为了苍生陨落了，可悲的是，天上的那群神仙却没肯放过她，即使她死了，也要用她的身体来镇压邪祟，永世不得安宁。”
姜暮岁来了兴致，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行衍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好像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个悲惨的山神。“她身边的那只鬼，不忍看她受苦，便杀了那些神仙，用那些神仙的神识镇压了邪祟。”
“牛啊！”姜暮岁听得热血沸腾，忍不住问道：“那，那个鬼最后怎么样了？”
“那个鬼啊……”行衍故意拖长了声音，目光重新落在姜暮岁身上，“当了九幽的鬼差，永世镇守地狱之门。”
姜暮岁沉默了一会儿，似乎还在消化着这个故事。突然，她笑了一下，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那我岂不是死了能遇到他？”
行衍的目光微微一黯，若是换做是他经历了她所经历的那些，是否也会像她这般，带着几分天真与倔强地活着？
姜暮岁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听说，罪大恶极的人都会魂归九幽，接受审判，说不定到时候真能遇到那个鬼差呢。”她偏过头，目光迎上行衍一直没移开的视线，话锋一转，玩笑似的语气也多了几分试探：“哎，你说有没有那种可能——就是一个人虽然作恶多端，但生前也还做过不少善事，抵消了部分罪责，到时就不用下油锅炸个透心凉了吧？”
行衍依旧看着她，只是原本随意垂在身侧的手指悄然攥紧了些。
姜暮岁其实并不喜欢看到别人的同情，甚至是讨厌那种带着怜悯的注视，那会让她想起某些不愿回忆的过往。可此刻，行衍眼中浮起的柔光却让她心头莫名一暖，还有点想笑。她下意识地别开脸，想要避开那道让她不自在的目光，却又忍不住偷偷用余光去瞥。
行衍察觉到她细微的变化，唇角缓缓弯起，笑意中也多了几分无奈与纵容，连带着声音都跟着柔和起来：“我还没下去过，不清楚底下究竟是什么规矩。”说罢，他抬起手，轻轻拂去姜暮岁肩头不知何时落上的枯叶，明明没触感的触碰，竟神奇的给两人带起一阵细微的颤栗。
感情这东西对于姜暮岁来说本来就是玄乎其玄，莫名其妙，来的更是莫名其妙。明明上一刻还在为那些破事心烦意乱，下一刻就因为行衍的一个眼神而心跳加速。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人的心可以这样毫无章法地跳动，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牵着，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反正就是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的店小二问两人要一间房吗？莫名其妙的行衍忽然脸红说两间房，莫名其妙的她莫名其妙的点了不知是菜还是饭的水果。
店小二说这是他们店新品，还说他们俩是第一个尝试的，姜暮岁也是第一次在店小二满脸期待的注视下吃了第一口新品，然后还要别扭的跟店小二说挺好吃。虽然确实是挺好吃，但是这种被人盯着吃饭的感觉实在是奇怪，就好像是肩负着重大使命似的，每一个咀嚼的动作都显得格外刻意。
也可能是第一次，新鲜，姜暮岁看了行衍一眼。此人正拿着她空了的碗又盛了一些放到她面前，果然，秀色可餐。
“你们说……这琉璃珠……到底在哪儿？”
邻桌的低语声飘入耳中，姜暮岁和行衍两人依旧平静的吃着。
“我可是听说行将军今天在月天门亮出了两颗。”
“净悟大师也有一颗，不过……”那人声音压得更低，“今天听说玄鸣寺那边出了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剩下的两颗呢？七星门不是说，他们那颗给了那个昏迷的三皇子了吗？那还剩一颗在哪儿？”
“嘘！小声点！这种事儿也是咱们能议论的？小心引火上身！”
“怕什么？我们江湖人就应该为天且示不平人！”
“什么琉璃珠不琉璃珠的，你们不知道？”一个醉醺醺的男子神秘兮兮地冲另几个招招手，扬声道：“我听说，那九重关已经不用琉璃珠也能打开了！”
这番话听得姜暮岁心头一跳，下意识抬头看向行衍。恰好他也正望过来，两人目光交汇，皆是一怔。
行衍沉默片刻，伸手拿过她面前几乎见底的瓷碗，又添了些似菜非菜的饭进去，混着几粒黄艳艳的果肉和几颗翠绿的豆子，看起来颇为诱人。
“再来点这肉吗？”低声絮语的音调听得姜暮岁心里直痒痒。
她垂眸盯着碗里的烩饭，思绪万千，只觉得这顿饭，吃得比往常都要漫长。
那边窃窃私语的声音还在继续，姜暮岁放下筷子，似笑非笑地瞥了行衍一眼，随即起身，从一旁的酒柜上拎起一坛酒，状似随意地走向那桌醉醺男。
“几位仁兄，好胆识。”姜暮岁盈盈一笑，将酒坛重重放在桌上，“我们江湖儿女就是要天地风尘三尺剑，江湖岁月一篇诗。”
醉熏男本来喝得晕晕乎乎，此刻被姜暮岁这般豪言壮阔一夸，顿时飘飘然起来，嘿嘿笑道：“妹子好眼光！老子走南闯北，什么事儿没见过？来来来，别站着，到哥这儿来坐。”说着，他重新搬了凳子拍了拍，“那边那个，是你男人吧？让他也过来坐！”
姜暮岁扭头冲行衍挑了挑眉。
醉熏男又往旁挪了挪身体，给姜暮岁留出一大半的位子：“这火辣辣的眼神，跟要吃人似的，怪吓人的！”
行衍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筷子，也从一旁的酒柜上拎了一壶酒，坐到姜暮岁身旁，轻轻放在桌上。
“君子！一看你就是真君子！”醉熏男冲行衍竖起一个大拇指，“来来来，咱们喝一个！”
为天且示不平人。——吕洞宾《绝句》
天地风尘三尺剑，江湖岁月一篇诗。——王祎《赠别马谦叔宪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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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 5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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